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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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只改了标题名,内容没有变动~
第24章 声声慢(三)
夜色渐深,王嬷嬷正准备进殿伺候栾太后歇息,路过长廊,却见院中昏迷在地的那个身影,大吃一惊,赶紧招呼过来两个小太监将人扶进了厢房,然后去了主卧寻栾太后。
“主子,万岁爷好像是晕过去了。”王嬷嬷神色有些担忧。
“慌什么。”栾太后坐在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看在镜子里的自己,宫女正在为其拆簪。“带哀家去瞧瞧。”
“是。”
走进厢房,栾太后落座床畔,淡淡地看着段明烛紧闭的双眸。
王嬷嬷惴惴不安地道:“主子,要不要奴婢去传太医?”
栾太后没有立刻回答,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让太医直接去养心殿,然后派人去通传一声,让韩卓来把人带走。”
“是。”王嬷嬷赶忙吩咐屋外的两个小太监去办差,又回到了屋子里。
栾太后抬起手,抚上段明烛的脸颊,状似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不听话。哀家还以为,扶持你登上皇位,你能听话些的。”
王嬷嬷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哀家没生你,也养了你二十年。若是你听话些,少受点苦,哀家也少操点心。”
栾太后神色冷漠,手掌缓缓下移到他的脖子。她手上尖锐的护指还没有摘,王嬷嬷站在一旁,看着那护指好像随时都要扎进万岁爷的脖子的样子,心里怦怦直跳。
“主子,万岁爷不会有事吧?怎的跪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他在北境受过伤,估摸着是旧疾发作了。”栾太后淡淡回应。“年轻人,能有什么事,你操什么心。”
王嬷嬷听到太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依旧忧心忡忡:“当年大殿下患病的时候,也很年轻啊……”
听到那三个字,栾太后淡漠的神情倏然间凌厉起来,王嬷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跪下去:“奴婢失言!太后娘娘恕罪!”
栾太后冷然看了她一阵,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毕竟她侍奉在自己身边几十年了,也知道她是无心的,遂没打算怪罪。
“就算他有事又如何,皇帝若是龙驭上宾,哀家便得垂帘听政。”栾太后冷笑一声,尖锐护甲仍然在段明烛颈间轻荡。“只可惜,煦儿年纪太小了。等他再大几岁,让皇帝册封他为太子再说。”
听到段承煦的名字,王嬷嬷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肃王段承煦,年仅五岁,段明熙唯一的嫡子,段明烛的侄儿,还是栾太后的亲孙。若是段承煦成了太子,将来即位之后,栾太后便是太皇太后,到时候再让段承煦从栾家娶一个女儿当皇后。彼时的朝堂,才将彻彻底底成为栾家的天下。
王嬷嬷想到这一层,顿时连气都不敢出一下。
栾太后垂眸,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段明烛:“太子还没有册封,所以皇上现在,可不能死。”
段明烛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栾太后抬起头,轻叹一声:“哀家的明熙,去得太早了……”
王嬷嬷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劝道:“主子,大殿下在天有灵,会保佑主子和肃王殿下的。”
提起故人,栾太后扭曲的脸上似乎又有了隐隐泪光,王嬷嬷还想着该如何劝慰,段明烛仍然闭着双眸,藏在被子里的手,微微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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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一些!”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韩卓面露急切,不断催促着抬御辇的小太监。
那四名抬辇的太监脚底生风快步走着,韩卓担心段明烛的状况,恨不得直接插翅飞回养心殿。
不多时,御辇上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慢一点,你想颠死朕啊。”
韩卓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段明烛斜倚在辇上,凉飕飕地看着他。
“主……主子,您什么时候醒的?”
“一直醒着。”要不然怎么能将刚才在宁康宫栾太后说的一番话全部听了去,段明烛不禁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想晕,但是腿疾发作,只会让他疼到想立刻死去,不会让他疼晕,这种疼,只会让人越来越清醒。
韩卓哑然,又问道:“主子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一下么?马上就到养心殿了。”
“坚持不住了你能怎样?要不然就地把朕埋了?”段明烛有气无力道。
韩卓:“……”
他心想,主子还能说笑,想必能坚持,于是又吩咐他们快一些,却又想起段明烛嫌这御辇太颠,又吩咐他们稳一些……
段明烛没什么力气再开口,只能继续闭上了眼睛。
太医院的人已经在西暖阁等候了。韩卓将段明烛扶上床榻。那医官跪在床前,小心翼翼道:“还请陛下伸手,臣为陛下请脉。”
段明烛掀睫看他一眼,只见来的是个年轻而陌生面孔,他才想起这深更半夜,太医院本来也没几个值班的,想让御医赶过来,起码得过一个时辰。于是他将手递过去,医官谨慎地将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开始为其诊脉。
段明烛看着他,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在太医院任什么职?”
那医官一边诊脉,一边恭声回答:“臣李泱,正七品医士,是赵太医的徒儿。”
怪不得他看起来尚年轻,原来是赵德林的徒弟。
一旁的韩卓忍不住道:“陛下恕罪,御医们今晚都不当值,奴才担心现去找人来不及,只能先让李医士过来瞧瞧。”
“无妨。”段明烛说。
自从段明烛即位以来,太医院基本也没什么活儿。圣上年轻身体好,鲜少生病,再加上如今的后宫空无一人,御医们除了平日里研究药草,也没有病人可以诊治。
李泱这是第一次被叫来给皇上诊治,不由紧张了起来。他咽了一下口水,诊完脉,又检查了他的关节处,问道:“陛下可是感觉肢体关节冷痛,游走不定?”
段明烛不假思索回道:“方才有,现在已经好些了。”那腿疾发作,本来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泱又问:“可伴有手足沉重,肌肤麻木?”
段明烛:“是。”
这都是腿疾发作时的并发症状。
李泱查探了他膝盖上的淤青,再问:“可有畏寒?关节屈伸是否不利?”
“是。”
李泱还欲再问,第一次给圣上诊脉,他自是要万分谨慎。但段明烛却已经不想回答了,直接说道:“是风寒痹阻之症。寒气侵袭,滞留筋脉,闭阻经络关节所致。你给朕开些祛风散寒、温经通脉的药。”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玄槐、甘犀草、黄浮参。剩下的你自己看着来吧。”
李泱一怔,他早就知晓圣上医术精湛,良久过后才点了点头:“是,是……”
随后,他拿起笔开始写方子。片刻过后,他将方子交给随从前去抓药。
李泱轻咳一声,试探着抬眸看着段明烛:“……若无旁事,臣便先退下了。”
“你这就走了?”段明烛偏头看他,“朕的膝盖还疼着。”
“……”李泱有些为难,这风寒痹阻之症本就是需要长期用药调理,哪儿能短时间内根治。“那个陛下……热敷一下会好些。”
“你给朕扎两针不就得了。”段明烛疑惑看着他,“会施针吗?”
“会,会!”李泱忙说道。又暗道怎的方才没想到这个,还要被陛下提醒。
“带针的没有?”
“带了带了。”
李泱忙从医箱中取出针灸包,段明烛撑着身子欲坐起来,韩卓上前将其扶起,又掀开薄被,将宽松的亵裤挽起,露出膝盖。李泱手里捻着银针,却又愣住了,只觉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下针,段明烛不由偏头瞧他:“是不是不知道在哪儿下针?
他用近乎和蔼的眼神看着李泱。
李泱抬头看着陛下,张了张口,哑口无言,他突然有些欲哭无泪。
他平日里跟着赵德林学医,在太医院同辈的人中,医术算是上等,平时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他到底是经验少,也从不曾给宫里的主子们诊过病,今天突然被叫来了养心殿给圣上诊治,太医院上下皆知,圣上本就懂医,且医术高超。他唯恐在御前露怯,本来就万分紧张,来到圣上面前,他更紧张,突然间什么都不会了……
李泱低下头,抿了抿唇,手里捏着银针,愣愣地看着陛下膝上的伤处,仍在思索该往哪里下针。
段明烛见状,心里低低一叹,轻声说:“悬钟。”
李泱闻言一怔,反应了片刻,面露汗颜,将银针轻轻旋入悬钟穴中。
段明烛背倚着床帷,看着李泱紧张的神情,心下又觉好笑。
看见他取了新的银针,段明烛继续道:“阳陵。”
李泱:……
于是他又把针刺入阳陵穴。
段明烛:“膝关。”
“……”
李泱实在是汗颜了。
段明烛不由问道:“穴位找得很对,手法也不错,你紧张什么?”
李泱再去取针,吞吞吐吐道:“臣……臣并没有紧张。”
他的汗都快流下来了。
学医也有十年了,第一次被病人指导着看病。
段明烛轻笑,又说了一个穴位。李泱脸色泛着白,将银针捻转着扎进去。
就这样,在段明烛的指导之下,李泱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给圣上治病。
扎完针之后,李泱羞愧地快要抬不起头来了,他俯身叩下头去,低声道:“臣实在无地自容,恳请陛下降罪。”
段明烛膝盖上的痛楚已经减轻了不少,他扫了一眼李泱,只说道:“罢了,不必自责,朕不怪罪你。”
李泱见圣上如此宽容,愈发愧疚,段明烛瞧他这幅样子,说道:“七品医士,又岂会连施针都不会?朕信你方才只是一时慌乱罢了。”
李泱抬起头,满眼都是感激之情:“得陛下如此信任,臣感激不尽。”
段明烛刚要让他起身,韩卓端来了熬好的药。“主子,该用药了。”
段明烛接过药碗,正要喝下去,闻到味道,却皱了眉。
“为何会有苍术和秦艽?”
李泱一愣,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开错了药,紧接着又将这两味药从药性到功效到主治在脑海中全都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不妥,遂战战兢兢问道:“敢问陛下……这二者可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