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第72章

靳以宁的笑意终于达到眼底,“我只是了解你罢了。”

“为什么…”蒋天赐像一只被抛到岸边的鱼,逐渐停止了挣扎,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靳以宁弯下腰,笑着朝蒋天赐勾了勾手。蒋天赐如看到最后一点希望一般,伸长脖子,努力朝他靠近。

于是他就听见靳以宁附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姐夫,你对姐姐动手的时候,就该想过会有这天。”

轰,一道惊雷劈下,蒋天赐脸上的血色彻底退了个干净,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些什么,但他浑身不可控制,剧烈颤抖起来。

靳以宁都知道了。

“你这次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报仇的?”蒋天赐尝试了几次,终于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话。

多可笑啊,他敢设计杀了蒋楚君,却不敢当着靳以宁的面,再喊一声她的名字。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蒋天赐此人实在可恨,但又可怜,靳以宁无意再和他浪费时间,偏头点了点门的方向,示意律师可以走了。

临出门前,他回过头来,最后看了眼蒋天赐,提醒他,“姐夫,别忘了蒋董的话,好自为之。”

◇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小男朋友

天刚蒙蒙亮,蒋天赐就被警察叫醒,验明正身,戴起手铐脚镣,步履蹒跚地出了拘押所。

在门外等着他的,是一辆四面焊了铁窗的押运车。

蒋天赐今天要离开G市,前往港城,因为他的主要犯罪活动在港城进行,所以将他转运回去,交由港城的警方来审理。

车门打开,蒋天赐动作迟缓地上了车,威风不再。短短几天时间,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半点往日风采,与过去判若两人。

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蒋天赐也懂得权衡利弊,更了解蒋晟的为人,他这个岳父说得出,就做得到。

况且,还有一个靳以宁在暗中窥伺,随时准备着给他致命一击。

蒋天赐出生在一个姓张的家庭,在那个封建落后的小渔村,没有儿子的人在村里是直不起腰的。贫穷加上一连六个女儿,让这一家人在村里受尽了欺凌冷眼,直到蒋天赐出生都没有改善。

蒋天赐作为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家里有什么好东西,父母从来都是紧着他,姐姐们非但没有和他争抢,反而事事为他着想。大姐和二姐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为了养家,她们早早辍学进电子厂打工。

蒋天赐自懂事起就下定决心,他若是能出人头地,一定要让父母和姐姐们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是,谁也不能再看不起他们。

他也确实做到了,家里早早盖上了全村最大最豪华的房子,父亲再也不用出海捕鱼,母亲的手也不会因为割海带常年泡在海水里而溃烂皲裂,六个姐姐都在城里安了家,最大的外甥女在美国读书,今年就要毕业了。

没有人再瞧不起他们,每次他们一家人回乡,村里人总是夹道欢迎,风光极了。

所以蒋天赐接受蒋晟的“条件”,宁愿自己扛下所有老死监狱,都不要父母姐姐过回那种耻辱的日子,再让人有机会踩在他们张家人的脸上。

自从和赵律师见面之后,蒋天赐的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并一口咬定,所有事都是他单独所为,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嫌犯转移的最后一道手续结束,车门锁紧,警车开道,押运车随行,车队赶在天光大亮前,驶上了城际高速。

蒋天赐呆坐在车厢里,目光透过铁窗,飘向云彩后的金色光晕。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一条隧道,进了这条隧道,意味着已经进入了港城的地界。以这样的方式回到港城,蒋天赐心里应该是百感交集,但是此刻,他的面容如一潭浓稠发臭的死水,激不起一点波澜。

车队平稳前行,即将驶出隧道,就在这时,前方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押运车及时反应,一脚急刹,停了下来,后车就没这么幸运,追尾声接连响起。

强大的惯性让蒋天赐整个人向前俯冲,重重撞在铁栏杆上,这一撞,这个原本如行尸走肉的人,终于回了魂。

霎时间,枪击声,撞击声,爆破声…各种各样的声响争先恐后地灌进他的耳朵,蒋天赐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同车厢的两名警察面色凝重地对着耳机说了句“收到”,接着就带枪下了车。

不多时,车门再次打开,一个道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这次出现在车外的人不是警察,而是他的副手狗鲨。

蒋天赐目瞪口呆。

“蒋总!我是来带您走的!”

狗鲨说话的语速很快,一枪崩断了他的脚镣,拽着他下了车。在狗鲨的掩护下,两人越过高速公路的护栏,一起消失在了山林间。

高速两旁是一大片森林,人进入林间,就如泥牛入了海。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再也听不见隧道里的枪响,太阳也升到了半空中。烈烈灼日穿不透这茂密的树林,林间又湿又潮,时不时还有毒蛇出没。

蒋天赐原本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这森林里奔走了半日,早就体力不支了。他拖着双腿又往前走了十几米后,终于向下一软,脱力地瘫倒在一大片青苔上。

“蒋总,再坚持一下。”狗鲨连忙回过头,拧开水壶,递到蒋天赐的唇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翻过这个山头,我们就得救了!”

蒋天赐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喉结上下翻滚着,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眼下唯一能相信,只有一个狗鲨。

喝了水,人也精神了不少,他咬了咬牙,挣扎地站起身,继续往前走,“狗鲨,如果我过得了这一关,将来咱们就是亲兄弟!”

狗鲨没有说谎,他跟随蒋天赐多年,果真忠心耿耿,蒋天赐手脚并用爬过最后一道弯,真的看见一辆车停在山脚下等着接应。

看见车里的人居然是蒋晟时,蒋天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狗鲨:“是蒋董让你来救我的?”

“嗯!”胜利就在眼前,狗鲨也很激动,“蒋董说,一定要不惜代价把您救出来!”

听见狗鲨这么说,蒋天赐简直是又惊又喜,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他浑身的力量又回来了,放开手脚,连滚带爬地向山脚下冲过去。

他知道,他就知道,一切都是靳以宁的诡计,蒋晟不可能那么狠心放弃他,毕竟他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是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爸爸,爸爸救我,爸爸!”

蒋天赐用尽全力,奋力奔向蒋晟,奈何不小心被脚下的树枝绊倒,整个人摔倒在地,滚下山坡,正好滚到了车前。

蒋天赐的衣服破了,浑身沾满了泥土,脏污不堪,模样比蒋楚君第一次在大排档见他捡剩饭时还要狼狈。

他挣扎着爬到车前,死死攥住蒋晟笔挺的裤腿,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蒋晟从车上下来,弯腰抬起蒋天赐的头,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慈祥地望向他,“天赐啊,这些日子你受苦啦。”

“爸爸…”蒋天赐哽咽到说不出话。

蒋晟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声音无比轻柔,“你说,那个时候,君君在水里,会不会觉得冷?”* * *几天之后,两具男尸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国道上被人发现。

警方很快到达现场,确认死者的身份是四海集团的副总蒋天赐和他的副手王国栋。

死亡原因随后查清,蒋天赐的副手王国栋€€€€也就是狗鲨,策划实施了震惊全港的隧道劫囚案,劫走了蒋天赐。两人在逃窜途中慌不择路,发生车祸当场死亡,死状极其惨烈,司机肇事逃逸。

案件审理过程中犯罪嫌疑人死亡,依法不追究其刑事责任,蒋天赐那几乎拼不起来的遗体归还家属。

蒋天赐骤然横死,四海集团上下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边亭陪着蒋晟坐镇公司稳定局势,靳以宁则去了蒋家,守在养母的榻前。

“以宁,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杨芸面如金纸,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搭在靳以宁的手背上,“天赐到底是怎么死的?”

靳以宁握住养母苍白的手,垂下眼眸,说,“是意外。”

杨芸的状态非常不好,因为抑郁症复发,今天下午被人发现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刚刚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女婿意外去世伤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蒋天赐的死,又把她拉回了女儿去世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时日。

医生已经介入,她的情况如果继续恶化下去,怕是要住院治疗。

“楚君…原来已经走了这么久了。”杨芸任由靳以宁牵着她的手,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以前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在村屋,虽然日子紧巴,但一家人齐齐整整,也很幸福。”

“后来,后来我病了…需要很多很多钱,那会儿楚君还小,老蒋为了给我治病,一个人做了好几份工。”杨芸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得像呓语,“我和老蒋说,我不治了,这辈子能和他们两个当一家人,已经很满足了,可是老蒋说不行,无论如何他都要治好我的的病…”

“之后不久,他就开了公司。”杨芸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天花板,“以宁,是不是都是我的错,老天才给我这样的报应,把孩子们一个一个从我身边夺走…”

“和你没关系,错不在你。”靳以宁拉高她的被角,声音柔和了下来,“别胡思乱想。”

“现在我很担心老蒋。”杨芸的声音越发虚弱,“担心他再这么下去,也会出事。”

“不会的。”靳以宁轻声细语地安慰,长睫低垂,掩去了他的心绪,“我会尽快让事情结束。”

靳以宁在养母床前陪伴她直到深夜,待她总算流着眼泪睡过去,他才离开蒋家大宅。

他独自开车回了家,隔着一个红绿灯,就看见一道瘦高的人影站在他家公寓的大门外。那个人也认出了靳以宁的车,大老远就朝车的方向挥手。

“庄霖。”靳以宁把车停了下来,降下车窗,“来这里有事吗?”

“靳先生,蒋总的事我听说了。”庄霖快步来到靳以宁车前,“很遗憾听到这样的消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靳以宁客套地回了一句,“谢谢。”

“对了。”庄霖拎起在怀里抱了一整晚的保温桶,轻轻晃了晃,“我给你带了点家里煲的汤,趁热喝点吧,最近幸苦了。”

“谢谢,好意心领了。”靳以宁没有接,“不过以后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要来找我了。”

类似的话,靳以宁已经说过很多次,但很显然,庄霖没有听进去,而且下定决心,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

“为什么?接下来你会很忙吗?”庄霖睁着大眼睛,无辜地问,“我可以在你有空的时候过来找你,不会打扰你的。”

“不是。”靳以宁看着庄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我那个小男朋友,心眼小,脾气也不好,发起火来凶得要命,我不想他再误会。”

庄霖的表情从无辜到迷茫,最后定格为惊诧。

“那个人是谁?”他到底是个大少爷,性子再温和,多少有点自负,也有点脾气,“我有才有貌有钱,难道一点都比不上他吗?你就这么喜欢他?就非他不可?”

在庄霖这一连串质问下,靳以宁又开始想见边亭,但最近公司上下兵荒马乱,不大可能随时见到他。

客观来说,边亭嘴硬心狠手辣脾气臭,简直就是和庄霖是两个极端,但感情的事,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是,我很喜欢他,非他不可。”靳以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和庄霖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靳以宁没有再给庄霖争取的机会,看了眼等在路灯下的蓝色宾利,对他说,“很晚了,回去吧,再见。”

这天晚上,庄霖红着一双眼睛,不甘心地走了。临走前,他扒在车窗上,问靳以宁他真的没有一点机会吗?靳以宁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给他任何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靳以宁和边亭各自忙碌,一周之后,就到了蒋天赐的葬礼,蒋晟作为岳父,亲自为他主持。

这场葬礼虽然低调,但很是豪华体面,该给的都给到了,充分肯定了蒋天赐在四海集团的地位。

不过不乏有心之人发现,蒋晟没有将蒋天赐和女儿合葬,而是在西边,给他另外寻了一处墓园。

蒋天赐骨灰下葬的这天,天公不作美,绵绵小雨如尿失禁一般淅沥不停。偏偏这天前来送行的人很多,原本就是双向单车道的山路,被大小车辆围得堵到了山脚下。

细雨中,几百号人黑衣黑裙的人手持鲜花黑伞,如一片乌云,盘踞在墨色的山头,看着牧师念完最后的祷词,将贴着蒋天赐肖像的木盒子,封进了暗无天日的石穴。

“蒋董,节哀。”

“节哀顺便。”

“蒋董,逝者已逝,保重自己的身体。”……

蒋晟佝偻着身体,站在墓碑前,和前来送别的宾客一一握手。短短几年间,他失去女儿和女婿,整个人可见地苍老了下来,再也不见当年杀伐决断的气势。

蒋夫人缺席了女婿的葬礼,说是卧病在床无法出门。靳以宁和边亭则是一袭黑色西装,一左一右立在蒋晟的身后,如两座坚实的大山,让人不敢对眼前这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生出半点轻视。

葬礼进入尾声,边亭先行一步,代蒋晟下山去送客,临走前,回头看了靳以宁一眼。

靳以宁回给他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待边亭走后,撑着伞,沿着一级一级石台阶,陪着蒋晟慢慢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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