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攻略 第10章

贺浔心道主子真是给他找了一个大麻烦,这让他怎么问?一问岂不是连身份都暴露了。

于是这一日,在坪江府府衙,知府大人设了宴款待钦差游逸卿,连同沈扶和协助破案的贺浔皆在内。

宴席间,几人又聊起了这个案子,贺浔故作无意间问道:“沈兄,依你看,沈榕和何氏该如何处置呢?”

沈扶淡淡道:“大晟有《刑律》,我说了又不算。”

贺浔追问:“那假如就让你判刑,你会如何判?”

“我没在刑部做过事,不会判刑。”沈扶抬眼看了眼游逸卿,“你可以问他。”

游逸卿笑了笑。贺浔不死心,又问道:“此案牵连到你父母,你难道不对他们恨之入骨吗?”

“你为何一定要让我来判刑?”沈扶目光灼灼,“难道有人专门让你来问我?”

“对啊。”

话刚说出口,贺浔急忙否认:“不不不……我……呃,我就是好奇嘛,乡下来的,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案子,我好奇,想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还不行……”

贺浔越说越心虚,沈扶瞧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愈发起疑,皱眉道:“从凤京府一路跟我到临安,你到底是何人?”

“这……这个……”贺浔苦思冥想怎么编个说法糊弄过去。“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沈扶自是不相信,只是问不出来,他也不再追问:“不说算了。明日起,你再跟着我,我就状告知府,指认你图谋不轨。”

“诶,我一路护着你,又是帮你挡暗杀又是助你破案,你怎的还恩将仇报啊?”贺浔满脸痛心疾首,一想到自己还重任在身,恨不得抱住沈扶的大腿哭诉一番。“沈兄,沈大人,算我求你了。沈榕和何氏你到底想怎么判,给我个准话行吗,只要你说出口,我保证不再纠缠你了还不行?”

沈扶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刑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贺浔想了想,似乎是在思索这个答案要是原话转告给宫里那位主子,能否让他满意。想来想去,这位沈大人显然不会再给他更好的答案了,只好勉强地妥协了:“……算了算了。那就这样吧。”

沈扶点点头,道:“你可以走了,日后也别再跟着我。”

贺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一边吃一边说:“吃完这顿饭再说。知府大人可是请了我的,沈兄赶我走,不合适吧?”

沈扶见此人如此无赖,也不想再回话。坐在一旁的游逸卿一直不曾开口,他放下筷子,笑了笑:“青砚用得如何了?不如你我二人出去走走?”

沈扶闻言站起身来,贺浔嘴边还沾着饭粒,问道:“你俩都不吃了?这一桌子菜都归我啦?”

“归你了,”沈扶凉凉地看他一眼。“别剩下。”

坪江地处江南,不比凤京府干燥寒冷。如今已是二月中旬,虽然仍有些春寒料峭,但是今日春风习习,阳光和煦,难得暖意融融。

沈扶和游逸卿漫步在湖边,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青砚,自夺嫡一战之后,你是不是觉得,看透了我的真面目,不屑与我为伍?”游逸卿不经意间开口。

沈扶想了想,淡淡开口:“朝堂之上,各自为营,所求之事不同,至多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起初,他们几个人皆归于前内阁首辅项涟门下,都是东宫辅臣。可是段明烛夺位,东宫倒台,除了游逸卿,他们几个太子党接连被抓,因不肯归顺新帝,被革职查办。只有游逸卿仍稳坐刑部侍郎之位,未曾受到任何牵连。

那些被革职的太子党对他颇为不屑,沈扶也为之侧目。但是后来他又想了想,人各有所求,这也实在怪不得他。

游逸卿轻叹口气,敛目说道:“以桀诈尧,譬之若以卵投石①。当日的情形,你,我,还有向首辅,我们都看在眼里。燕梧铁骑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单凭几个禁军,能挡得住他们那六万大军么?”

沈扶没有说话。

游逸卿继续道:“我猜到你们这些人皆会宁死不从,可即便是死,又能改变些什么呢?燕梧铁骑不会因此就不踏入皇城,今上也不会因此而不登上九五之尊。”

游逸卿负手在后,遥望着天际。“我们这些辅臣,一死了之便也罢了。无非就是百年之后一€€黄土,史书之上寥寥数笔。可是你也想让太子殿下跟着我们一了百了么?我们总该有一个要留下来,陪着太子殿下苟且偷生。”

游逸卿自嘲一笑,道:“索性我没什么文人风骨,不在乎什么身后之名。无论后世如何骂我,我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沈扶淡声打断他:“你一直认为,我看轻你。其实我方才已经表明态度了,所求之事不同,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如今大局已定,晟朝仍在,天下百姓仍在,朝堂之上还是需要一个君主。我不愿意辅佐一个篡位之君,但也不能说,愿意辅佐他的,就是错的。”

游逸卿笑了笑,从袖中取出折扇,啪的一声打开,轻轻摇了摇:“这么说,青砚未曾怪我?”

沈扶没回话。

游逸卿也不在意,笑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还是怪我的。就连十多年前,我抢了你的探花之位,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在怪我。”

沈扶皱眉,侧目看他一眼,正欲开口,游逸卿先行打断:“我猜你要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扶:“……”

游逸卿摇着折扇点了点头:“说得对,骂得好。只要青砚不生气,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在下心甘情愿。”

沈扶转头看向他,用不可理喻的神色看着他:“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一个字?你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平日里在刑部到底是如何审案的?”

“青砚想知道?那我说给你听?”游逸卿笑着看他。

一个“滚”字萦绕在沈扶的唇边,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但也不想再听他废话,转身便走了。

游逸卿追上去,喊道:“等……等等!青砚,我正事还没说呢。”

沈扶头也不回。

游逸卿追在后面大声道:“是陛下!陛下有事要我问你。”

沈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游逸卿追过去站在他身侧,合上了折扇。“其实陛下派我来坪江府,除了审沈家的案子,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沈扶抬眼看了过去,却瞧见游逸卿挑了挑眉梢,一副“你求我我才说”的样子。

“陛下让你问我什么?”沈扶又换上了一副清冷的神色,“若是公事,我现在身上已无任何官职。若是私事,我是不会回答的。”

早年在翰林院,游逸卿就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清冷的态度,本来还想再吊一吊他的胃口,可又唯恐惹恼他,所以只得故作无奈地叹口气,说道:“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算是公事。”

沈扶冷眼看着他。

“陛下想让你官复原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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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荀子€€议兵》

第13章 临安引(六)

这番话,倒是沈扶未曾想到的。但是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再回去了。

凤京府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事情,如果非说有,那也只剩下一个前太子段明煜。只是如今的他,早就没有能力去护佑太子殿下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沈扶神色微暗,“你愿意辅佐新君,我不能说你是错的。但是我不愿。”

游逸卿早就料到他会一口回绝,可是段明烛给他的任务,并不是问沈扶愿不愿意官复原职,而是劝服他回京并官复原职。他无奈轻叹一口气,陛下这是看准了他人缘好,又左右逢源,还与沈扶是同年,所以才派他来走这么一遭。否则一个小小的沈家案子,何必劳他一个三品刑部侍郎来亲自办案?

可惜沈扶是什么性子?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游逸卿心里苦笑,已经做好了磨破嘴皮子的打算。

“青砚,天底下这么多读书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出仕为官,为了权为了利,为了入中枢,进内阁?但是你不一样,你为的是大晟,为的是苍生,为的是天下百姓。青砚,别骗自己,你的初心还是在的。”

沈扶听他这么一番高谈阔论,不由冷笑一声:“我没你说的这般高尚。你问我当年为何来凤京府,其实不过就是为了找一处容身之所罢了。被逐出家门之人,你还要我心怀天下?我没落草为寇,没变成市井无赖,已实属不易。”

游逸卿一听,暗道就你这小身板还落草为寇,人家草寇愿意要你吗。然而他定然不会真的将这话说出口,而是道:“好,那即便如此,我们这群人十年寒窗,难得中了进士,你说走就走。不做官,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我说走就走?”沈扶回头,视线一冷,“游君舒,我是被革职的。”

“那就是不想走了?”游逸卿面上一喜,继续劝道,“现在陛下说了,可以让你官复原职,你回来不就好了?”

沈扶神情暗了暗。“我说过了,我不想辅佐一个篡位之君。”

绕来绕去,又绕回去了。游逸卿心中低叹,劝说沈青砚回京,可比刑部查探陈年旧案难多了……他这个刑部侍郎的官一个月也就十几两的俸禄,当真是拿最少的钱干最难的活儿……

游逸卿暗叹自己命苦,却又不得不继续游说:“其实,论治国之道,我们现在的陛下远远超出太子殿下。太子虽然仁慈,但是仁慈之辈能做得好一名君王么?”

沈扶没说话。

游逸卿:“青砚,我们这些东宫辅臣,教的是帝王之道。依你看来,只靠仁慈,当得好一个皇帝么?更何况,陛下手握十二万燕梧铁骑,他治军有方,纪律严明,能护佑北境一方平安,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身上没有的。若是不带任何私心,只凭良心说话,你觉得,太子殿下和今上,谁更适合做皇帝?”

听到这里,沈扶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养心殿,段明烛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他即位以来,因着栾党的从龙之功,先是表面与其交好,封栾鸿为首辅,尊栾氏为太后,自诏狱救出沈扶,安置段明煜,然后暗中筹谋收回外戚之权。不得不说,幸而栾党的对手是段明烛,也只有段明烛能与之抗衡。若换了段明煜,他心地善良,毫无城府,如何能做到像段明烛那样经营算计?

“于公,陛下确实是帝王之才,于私,”游逸卿敛起了平日里玩味的笑,静静地说道,“陛下他真的很在乎你。”

沈扶不由自主地将手指蜷起。但闻游逸卿继续道:“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个名叫贺浔的人究竟是谁,但他多半也是钦差,是陛下派来保护你的。你说他一路从凤京府跟随你到临安,若非陛下,谁还会对你这般无微不至?”

游逸卿一笑:“当然了,还有我。”

沈扶侧目睨他一眼。

游逸卿苦笑道:“但我可没有贺浔那样武功高强的手下。所以沈兄,在下想帮你,但实在有心无力啊。”

沈扶冷笑,没理会。

游逸卿决定下一剂猛药:“还有一件事情,你并不知道。陛下也没有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沈扶止住了脚步。

游逸卿:“这次沈家的案子牵扯到了你,陛下本来是想亲自来坪江府走一趟的。尤其是听到你曾经遭遇过暗杀和下毒,他真的担心坏了,非要微服出宫,要亲眼看到你平平安安的他才放心。”

沈扶微怔。

游逸卿深吸一口气,道:“若非兵部侍郎楚酌楚大人把他劝住,办理沈家这个案子的人就是陛下,而不是我了。”

***

三更天,月上枝梢,夜凉如水。

到了该歇息的时间,沈扶沐浴完毕,长发披散在两肩,只穿着一件中衣倚坐床头。

他还在思索着日间游逸卿说的的那些话。

游逸卿知道沈扶看重晟朝的正统,立嫡不立长。然而,当年大晟的太祖皇帝本来将皇位传给了已故太子的嫡子,最终还不是被他的叔叔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庶子给夺了位。所以,段明煜这一支其实也不是太祖皇帝的嫡脉。沈扶有心维护皇室正统,可要严格而论,段明煜并非正统嫡出,嫡出的那一支早就断了。

沈扶坐在床榻上,背倚着床帷,想了很多事情。

游逸卿还说,陛下曾经交代过他,如果等他磨破了嘴皮子,还不能把沈扶劝回来,就让他问问沈扶今后的打算,想定居于何处,让他帮沈扶置办一处房产。

沈扶没有想到,段明烛心细如发,能够为他考虑如此之多。

他垂了垂眼帘,恰见足踝上缠着的那一条银链。

当初在昭狱,沈扶由于长时间佩戴镣铐,足踝上被磨破了皮,起了痂。为了遮挡伤痕,段明烛亲手将这条小巧的银链戴了上去。这么长时间以来,沈扶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了。

沈扶伸手想把那银链解下来,摆弄了片刻,却没有找到接口,也不知道段明烛是如何给他戴上去的。如今,除非用力将其扯断,否则是无法把它完好无损地从足踝上解下来。

沈扶神色微暗,伸手抓住那银链,已经打算将其强行扯断了,但只用了一下力,便犹豫了。

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有损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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