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第91章

现在靳以宁埋在雪白的床单里,和那天一样无知无觉,这样的画面,几乎和他的梦魇重叠了起来。

边亭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直到确定指尖的触感温暖柔软的,才壮起胆子,把这只手牵起来。

他一点一点收紧手指,将靳以宁的手,完完全全拢在掌心,然后垂下脑袋,将自己的额头靠了上去。

这只手上不再有血,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气息,有点陌生,有点冷,却让他安心。

边亭将自己的脸埋在靳以宁的手里,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拥有这熟悉的体温,他惶恐不安多日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和安宁。

“我以为你死了。”

“如果你死了,我...”

后半句话,边亭没能说下去,因为掌心的那只手忽然动了,手指轻轻地,在边亭的鼻尖刮了刮。

边亭愕然起头,看见靳以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半睁着眼睛望着他。

“好端端的。”靳以宁刚刚清醒,声音还很虚弱,“怎么哭了?”

没有人回应靳以宁。

因为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坐在他床头掉泪珠子的人,眼一瞪,手一撒。

头也不回地跑了。

◇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还有很多时间

医生很快带着护士进来做检查,不久后警察也来了,靳以宁昏昏沉沉地见了很多人,但再也没见过边亭。

“他还是不来看你啊?”

周天懿坐在病床前,动作笨拙地削着苹果,这只可怜苹果经周警官之手,转了一圈出来,最后只剩下半颗。

靳以宁躺在床上,手指按亮了手机,屏幕上空空荡荡,一条新进的信息都没有。

“我早和你说过了。”

苹果削好,周警官没有客气,直接送进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幸灾乐祸,“你那么骗他,事后他肯定要生气的。”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靳以宁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

如果不是能从周天懿嘴里探听到一星半点边亭的近况,他也不会如此有耐心,在这里听周天懿的马后炮。

“其实他这几天都€€€€”

周天懿原想告诉靳以宁,边亭这几天其实都有来医院,但一看靳以宁这个爱搭不理态度,又不想当这个好人。

于是她三两口啃完苹果,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抛,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现在你已经顺利保释了,晚点律师会来,和你商量之后上庭的事。”

周天懿前脚刚走,律师后脚就来了,双方谈完后续事宜,就到了结束探视的时间。

临睡前,靳以宁和往常一样,给边亭发了一条信息,这条消息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半点回复。

看来边亭这次真的生气了,气性还不小,铁了心要践行此前放下的狠话。难办了。

这次要怎么哄。

靳以宁盯着没有动静的手机,暗自苦恼,直到眼皮发酸,沉沉睡去。他想得太认真,也就没有察觉到,门缝里有一道影子,直到他睡着才离去。

靳以宁这次身中数枪,要经历好几场手术才能恢复,半个月后,医生又给他安排了一场手术。

这次术后醒来,是在深夜,这晚天气不好,窗外下了好大的雨,靳以宁被雨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没有按响呼叫铃,安静地躺在床上,望向雨幕。

雨声淅淅,夜灯朦胧,病床边的隔断帘拉到一半,将这张小小的病床,隔绝于世界之外。

靳以宁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在这样一个深夜醒来,让他没由来得觉得有些孤独。窗外的大雨仿佛淋在他的心上,那份持久的想念,又不可控制地,四下蔓延。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念头刚起,房门忽然被推开,靳以宁心里想的那个人,像变戏法似的,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外。

边亭没想到靳以宁醒了,惊讶道,“怎么醒了也不出声?”

梦想成真得太快,靳以宁望着门边的人,久久回不过神。

“完了。”边亭关上门,朝病床走来,“傻了。”

直到确定眼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易碎的梦境后,靳以宁才哑着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边亭。”

他的声音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却执着地亮着最后一点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我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要见我了。”

“我是这么打算的。”

边亭来到床前,喀哒,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瞥了眼病床上的人,“把人耍得团团转之后,再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就能轻易让别人原谅,哪有这么好的事?”

靳以宁顾不上为自己辩解,目光贪恋地随着边亭移动,片刻都不肯松开。直到边亭在床前坐下,他才看见床边支着一张小床,床头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

原来今晚边亭一直都在这里。

“我知道,是我错了。”

靳以宁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利索地道了歉,也许是刚做完手术的关系,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地像在哄人。

“你瘦了。”他抬眸望着边亭,不错眼,又说,“怎么才来,我好想你。”花言巧语。

男妖精的话术。

边亭冷哼一声,别开视线,没有中计。

“你别生气。”

靳以宁试探性地碰了碰边亭的手,见他没有抗拒,大胆牵住。

边亭没有避开,放任靳以宁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按进自己的掌心,牵好,握紧。

他是在生气没错,但这气生得并不坚定。当下困扰他情绪,与其说是因为靳以宁的欺骗而生的愤怒,不如说是为自己的无力而懊恼。

到底还要多久,他才有能力为他撑起一把伞,不让风霜雨雪沾湿他的一片衣角。

到底到什么时候,靳以宁才能信任他多一点,把他当作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

“反正你永远都是这样,只会让我躲在你身后。”边亭一时口快,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但马上又觉得到了这个时候,还把这些话搬上台面来说,没意思极了。

他泄气道,“算了,当我没说,我先叫医生进来。”

“想要保护自己最爱的人,是人的本能,我也一样,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靳以宁不肯把这个话题跳过,执着地把话头接了回来,“你不能因为这个怪我,易地而处,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一个关键词钻进边亭的耳朵,边亭的耳廓动了动。他好像还是第一次从靳以宁的口中,听到“爱”这个字。

他的后背倏地绷紧,手心也微微出了汗,至于心跳的速度是否还正常,他已经无从判断。

但靳以宁则表现得淡定从容,一如往常,他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多了不得的字眼,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适时地翻起了旧账,“况且,前次你把我迷晕关船上的帐还没和你算呢,这下扯平了。”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什么爱不爱的,只是他诡辩的说辞而已。

“谁和你扯平了!”边亭觉得尴尬,气鼓鼓地抛开靳以宁的手,用坏脾气掩饰窘迫。

好在,医生带着护士在这个时候进来了,房间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边亭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抱臂站在一旁,看医生给靳以宁做检查。

这次手术很成功,一切指标都正常,接下来只要好好修养就可以。边亭送走医生,回房间后就关了灯,在隔壁临时支起来的小床上躺下,没有再和靳以宁说话。

刚才医生给靳以宁补了一针止痛药,这药里有安眠的作用,尽管他已经睡了一整天,这会儿药劲上来后,脑子又开始发昏。

但他不想就这么睡过去,边亭难得在他身边,他一秒钟都舍不得闭上眼。

“边亭?”靳以宁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看不见边亭的人,只能看见一团圆圆的小山包,气鼓鼓的。

“嗯。”边亭应道,黑暗里很快响起€€€€€€€€的响动,他也没睡着。

“你明天能不能再来看我?”靳以宁提了个大胆的要求。

边亭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口气,“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那你好好考虑一下。”

“看心情。”

避免让边亭的心情更差,靳以宁识相地不再追问,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因为药效的关系,天花板在他的眼前摇摇晃晃,吸顶灯四周有好几个重影。

他头晕得厉害,声音也轻了下来,“我没有骗你,在你回来找我之前,我是真的决定和姚若龙同归于尽的。”

如果没有边亭,他就会如计划中一样,和姚若龙一起坐在前往大望山的车里,等到经过隧道时,引爆炸弹,玉石俱焚。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嘲弄道,“毕竟,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黯淡的天光里,边亭呼吸一窒,就算事情已经过去,再听见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胸腔依旧像一只破洞的大口袋,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他的心脏发僵、发疼。

“嗯。”边亭淡漠地应了一声,躺在小床上没有动,碍于面子,就算他心里疼得不行,面上也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

“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舍不得你,也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靳以宁继续往下说着,“我还想有机会再见你,还想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气我骗你,但是边亭,我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我一直记得答应你的事。”他这段话说得艰难,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我相信周天懿,也相信你,我没有把你排除在外,如果你没有牵制住Sam,警察没那么容易抓住姚若龙,如果你没有及时赶来,我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幸好有你在,现在还能再见你,真好…”

靳以宁身上挂着各种仪器,无法作出太多的动作和表情,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平稳而沉静。

一段话说到这里,几乎耗光了所有力气,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靳以宁太累了。

但心口压抑多年的情愫喷薄而出,他不想睡去,还想说很多。

他想说还能继续爱你,真好。

他想说就算明知是欺骗,是背叛,是利用,我仍然无法停止爱你。

他还想说,曾经他是多么讨厌那样软弱的自己。但爱是一道最难解的题,明知过程是错的,结果也错的,仍然无法擦去早就写下的答案。

“边亭,我…”

靳以宁的话还没说完,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边亭截断了他的话。“靳以宁,先别说了。”

他握紧靳以宁的手,视线里腾起水汽,很快又眨了眨眼,慢慢压了下来,“其实你想说的,我早都知道。”

爱就算不说出口,也有千百种端倪,能让人感受到。

“放心睡吧。”边亭支起身体,往前倾了倾,另一只手拨开靳以宁额发,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贴了贴,“等你醒来,我还在这里。”

靳以宁没让落在唇角的温热离开,用仅有的力气,抬起下巴,和他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有了边亭这句话,他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彻底沉入梦乡时,他在想,他还有很多话还没说给边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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