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段明烛正在御书房里看奏疏之时,韩卓走进来,称楚酌求见,段明烛便让他把人请进来。
前些日子,段明烛要贺浔暗中调查楚王府瘟疫,以及那天遇到的宫女之事,他知道,楚酌这趟进宫,应该是贺浔调查出结果了。段明烛屏退屋子里所有的人,楚酌走进殿内,行了礼,二人这才谈起了正事。
楚酌眉眼淡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道:“贺浔暗中查出,那名宫女是司制局的一名绣娘,名叫盈儿。家中无父无母,五年前为了给养母治病,入宫为婢。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其他亲眷。底下的人在宫外五里的林子里找到了她的尸体,是自缢而亡。昨日贺浔去到了他养母的家里,发现的时候,也已经遇刺身亡。”
段明烛微蹙双眉,不知不觉间收紧了五指。
“刺杀之人,能看出武功路数么?”
楚酌敛眸,道:“那老妪不懂武,要解决她,只消匕首一击致命,什么都看不出来。”
段明烛神色微沉。
楚酌:“贺浔想请示陛下,是否将司制局调查一番,但是这样做的话,定然会惊动旁人。”
段明烛斟酌片刻,摇了摇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先不说能否查出结果,此事恐怕是那名叫盈儿的宫女受了人指使,司制局掌事想必也不知晓。若是继续往深里查,也只能暗中调查,否则定然打草惊蛇。”
楚酌微微颔首:“臣会将陛下的话转告贺浔,如有消息,再禀报给陛下。”
想着这件事情,段明烛神色凝重。楚酌见状,不禁询问道:“听闻前些日子陛下腿疾发作,近来可好些了?”
段明烛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多了。”
楚酌放下心来。
段明烛心里实在纳闷,又道:“那宫女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朕居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她那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朕闯入宁康宫,被太后骂一顿?”
楚酌沉吟片刻,说:“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周围虎视眈眈。更何况,陛下与栾党不和,说不定,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陛下不得不防。”
段明烛闻言,握紧了拳头压在案上,沉声说:“对付一个栾家,朕已经够头疼了。到底是谁还想给朕找这么多麻烦。”
楚酌站起身来,行了一个揖礼:“古往今来,历代帝王哪一位不是身侧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陛下今后只消多加小心,但也不必为这些小人忧心。”
听他这一番话,段明烛倚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是朕狭隘了。”
楚酌敛眸,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至于另外一件事,贺浔倒是查出了些眉目。”
“何事?”话音刚落,段明烛突然想了起来。“他查出了楚王府瘟疫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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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宋史€€岳飞传》
第26章 声声慢(五)
楚酌娓娓道来:“贺浔查到栾庆山名下的一处别庄里,养了不少染了瘟疫的兔子,后来又在楚王府不远处发现了那兔子的尸体。”
段明烛双眉一蹙:“栾庆山?是玄羽司做的?”
楚酌颔首:“如此看来,想必栾党的人已经知晓,是陛下将景王殿下藏在了楚王府。”
段明烛神色渐渐难看下来:“先前,栾党就一直在找明煜的下落,如今找到了,他们也知道直接要人朕定然不给,所以才会想到了这下三滥的法子。”
楚酌:“太后娘娘如今抚养着肃王殿下,她的目的无非就是让肃王坐上这个皇位。可是如今肃王年纪尚小,又是宗室所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栾党要把一切绊脚石全部清除。而先帝嫡出的景王殿下,就是头一个绊脚石。”
段明烛冷笑道:“下一步就是让朕册封肃王为太子,然后再想办法把朕这个绊脚石清除掉。”
楚酌敛目,又道:“如今栾党一击不中,多半还会想办法暗中对景王殿下动手。当务之急,是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段明烛沉吟片刻,道:“既然栾党已经知道是朕把明煜藏在楚王府的,不妨就将他接到宫里来安置,看他们还敢不敢动手。”
“不可。”楚酌摇摇头。“景王殿下先前毕竟是太子,若是安置在宫里,弄得人尽皆知,对陛下和殿下都不好。”
“……你说得也有理。”
楚酌思忖片刻说:“陛下不妨先将他送出凤京府,找个栾党寻不到的地方。”
“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段明烛轻叹。“只不过玄羽司无孔不入,想查探到明煜踪迹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酌:“所以,陛下还是需要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
***
楚酌离开后,段明烛叫了韩卓来,把事情吩咐给他,韩卓马上着手办了。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段明烛被韩卓叫醒。听到屏风外的低唤,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回禀主子,已经寅时二刻了。奴才有要事禀报主子。”韩卓躬身道。“楚王府出事了,就在昨天半夜。”
“楚王府?”段明烛皱了皱眉。“段明煜又怎么了?”
韩卓:“昨夜有刺客潜入府邸,刺杀景王殿下。”
“什么?!”段明烛霎时坐起身来,“他还活着没?”
“受了些伤,好在并无大碍。”
段明烛撩开床帘,问道:“谁动的手?”
“没有抓到活口。从武功路数上来看,像是玄羽司。”韩卓低声答道。
段明烛脸色沉得如同风雨欲来。昨日还在与楚酌商议,栾党一击不中,还会再次出手,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韩卓细细道来:“我们的人与其交手,双方各有损伤,他们见无法得手便离开了,但是他们有人身上也留了伤,若是调查起来,倒也好查。”
看着段明烛的脸色,韩卓试探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查?”
段明烛没说话。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数月前,玄羽司在宫外刺杀沈扶的那一次,神色不禁愈发难看。
“新账旧账一起算,给朕更衣。”
卯时刚过,十六人抬的御辇浩浩汤汤,段明烛身穿一袭玄色四团龙直身,透过御辇前半透的帘子,隐隐可见他清冷的面容。
玄羽司早早就得知消息,称陛下的轿辇正在向这边赶来,栾庆山带着玄羽司几名有官职的下属到门口接驾。
“属下栾庆山,恭请陛下圣安。”
栾庆山俯身跪地,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年轻帝王从御辇上走下来,走到他身前,他方能看到他的一角龙袍。
段明烛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道:“马上让玄羽司二十四营的人全都出来,一个都不许少。”
栾庆山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是。”
他回头冲一名玄羽卫摆摆手,后者会意,转身进门找人。玄羽司二十四营共计二百余人,很快全部出来行礼。
栾庆山抬头小心翼翼地道:“人都在这儿了,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段明烛没回应他,而是看向韩卓:“他们伤在何处?”
韩卓恭敬道:“一个伤在肋下,一个伤在左臂。”
段明烛又转头看向那群玄羽卫:“把衣服脱了。”
“……”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栾庆山也脸色稍变。
看着他们没有动静,段明烛厉声道:“听不懂吗?!”
栾庆山磕了个头,说:“万岁爷明鉴,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怕是不雅。”
“哦?这么要脸面啊。”段明烛讽刺一笑。
栾庆山低着头道:“不知陛下此来所为何事,有什么差事,栾庆山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段明烛懒得跟他废话,吩咐韩卓:“挨个儿把他们衣服脱了,看看谁身上带着伤。”
“奴才遵命!”
说罢,韩卓冲后面几个人一挥手,正欲上前,却被栾庆山拦下。
段明烛睨他一眼:“怎么,你要造反?”
“属下不敢。”栾庆山额头上沁出汗。“玄羽司一向为陛下效力,不知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明示。陛下执意如此,若是今日之事传到都察院,只怕对陛下清誉有损……”
段明烛冷眼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都察院那些言官下能参奏百官,上能监督皇帝,若是被他们抓到这件事,后果可大可小。
“也罢,那就不用脱了。”段明烛冷笑一声,负手走上前去。“都抬起头来。”
那群跪着的玄羽卫小心翼翼直起身来,却仍是十分谨慎的模样。
“抬起头来!”段明烛又呵斥一声。
“……”
段明烛缓缓踱步在玄羽卫的行列中,冷峻的目光打量着他们的神色。
韩卓见状,已经知晓他要做什么了。
医者望闻问切,首先在于“望”。
穿过一排又绕过另一排,最终,段明烛在一人面前驻足,头也没低,目无下尘般垂睫看他一眼。
“把手伸出来。”
那名玄羽卫仰了仰头,面露惧意,虽不明就里,又不敢抗命,只得抬起一只手。
段明烛两指搭在他手腕上,只一下便心里有了数。
那人心下一惊,这下不懂也懂了。他听说过,今上医术超然,相比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有之过而无不及,皇上这是要探他的脉。他下意识想收回手,段明烛却主动松开了他。
“脉滑而无力,一息六至,阴血虚于内,这是失血之象啊,身上负伤了吧?”段明烛微眯双眸。“跟谁交过手?”
那人慌乱之下摇了摇头:“没、没有,属下没跟谁交过手……”
“狡辩!”段明烛抬脚一踹,狠狠地踢在了他肋下,直接将人踹飞出去。那人吃痛,捂着被踢的地方挣扎着想跪回去,却怎么也起不来,很快那肋下之处的衣裳洇出了鲜血,显然是之前已经受过伤,而且还是新伤。
栾庆山见状,心头一紧。
段明烛如法炮制,很快拎出了受伤的另一个人。
在场之人气不敢出,谁都没料到这位陛下仅靠诊脉就找到了目标。
“你们伤从何来?主动承认的,朕从轻处置。”段明烛负手转身,看向那二人。
他们两人挣扎着跪好,依旧低着头,还试图偷偷看向栾庆山。
栾庆山收到目光,咬了咬牙,低斥道:“圣上问话,你们回答便是,看我作甚!”
段明烛冷笑未言,静静等着他们回话。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回答道:“私下跟兄弟们比试,属下技不如人,一时不慎,负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