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晏,也就是延熹帝,段明烛和段明煜的父皇。
说到这里,段明烛深吸一口气。若非如此,他是不会逼宫造反的。
沈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先帝已龙驭上宾,太子殿下一向仁慈,他又岂会要你性命?倒是你,六万燕梧铁骑攻入皇城,造成多少生灵涂炭?你任由玄羽司滥杀无辜,诏狱中多少冤魂,皆拜你所赐!”
沈扶一激动,又重重地咳了起来。
段明烛本来还想再跟他理论几句,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却又不免面露急切:“你……你先别说话。”
“太子殿下和千千万万忠于太子的朝臣,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沈扶忍着难耐,硬生生说完这句话,咳得愈发厉害,喉咙间还涌上一阵血腥。
段明烛心里不由愈发急切,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两指搭在他的脉上,暗中一探。
片刻过后,得知他无恙,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冷然看着他。
“朕现在不想跟你吵架,你身子现在也十分虚弱,且仍在高烧,还是早点歇着罢。”
咳了一阵,沈扶顺过气来,这才喘息着低声道:“你执意如此,一辈子被会背负篡位的骂名。”
“成王败寇,朕不在乎。”段明烛说。“先生若是想骂,日后朕每天过来给你骂。”
沈扶已经没力气再骂他了,在诏狱待了十数日,身上还发着热,他已经十分疲倦了。
“段明烛。”沈扶闭上了眼睛。“看在我曾是你先生的份上,你赐我一死罢。”
段明烛将薄被轻轻盖在他的身上,没有回应他。
桌案上的烛火几乎已经燃尽了,只散发出幽微的光。屋外风声依旧,还下着雪,好在窗户将冷意尽数隔绝在外,养心殿里温暖如春,令沈扶昏昏欲睡。
许久之后,沈扶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只是眉头仍然紧锁。
屋外的夜色愈发深沉,寂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在砖地上的声音。段明烛始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他微微俯身,鬼使神差地,在沈扶紧蹙的眉间落下了一吻。
睡梦中的沈扶自是未曾感知到任何异样。
“朕与先生,是要一直纠缠到底的。”
年轻的帝王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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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年下。攻:段明烛,二十岁,昭宁帝,燕梧铁骑主帅,擅长医术(为何擅长后文会解释)。
受:沈扶,三十二岁,翰林院掌院学士,前东宫侍讲,帝师(虽然目前自己并不承认这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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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行路难(二)
段明烛在床边守了沈扶几个时辰,一直到丑时,韩卓来催促了四五次,直到段明烛确认沈扶的烧已经退下去了,这才去了西暖阁歇下。
没睡几个时辰,又到了早朝的点,韩卓进来伺候他穿戴。
段明烛立于铜镜前,一袭玄色十二章衮服,腰系玉带,红色交领中单,广袖宽袍,身形高挑修长,凤目微微上挑,唇薄且色淡,一张年轻的脸面无表情,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
韩卓替他挂好腰间玉穗,然后退到一边,静候吩咐。段明烛似乎是无意间提起:“昨日忘了问你,先生身上的伤,是谁动的手?”
“回主子,是栾庆山。”韩卓恭敬答道。
栾庆山,正三品玄羽司都指挥使,掌管玄羽司已经有十个年头了。玄羽司最初为太祖皇帝所设下,有逮捕、监/禁、判罪的全程司法权力,直接凌驾于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之上,这一特务机构本应该直属于皇帝,但是栾家的人把持着玄羽司,如今栾太后大权在握,方才会越过段明烛,命令玄羽司审讯沈扶。
这样一想,段明烛就都明白了。
“栾庆山不会乖乖地把先生给你,你昨夜是怎么把先生从诏狱里弄出来的?”段明烛又问。
韩卓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昨日在诏狱发生的事,他斟酌着措词,一时有些踌躇:“这……”
段明烛听他吞吞吐吐,于是转头看向他。
韩卓虽然低垂着头,段明烛却依旧将他的面色看得一清二楚,突然说:“你受了内伤。”他思索了片刻,“是不是跟栾庆山交手了?”
韩卓见主子一语中的,忙跪了下去:“主子明察秋毫。如今栾家的门生遍布朝野,栾家大权在握,若不想办法制衡,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栾家有从龙之功,主子表面上还是要跟栾家交好,至于这撕破脸皮的事,交给奴才就好。缇行厂与玄羽司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段明烛凝思片刻,淡淡看着他:“伸手。”
韩卓知道他要干什么,不假思索地把手腕递了过去。
医书上讲望闻问切,段明烛方才看他面相,便已知他内息不稳。随后二指搭在他脉上一探,便了然于心。
“伤不重,但还是要调养两天。”
韩卓磕下头去:“谢主子关怀。”
***
理好着装,韩卓跟着他前去上早朝。临走前,段明烛又去看了一眼沈扶,确认他无恙,这才乘坐御辇前往奉天殿。
新帝践祚不余三个月,诸事繁琐,尤其是罢免了一重先帝党和先太子党的朝臣,如今六部五寺职位空缺了不少,尤其是内阁,只剩下一个次辅栾鸿和东阁大学士袁宜哲。吏部尚书拟了一份用人名单呈送上来,段明烛草草一看,栾鸿在内阁本就是掌管着吏部的事,如今交上来的名单,有不少是栾家的门生。尤其是延熹三年的进士占了整份名单的三分之一。段明烛是知道的,那一年大晟的科考,主考官正是栾鸿。
段明烛没有表态,直接将这份名单扔给内阁自行处理。早朝结束之后,栾鸿单独求见,段明烛将其传到御书房。
“老臣栾鸿,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年过花甲的栾鸿跪在御案前行礼。
“舅舅请起,赐座。”段明烛抬手虚扶一下,韩卓上前去将他扶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说起来,栾鸿虽不如前任首辅向涟资历高,但也是三朝元老。栾家是凤京府乃至整个大晟的世族大家,栾鸿的妹妹栾氏为先帝贵妃,还是段明烛的养母。段明烛称帝后,尊栾氏为太后。
按照君臣之礼,段明烛无需以亲缘辈分相称,但是栾氏一族毕竟有从龙之功,在私底下,段明烛还是给足了栾鸿面子。
栾鸿深揖一礼,坐到了椅子上。
“今日朝堂上说的递补六部空缺的事情,就有劳舅舅了。”段明烛漠然道。
栾鸿:“此皆为老臣分内之事。只是臣年事已高,唯恐力有不逮,内阁也需要廷推新人。”
提到了内阁少人,段明烛说道:“这是自然。如今内阁首辅一职空缺,朕看不如这样,就由舅舅任首辅之职,袁宜哲提为次辅。你从六部尚书侍郎中选几个有才干的人作为候补,廷推之后,选出三人正式入阁,余下的入阁旁听。”
栾鸿起身跪地,颤声推辞道:“老臣惶恐,无才无德之辈,怕是难以胜任首辅一职。”
这也称得上是大晟朝堂上的传统。但凡提拔官员,此人必定要再三推辞,并表示自己不堪重任,而提拔者也要再三任命,表示这个职位非对方不可。
段明烛尚年轻,加之他是行伍之人,本来是不屑官场上这些矫揉造作,只是如今当了皇帝,这些面子上的事情,都是需要做的。
“舅舅便不要推辞了。”段明烛淡淡道。“朕登基不久,诸事繁多,若是你也不肯替朕效劳,朕再找不到旁人了。”
栾鸿:“如此……臣,叩谢陛下。”
说完了内阁的事情,栾鸿坐回椅子上,开始说今日来乾清宫的正题:“臣还有一事。朝中先帝和景王一党的大小官员,大多已经处理干净,只是还有那翰林学士沈扶,他将景王藏匿起来,玄羽司始终未曾审讯出景王的下落。听闻,昨夜陛下已经派缇行厂接手此事,在诏狱里,栾庆山还与韩掌印发生了冲突。竖子无状,臣代他向韩掌印赔个不是。”
说着,栾鸿冲着韩卓躬身一揖,韩卓急忙回礼。
“首辅大人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替主子办事,哪里想到得罪了栾指挥使,该赔不是的是奴才才对。”韩卓滴水不漏地回应道。
段明烛淡淡一笑:“此事朕已听说了。是韩卓有错在先,昨夜朕已经教训过他,罚了一月俸禄。”
“陛下和韩掌印海涵,臣没齿难忘。”栾鸿又道,“只是沈扶此人既然已交由缇行厂审讯,敢问韩掌印,可有审出什么结果?”
韩卓正欲回答,段明烛抬手止住他。“玄羽司半个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缇行厂又怎会一夜之间做到?”
栾鸿略一迟疑,段明烛又道:“诏狱的酷刑,舅舅觉得对一个文人管用么?”
“……还请陛下赐教。”
“他是朕的先生,朕最是了解他。”段明烛顿了顿,又道。“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只需循循善诱,迟早有一日,他会说出景王的下落。”
栾鸿想了想,点了点头。“陛下圣明。只是沈扶此人,毕竟是忠于景王的。陛下不得不防。”
“朕已经抄了他的家,革了他的职,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的韩卓心里笑了笑。沈扶出自吴兴沈氏,但他早就被沈家族谱除名了。延熹九年,沈扶独自一人进京参加殿试,高中进士及第,且还是二甲传胪,自此他便定居凤京府。至今已经十二年了。再加上他又没有成亲,可以说,沈扶的家只有沈扶一个人。况且他还是翰林出身,俸禄又低,这抄个家恐怕连五十两银子都抄不出来。
话已至此,栾鸿也无话可说了,只得站起身来一揖:“既然如此,那便辛苦陛下了。玄羽司办事不力,臣在此代栾庆山告个罪。”
段明烛:“朕即位不久,日后事务繁多,还要多倚仗舅舅。”
两人又客套乐几句,栾鸿正欲离开,段明烛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叫住了他。
“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栾鸿问道。
“沈扶身上还戴着镣铐,那钥匙是不是还在诏狱?”
栾鸿一怔。他是内阁首辅,又不是掌管诏狱的,他哪儿知道钥匙在哪里?栾鸿心想。他自忖侍奉先帝二十余年,摸透了先帝的心性,而如今面对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竟然有些捉摸不透。不过陛下既然有此一问,他也只得试探着回应道:“陛下容臣回府跟栾庆山说一说此事,让他将钥匙送来给陛下。”
段明烛这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有劳舅舅了。”
栾鸿离开后,内阁送来了今日的奏疏。段明烛走不开,只能交代韩卓回养心殿瞧瞧沈扶睡醒了没有,并让他喝药。
等韩卓回来之后,段明烛依旧在看着折子,头也没抬:“先生的药喝下了么?”
韩卓行了个礼,恭敬回应道:“沈学士起初不愿用药,奴才好说歹说,总算劝他喝下了。只是看上去,仍是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段明烛手上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狼毫放回笔搁上。
“主子,容奴才多嘴问一句。沈学士留在养心殿,并非长久之计。说不定还能让栾党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不知主子可有什么打算?”
段明烛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栾家的人为什么要扶持朕上位么?”
韩卓低眉回应道:“因为主子唤宁康宫那位一声母后。”
“那朕为什么唤她母后?”
“这……”韩卓稍稍皱眉,虽然他知道答案,但是这件事情说来就话长了。而且他不知道段明烛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与沈扶又有什么关联呢?
段明烛自嘲般轻笑一声:“还不是因为她亲儿子€€€€朕的大哥去世得早。她没了亲生的儿子,也只剩下朕这么个收养过去的庶子。”
说起他的身世,韩卓也跟着心疼了起来。段明烛却仿佛浑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说:“可是她没有亲儿子,却有亲孙子。只可惜肃王现在年纪太小,否则栾家定然会扶持肃王即位,而非朕。”
“主子……”韩卓看着他。“所以主子是想与栾家抗衡到底,借助沈学士之手……”
段明烛道:“朕跟栾鸿说,对先生要循循善诱,这是实话。”
“可是沈学士他……他是恨主子的。”
段明烛思索片刻,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说,朕若是掏心掏肺地对他,能否让他回心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