一人喝两瓶洋酒,简直就是胡来。
但念头一转,这口气马上又泄了,以他和边亭如今的关系,就算他把自己喝进医院洗胃,他都无权置喙。
“靳总,要我去请边哥么?”暴森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傻孩子,还在一个劲地追问。
“不用,我走了。”靳以宁懒得搭理这群醉鬼,绕过暴森,带着人进了电梯。
电梯到达一楼,门朝两边打开,貌美如花的迎宾站成两排,脆生生地喊道,“欢迎下次光临。”
同电梯的几个小伙子似乎忍受到了极限,火烧屁股似地冲了出去,抱着垃圾桶哇哇呕吐起来。
靳以宁刚迈出一只脚,又收了进去。
他站在电梯里,看着几个小伙狼狈的背影,终于,把车钥匙往司机手里一丢,重新按亮了三楼的按键。
“你先到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司机带着车钥匙出了会所,靳以宁原路折返,去找边亭。
然而没人说得清边亭在哪里,只有一个服务生说,他看见边哥中途离场,一个人上到楼上的KTV包间去了。
铂钻是四海的地盘,驻场的保安比客人还多,公司几个高层这里的人也全部都认识,就算边亭一个人在这儿醉得不省人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靳以宁还是上到五楼,逐一推开包厢的门,一间一间找人。
今晚生意不错,包厢基本订满,幽暗的走廊上各种穿耳魔音在回响,从东头走到西头,可以领略到各种风情的鬼哭狼嚎。
最后一间包厢里没有开灯,靳以宁原本不抱希望,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边亭躺在角落的长沙发上。
巨大的液晶屏亮着蓝光,照在昏暗的包间里,将气氛衬托得有些孤独。
沙发上只有边亭一个人,他屈着一条腿,左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顺着沙发垂在地面,指间亮着的一抹红点分外醒目。
那是一支烟,白色的烟雾从他手中腾起,汇聚在半空中,朦胧了整个画面。
“太多话我想说,但我还是要哑口道别,任由我天空海阔流着血,只要你白似冰雪…”*歌声不合时宜,突兀地插了进来。靳以宁回神看向大屏,电视上依旧保持着呆板的欢迎画面,这恼人的歌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任由你来去自如,在我心底仍爱慕…”*隔壁大哥可能受过什么情伤,这歌唱得声嘶力竭,分外动情。但这感人的歌声,不知怎么得罪了靳以宁,他一句都不想再听下去,重重拍上了房门。
“啪”,一声响,靡靡之音被隔绝在门外,耳根一下子就清净了,连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门边的动静吵醒了边亭,听见关门声,他扭头看了过来,手里的烟还没抽上一口,就落了一地的烟灰。
边亭刚才在酒桌上的表现,看似刀枪不入酒量深不可测,其实醉得厉害,凭借着最后一点清明,才强撑着来到这里。
此刻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场大雾,脑海里各种念头横冲直撞,怎么也连不成一片。
“Cici,是你啊。”
边亭的口中念了个陌生的名字,然后又把脑袋转了回去,看向天花板,轻声说说:“我累了,去找你阿乐哥喝。”
Cici是谁?
靳以宁按下疑惑,走进包间。来到沙发前,他才看见边亭的外套不知去向,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大概是因为酒后闷得难受,领口的纽扣也解到了胸前,露出了一大片被酒精染红的皮肤。
醉酒后不修边幅,原本也没什么,但因为一个女孩的名字,他的这幅形容,变得暧昧了起来。
“我不是Cici。”靳以宁停下了脚步,表情也不知在何时板了下来。
边亭闻言,瞪起迷离的醉眼,盯着靳以宁,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他抿起嘴角,两颗虎牙尖尖,露出一个毫无城府的笑容,自信满满地说道,“原来是Bella,你怎么来了,不是回老家了么?”
Bella又是谁?
靳以宁脑门上的青筋抽了抽。
边亭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两年里,究竟在四海集团里,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仔细看看我是谁?”靳以宁问,如果这个时候边亭不是醉得这么厉害,就可以听见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居然不是Bella,边亭用手肘撑起身体,端详得更仔细了。在终于看清了来人之后,他的身体一瘫,倒回了沙发上,嘴里硬梆梆地蹦出几个字:“是靳以宁啊。”
还好,没有醉得太厉害。
靳以宁刚松了口气,马上就听见边亭自言自语,推翻了之前的结论,“不是,你不是靳以宁,你不可能是他,他不会来找我的。”
靳以宁被气笑了,这次,他咬牙切齿的意味表达得很明显,“我不是靳以宁是谁?”
“我怎么知道?”边亭先是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又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不然,你走近点让我看看?”
靳以宁被闹得没了脾气,朝边亭靠近了一点。
“好,接下来走两步。”靳以宁如此配合,边亭得寸进尺,继续发号施令,“对,再转个圈。”
靳以宁一一照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半夜要在KTV包厢里,向一个醉鬼证明“我是我自己”。
边亭盯着靳以宁,目不转睛,等到一圈转完,靳以宁再次面向着他时,他才讷讷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靳以宁。”
“你真的腿真的完全好了。”边亭笑着,瞳仁里亮起了一簇小火苗,将那双望向他的眼睛,映照得赤诚热烈,“你再也不会腿疼,也不用坐轮椅,可以骑马冲浪滑雪了吗?”
没想到边亭折腾了半天,是为了求证这件事,靳以宁心里那挥之不去的阴雨彻底消散,冷脸再也绷不住了。
他唇边噙起了抹笑容,耐心地回应他的胡话,“暂时还不能剧烈运动,医生说,还得复健一段时间。”
边亭醉得这么厉害,反而让靳以宁在面对他时,可以暂时抛下顾虑,好好和他说两句话。
靳以宁蹲下身体,靠近边亭,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声问:“茉莉还好吗?”
茉莉是靳以宁最喜欢的一匹马,后来送给边亭,这两年边亭很少去骑马了,只是时不时还是会去马场看看茉莉。
“茉莉很好,我…他很想你。”边亭看着靳以宁的眼睛,目光呆楞,“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呢,如果再晚点,再晚点就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靳以宁还是听见了,“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
边亭先是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肯定地说道,“不想。”
靳以宁收回刚刚伸出的手,他原本想先把人扶起来,但听到边亭的这句“不想”,意识到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纯属酒精上脑,跟着边亭一起犯糊涂了。
“先起来。”
靳以宁瞬间酒醒,他从沙发前站起来,和边亭拉开距离,目光自上而下看着他,不再带着温度,“我正好要走,顺便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没有Cici Bella,亭亭主打一个胡说八道已读乱回。
◇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不要后悔
边亭跟在靳以宁身后,摇摇晃晃,出了铂钻的大门。
这个片区夜店林立,空气中都浸透着香水味,夜风卷着脂粉气息迎面扑来,边亭被这冷风一吹,原先就迷糊的脑袋,越发混沌起来。
“你家在哪个方向?”靳以宁侧身问道,他站在台阶上,和他仅有一步之遥。
边亭的反应慢了半拍,顿了几秒钟,缓缓伸出手,指了指正前方。
还真就是指了一个方向,再没半句多余的话。
就在这时,司机正好把车开过来,停在了台阶下,靳以宁看了眼后方催命似的那一连串车灯,拉开车门,对边亭说,“先上车吧。”
横向对比起来,边亭的酒品算是不错,除去爱胡言乱语,并不乱发酒疯。坐上了靳以宁的车,他的表现更是安分,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厢另一头,望着窗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样的结果就是,车子开出铂钻之后,在边亭惜字如金的指挥下,居然绕到了靳以宁家楼下。
“你也住在这里?”靳以宁瞥了眼身边的人,一脸怀疑。
另一侧的黑影动了动,边亭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靳以宁在和他说话。
他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环视了一圈四周,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家到底在哪里?”靳以宁再次问道,这次边亭的脸上多了点别的反应,终于多说了几个字,“我没有家。”
可惜,牛头不对马嘴。
听见边亭这么说,司机八卦地偷瞄了眼后视镜,这两年时间,边亭在公司里的晋升速度堪比坐了火箭,有关他的一切,都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少人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江湖上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
察觉到司机“求知若渴”的目光,边亭扭头看向他,生怕人家误会似的,马上补了一句,“我以前有的。”
随后,他又一本正经地向司机解释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家,“后来我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了。”
说者无心,靳以宁听得宛若被人掐住喉管。这是他回国之后,刻意避免去触及的部分,却被边亭一句轻描淡写的醉话,重新翻了出来。
关于这段过往,边亭只是随口一提,而他心底蔓延出的痛楚,几乎要把他的呼吸生生逼停。
奈何,此时这车里坐着一个醉鬼就算了,另一个缺根筋读不懂空气,司机没想到自己挖到了这么大的料,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追问道,“啊,为什么被人赶出来了啊?”
还真是一个敢问,另一个敢回答,边亭没有犹豫,大方地给人家答疑解惑,“因为我…”
“够了。”
靳以宁打断了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一记眼刀甩向前排,又攥起边亭的手腕,强行拽起他,迫使他看向自己。
他冷冷注视着边亭,警告他,“边亭,不要耍花招。”
靳以宁的眸光似铁,没有一点温度,边亭从酒精营造的幻境中抽离出来几秒,分清了现实和虚妄。
他想起有一年冬天,丁嘉文恶作剧,往他的脖子里塞了几块冰,冻得他的心脏都要碎了。
“抱歉。”边亭不去看靳以宁,将手腕抽回,揉了揉,指向一个亮着灯的路口,“把我放在那里就可以。”
说完,他又客气地添上一句,“谢谢。”
靳以宁没有反对,也没有提出别的意见,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倒是司机转头偷瞄了一眼后排的情况,一番审时度势之后,选择将车停在路边。
边亭自己开门下了车,刚拍上车门,车子就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靳以宁就这么把他丢在路边,走了。
不知是酒精麻痹了边亭的神经,还是这样的小事,已经无法在他心里引起波澜,边亭的心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转身迈步,走向光的方向。
路口的光亮来自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晚归的白领坐在窗口的长桌前,呼呼吸着泡面。边亭从窗前走过,白领隔着玻璃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由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边亭不想影响人家的生意,进店里买了瓶水,就在外面找个了台阶坐了下来,拧开瓶盖,慢悠悠地喝着。
夏天的夜晚是如此漫长,他仰头看着路灯下两只纠缠的小飞蛾,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天很快就要亮了。
但实际上,也不过才过去了几分钟而已,期间有小流氓上前搭讪,边亭今晚其实挺有说话的兴致,但他只是抬了抬眼,就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边亭撇了撇嘴,靠回了台阶上。
这样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经历,靳以宁把他的行李打包好送来公司的那天,他拖着行李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整夜。
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有人匆匆而过,有人驻足停留,他一个人坐在街头,看着月升到月落,看着天暗到天明,看着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头顶飘过。
看到眼眶因为干涩,分泌出生理性的液体,他都没有想好,自己能去哪里。
然而这次,他没能在路边坐得太久,一道黑影投到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