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攻略 第23章

“弦歌啊,你瞧瞧这些折子。”段明烛扫了韩卓一眼,韩卓会意,将那几道折子恭恭敬敬双手呈给坐在一旁的楚酌。

“隔三差五地要朕册立太子,内阁还不写票拟就直接呈给朕,栾鸿到底想做什么?”

楚酌将那几道折子接过去,迅速浏览一遍后,又将其合上。

“自大晟立国以来,太祖皇帝立下规矩,东宫之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肃王殿下并非皇子,或许,栾首辅也觉得不合规矩。”

“他要是觉得不合规矩,就不会让这些折子出现在这里。”段明烛嗤笑一声。“这是要朕亲自颁旨,册立太子。”

楚酌敛了敛眸,轻声说:“毕竟栾家是肃王的母家,在立储之事上,栾首辅是需要避嫌的。”

段明烛嘲讽一笑:“朕即位不过数月,现在就急着让朕立储,他们还真是沉不住气。”

若栾鸿主张册立肃王为太子,难免会被世人指摘,称他不遵太祖皇帝设下的祖训,还徇私枉法。但如果是皇帝亲自下旨册封,那这就跟栾鸿没有半分干系了。

段明烛早就知晓栾家有这个想法,却未曾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付诸行动。

“陛下可有何打算?”楚酌问道。

“这些立储的折子,一概留中不发①,他们就应该知道朕是什么意思了。”段明烛淡淡道。“若是还敢继续猖狂下去,朕不会再手下留情。”

整治栾党,早就迫在眉睫。当初,沈扶在栾太后面前许下承诺,三个月后等楚王府的瘟疫彻底消失,就把段明煜交给栾太后看管。而沈扶只是使了一招缓兵之计,他的本意是要在三个月间肃清栾党,整顿吏治,至少不能再让栾鸿一手遮天,栾家的门生遍布朝野。

楚酌敛目思索片刻,轻声说:“栾家想让肃王殿下当太子,所以才让朝中归附栾家的大小官员上疏请奏。即便不能让陛下立刻册封,等过去一两年,上疏的朝臣越来越多,陛下也无可奈何。臣有一计,或许能与之抗衡。”

段明烛眉梢轻挑:“说来听听。”

楚酌:“即便栾家门生再多,也无法包揽朝中所有官员。据臣所知,六部中,吏部、工部以及户部,五寺中,大理寺和太常寺,六科中,礼科和户科,栾党主要集中在这几个衙门。可以让其他中立的官员上疏,一来,称立肃王为太子有违立嫡立长的祖制,二来……”

说到这里,楚酌顿了顿,段明烛神色专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楚酌起身,行了个揖礼,娓娓道来:“可以让他们上疏建议陛下早日立后,告诉那些想册立太子的人,陛下迟早会有自己的嫡子,又为何要立旁支为太子?”

听完这番话,段明烛神情微变,张了张口,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称立肃王为太子有违祖制,此法可行,但是册封皇后之事……

段明烛沉默了很久。这一刻,沈扶的身影莫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看着段明烛,楚酌一贯从容的神情出现微不可见的纳罕,过了片刻,瞧他一直不置可否,楚酌不由追问道:

“此法……陛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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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留中不发:指皇帝将臣下的奏章留在宫禁中,不交议也不批答。

第30章 情难言(二)

听了楚酌的话,段明烛刚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此之前,段明烛从未有过任何立后的想法。他在北境待惯了,军营里的将士几乎都是未成家的,三十多岁没有娶妻比比皆是。再加上当初宣平侯楚临遥治军极其严明,即便不在战时,他也严禁军中狎妓,否则一律按照军规处置。所以,军中根本没有人敢触碰这个底线。

回到凤京府之后,他身边有个韩卓伺候起居也就够了。养心殿里虽然也有宫女,但平日里也只做做洒扫和针线活。栾太后还曾经往养心殿送过一些容貌极其出色的宫女,殊不知,段明烛根本就是一个不好女色的,那些相貌上乘的宫女全被他打发到后院干粗活儿去了。

然而,他虽然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但有一件事始终深藏在他的心底,无人知晓。

他肖想了沈扶许多年,他的先生,他的老师,就是他心悦之人。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究竟是如何对沈扶动情的。

小的时候,他明明那么讨厌沈扶,其他皇子的授课先生都是温柔可亲的,唯独沈扶刻板严厉。布置的课业多不说,还日日罚他抄书,抄不完还会罚他戒尺,那个时候,沈扶是唯一一个敢拿戒尺打皇子手心的臣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肖想他的呢?

也许是在挨完戒尺噙着泪看沈扶给他上药的时候,也许是在别的皇子都有母妃在身边,而他身边只有沈扶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林靖瑶生辰在即,沈扶为他代笔了一首贺词的时候,还或许是他出征北境,沈扶站在城墙上遥遥相送的时候……

段明烛自己也记不清了。

一旁的楚酌瞧他许久不说话,不禁轻唤一声:“……陛下?”

段明烛听到楚酌的声音,这才收回了思绪,眼神里却显得有些茫然。

楚酌只得重复道:“臣方才所言,陛下以为如何?”

段明烛微怔,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楚酌道:“臣可以联系诸位大臣,让他们上疏请奏立后。”

段明烛这才想起来他方才是说了这么一回事。

“……朕现在不想立后。”他低声说道。

楚酌不解:“为何?”

段明烛想了一会儿,胡诌了个理由:“没这方面的心思。再者说,朕的婚事,太后定然干涉,说不准会从栾家女中选一个。”

楚酌静思片刻,说:“陛下已经二十岁了,怎可不考虑婚姻之事?更何况,这既然是陛下的婚事,立谁为后,最终自然是陛下说了算。即便太后会推选栾氏女,决定权还是在陛下手中。”

“朕……”段明烛心里突然一阵烦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朕确实不想立后。”

楚酌劝道:“陛下若是生在寻常人家,臣定然不会干涉陛下家事。可这是国事,是要凭靠它来打赢栾家的。一时不立后可以,陛下身为九五之尊,难道永远都不立后吗?”

心中五味杂陈,段明烛已然有些隐隐不耐:“要打赢栾党,就必须要让朕立后吗?”

楚酌:“这是目前臣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好?朕没觉得好。”段明烛脸色沉了下来。

楚酌察言观色,自是看得出他已经失了耐性,然而兹事体大,他继续劝道:“陛下觉得何处为难,可以告诉臣。”

“总之朕不想立后。”段明烛厌烦道,“你若是实在无计可施,就不必再多言了!”

话刚说出口,段明烛就后悔了。

楚酌听他动怒,也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突然间感觉一阵心慌,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用力抓住衣裳,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屋子中央敛衽而跪,忍着胸口不适,低声道。

“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息怒。”

段明烛叹了口气。上次这般失态,还是在之前在养心殿厢房里,沈扶想用碎瓷片行刺他的时候。

但凡牵扯到沈扶,他就不理智了。

段明烛连忙起身,亲自走到楚酌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是朕之过,你快起来。”

握着楚酌手腕的时候,出于医者的天性,他敏锐地发觉他的脉象似乎有些虚浮。段明烛神色稍变,再抬头一看,只见楚酌脸色十分难看,苍白到吓人。

“你……你快坐下。”

段明烛赶忙扶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扬声道:“来人,去换一壶茶来。”

屋外的韩卓领命而去,段明烛拉过他的手放在桌上,将宽阔的袖子捋上去,开始为其把脉。那细弱的脉搏突突地跳动着,一探便知是久病缠身的脉象。

韩卓送来了茶,又斟了一杯,呈给楚酌。喝了些茶水,平息片刻,胸口的不适渐渐缓解了些许。

一番诊脉过后,段明烛发觉他虽沉疴在身,但此时并无大事,他一颗提起来的心方才放了下去,说道:“你身子本就不好,平日里不该过度劳神。”

然而话一说出口,段明烛却又忍不住心里低叹。楚酌劳神,为的又是谁?

楚酌敛眸,轻声道:“都是些陈年的老毛病了,一时情绪过激就会如此,让陛下担忧了。”

“方才是朕迁怒于你。”段明烛将他的袖子放了下来,眼神间微显愧疚。“你莫往心里去。”

楚酌低垂着眸,他自然知道他是无心的,却又怕段明烛心里仍会自责,于是说:“是臣方才过于咄咄逼人,不怪陛下。”

他停顿片刻,组织了一下言辞,尽量委婉地说:“但是自古帝王没有不娶妻生子的,陛下现在不想立后倒也无妨,但是日后,为了江山社稷,陛下总归不能一直没有子嗣……”

听到这话,段明烛眼神有些闪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朕不想考虑。”

“……是,微臣明白了。”

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楚酌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出来。

“臣斗胆敢问陛下,是不是……心有所属了?”

第31章 情难言(三)

深夜,楚府。

三更天,平日里这个时间,楚酌已经睡了,可是今夜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索性便起身披了件衣裳,坐在灯下温书。

可即便是看书,他却仍旧是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他提议让段明烛册封皇后,是为了让那些上疏请奏立肃王为太子的人知道,陛下迟早都会有嫡子。可是他没有想到,段明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立后。再三规劝之下,他还发了脾气。

陛下的脾气虽然算不上好,但也向来对他礼遇有加。一来是因为他爹宣平侯楚临遥是陛下从前在北境之时的主将;二来因为陛下的亲姐长平长公主段云岫,曾与他有婚约。

而今日,陛下竟因为立后之事动怒,楚酌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隐隐猜到或许陛下是心有所属,于是大胆地问出了口。

楚酌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颇有些闪烁其词。最后也没答出个什么,就被他这么糊弄过去了。楚酌没有再多问。但是他知道,陛下没有否认,那就相当于默认了。

陛下心里有人了。

楚酌将书倒扣在桌上,又开始思索起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何人。

既然有了心悦之人,又为何不能直接将其册封为皇后?即便此女出身低微,不够门当户对,那也至少能先纳入后宫之中。

而陛下却又为何如此讳莫如深?楚酌实在是想不明白。

过了片刻,门口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进来。”

一个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走上前去,单膝点地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公子。”

“起来说话。”

贺浔站起身来,看了看他,试探问道:“本来不想这么晚了再来打搅公子,恰见屋里灯亮着,就进来了。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没什么睡意而已。”楚酌将视线移回桌案的书卷上。“之前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进展?”

贺浔一五一十地回禀:“属下来找公子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之前那个假装林太嫔婢女的绣娘盈儿,属下上次循着线索找到了她和她的养母,但发现之时,已经被人杀害了。前些日子,属下打听到了她在城阳府经商的养父,就跑了一趟城阳。结果发现此人疯疯癫癫,连话都说不明白。他身边的人称,前几日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属下想调查,也无从下手了。”

楚酌闻言,眼神微微暗了下去,说:“所以,这成了一桩悬案。那绣娘盈儿的幕后指使,很难再查出来了。”

“是属下没用。”贺浔低了低头,又说,“不过,属下走这一遭,也不算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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