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憋了半晌,也不见裴二问自己,终于没忍不住,问:“你怎么不问我要到图没?”
裴二“哦”一声,视线都没转一下,问:“要到了吗?”
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李千夫长一噎,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这群爷爷一起来剿匪。
想完,没好气道:“没要到,那老小子非说他看的是边防图,不是山形图。但我打远就瞅见了,山形图和边防图我能分不出来?”
不仅如此,钱校尉还否认自己了解乌定山的情况。
李千夫长去问时,对方睁着一双铜铃似的眼,故作吃惊:“什么了解?李千夫长,你可不要误会,我要是真知道那山寨的情况,能被那帮山匪打退三四次?
“况且我之前就跟你说了,那帮山匪狡猾得很,个个都来无影去无踪。尤其他们当中有个二当家,据说是个会修炼的妖道,诡计多端,算无遗策,还能呼风唤云,使用妖法。上次咱们刚进山,就被他唤来的云雾困住,连路都找不着,怎可能知晓他们山寨在何处?”
李千夫长被他一番话打发,回来后气不过,道:“那老小子不承认,还跟我卖惨呢。”
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有一点倒是没说错,乌定山那帮匪徒早先确实不成气候,被剿几次,已经差不多快剿尽了。直到半年前,山里又来一群厉害人物,其中一个就是钱校尉说的妖道。
“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确实有几分本事,擅使计谋,还能借风借云,附近百姓都叫他陆神仙。前几次永定驻地派兵去剿,都是被他打败,尤其听说他能借来风和云,要么吹得人睁不开眼,要么用云把人困住,再让埋伏的人冲出来杀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永定驻兵屡次剿匪失败的主因。
“哎你说,那个陆神仙……不是,我是说那个妖道,他该不会真会妖法?”李千夫长将信将疑道。
裴二瞥他一眼,淡淡道:“哪有什么妖法?不过是会观天象,又了解山中气候,擅于利用气候与地形罢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是用兵之道,此人只是擅用兵罢了。”
李千夫长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禁又好奇:“你先前只是普通士兵,怎也只这些?莫非以前学过?”
裴二闻言一愣,是啊,他缘何知道这些?
随即皱眉,摇头找了个借口:“陈将军之前给我几本兵书,让我多读书,都是书上写的。”
李千夫长恍然大悟,继而一拍脑袋,道:“也是,差点忘了,你失忆过,就算以前学过,应该也不记得。”
裴二闻言,若有所思。
军队一路快行,沿途经过几个村落。
裴二每经过一处,都命人到村中打听情况,自己也沿途仔细观察。
到了下午,队伍终于到乌定山一带。
走在最前的钱校尉等人忽然停下,裴二看一眼四周情况,转头建议李千夫长:“就地扎营吧。”
“好。”李千夫长点头。
下完命令,李千夫长抬头看向眼前的大山,又犯愁。
这山连着山,茫茫一片,只知敌人大致方位,不知具体情况,旁边的兄弟军又不配合,该如何剿匪?
“我去看看钱校尉他们怎么说。”李千夫长说着,驾马又去队伍最前头。
裴二抬眸,望向乌定山,片刻后,把跟在军中的张虎叫来,询问一些情况。
李千夫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神情有些严肃,把裴二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那帮人还是藏着掖着,不过我隐约听见几句,什么山崖、小路,可能是已经有攻山的办法。”
裴二抬眸看一眼钱校尉等人。
李千夫长这时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道:“他们不给图,好在咱们也有。”
只是他们这张图,是临出发前陈将军给的,是通用的地图,肯定不如钱校尉他们几次攻山后,根据具体情况,重新标记后的地图详尽,不过也够看了。
“我看看,山崖的话,莫非他们想从这处攻山?”李千夫长指着图上一处说。
见裴二只看着图凝思,不说话,又道:“我看他们是想抢功,不打算带我们一起了,这该怎么办?”
裴二之前已经看过这张图,这会儿又接过仔细看,随口道:“我们刚来,不了解情况,不必急于攻山,他们不带就不带吧。”
李千夫长:“啊?”
裴二终于收起图,抬头看向他道:“先叫人埋伏在各处山道附近,见到有人下山就抓,看能不能拷问出山寨具体位置。然后派兵围住各出口,记住,要围而不攻。山寨里缺粮缺药,等他们撑不住,我们再攻。”
李千夫长闻言一愣:“你怎知他们缺粮缺药?”
裴二淡声:“方才在附近村落打听,山匪不久前刚到附近村中劫掠过,不抢人,专抢粮食和药材。但按我们之前了解,山寨中那位二当家还算讲江湖义气,平常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不准抢普通百姓。”
但如今,山匪已经直接到村子里抢普通百姓的粮,可见山寨中极可能缺粮。
“尤其他们从三个月前开始,不断壮大,从当初被剿得只剩两百人,到如今,增至一千多人。突然多这么多人要吃饭,缺粮的可能性更大。”裴二说。
李千夫长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一旁的张虎听完,也忍不住敬佩。他就说裴百夫长怎么一路总让他们到村里打听,原来是为这些。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二当家最近应该有点当不了家。”裴二又道。
“这又从何说起?”李千夫长问。
裴二:“二当家的观念是劫富济贫、不伤无辜,与这帮什么都抢的人想法不一致。先前能压着众人,应该是他打了几次胜仗,有威望。但如今,这帮人能直接进村抢普通百姓,要么是那位二当家不知道,要么是他在妥协。
“无论原因是何,都说明山匪中领头的几个人之间不和。即便山寨不缺粮,我们这样围困下去,他们也会激发矛盾,先四分五裂。
“此外,就算考虑这些,摸清情况再上山,也比直接攻山稳妥。”
“有道理。”李千夫长听完他一番解释,不住点头,“那我们现在……”
裴二低头又看地图,道:“先扎营,埋锅造饭。”
“好。”李千夫长忙去下令。
不久,天快黑时,一匹快马忽至。
马背上的人身上绑着永丰镇驻地的旗帜,方至队伍,即刻下马。
来人快步走到李千夫长面前,单膝跪下拱手:“千夫长,陈将军的快信。”
李千夫长一听,忙道:“快拿来。”
那士兵忙解下腰间信,递上。
许是这边动静大,钱校尉等人都注意到,裴二也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李千夫长接过信,借着火把的光,迅速看完,脸色忽变。
裴二走近几步,问:“何事?”
李千夫长抬头看向他,神情忽然有几分犹豫,将信递给他,斟酌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裴二奇怪看他一眼,接过信,刚看几行,脸色骤变,忽然冷寒得吓人,漆黑眼底甚至漫上杀意。
“几时的事?”他用力将信纸攥皱,几乎是咬牙说。
“就在傍晚前。陈将军刚接到消息,就命我立刻送来。”送信的士兵回道。
李千夫长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斟酌安慰裴二:“唉,你先别太焦心,弟妹被抓走不久,兴许无事。”
只是这话说出,他自己都不太信。那帮山匪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沈小娘子那样好看的人被掳去,只怕……
唉,除非把她抢去的人,是山中那位二当家。听说此人虽落草,但良心尚未泯灭。可既然良心未泯,又怎可做出抢人的事?沈小娘子极大可能是落到其他匪贼手中了。
李千夫长越安慰,声音越干,最后干脆安慰不下去了。
张虎尚不知发生什么,只从李千夫长的话中听出端倪,紧张问:“可是沈姑娘出事了?”
裴二一把攥紧手中信纸,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准备一下,今晚攻山。”
李千夫长:“啊?”
先前不是说要“围而不攻”,先困几日?
他理解裴二此刻心急,但也担心对方是气急攻心,一时不顾大局,忙想提醒。
但这时,钱校尉等人过来,盯着裴二手中的信,道:“陈将军给你们送的信?可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大家一起来剿匪,真有这种消息,可不能藏私,互相瞒着啊。”
说着,钱校尉伸出手,想要裴二手中的信。
裴二冷冷看他一眼,忽然将信纸攥成一团,转身就走。
“诶,他这是什么意思?”钱校尉不快,转头问李千夫长。
李千夫长还没开口,前方裴二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过身,在火把的幽幽火光下,面无表情看向钱校尉道:“如果你们是想今晚从后山崖壁旁的小路攻山的话,我奉劝你们最好不要。那条道狭窄隐蔽,虽可出其不意,但如果是对方故意设饵,上方有人借风势进行火攻,你们便会被困在那条道,进不得,退不出。”
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
钱校尉一愣,忙指着他的背影,气道:“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一个小小百夫长……诶等等,什么小路?谁说我们要走小路攻山?你们是不是派人去偷听我们说话……”
虽然他是校尉,但李千夫长这会儿也不想搭理了,赶紧绕过他,追上裴二。
他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二忽然先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不必担心,我并非气急一时冲动。”
李千夫长一听,顿时放下心,斟酌问:“那你是想……”
裴二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山影,沉声道:“你与众人在此驻扎,我先带人上山探查,然后等我消息,可能今晚或明天,最迟后天攻山。”
李千夫长见他并非冲动,且分析在理,不由点头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此一时彼一时,虽然之前裴二说的办法更稳妥,但现在他们有人被那帮山匪抓了。
尽管只是两个人,但那两人恰好是营中仅有的郎中,更别提其中一人还是擅长缝合伤口、治疗外伤,连肠子断了的人都能救回来的沈姑娘。
所以即便没有裴二,他也得想办法救人。
万一救不回来,他们营里就没郎中了。即便事后府城再给他们调,医术肯定也不如沈姑娘好。
这也是陈将军紧急送信,让他们务必把人救出的缘故。
裴二见李千夫长同意,也微微点头。
虽然这一路,不少命令都是他建议,但李千夫长毕竟是真正领队。如果对方不同意,他其实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救。
好在这一路,李千夫长与他交谈越多,对他就越敬服,基本听他的意见。
与李千夫长交代完,裴二又看向张虎。
张虎一见他看过来,立刻抱拳道:“百夫长若有吩咐,尽管说,我张虎定然听命。”
不说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就说要救的是沈姑娘,张虎也义不容辞。
裴二沉沉点头,说:“好。”
随后他又点十几个人,换上便装,趁着夜色直接上山。
.
李禅秀在一阵头疼、昏沉的不适中,慢慢恢复意识。手脚好像被绑着,血液不通畅,导致有些发麻。
藏在袖中口袋里的匕首仍在,只是不容易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