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攻略 第45章

游逸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狐疑地看了看他:“你哪儿来的自信?”

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沈扶掀开车窗,向外一瞧:“到了。”

游逸卿霎时支楞了起来,心道从城中到昌平至少两个时辰,他方才不过浅寐了一小会儿,难道就过了两个时辰?

沈扶掀开车帘下了车,游逸卿也赶忙一同下去,结果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恢弘的府邸,碧瓦朱甍,院内的槐树长出了院墙,树影映在墙壁上,影影绰绰,门外还站着两名侍卫。

游逸卿刚想看看这是谁家的府邸,一转头,恰见府邸大门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楚王府”。

门口两名侍卫上前来见礼:“见过游大人,沈大人。”

“青砚,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作甚?”游逸卿狐疑道。

沈扶没有回应他,只对那侍卫道:“去看看你家主人起了没有,就说沈青砚在外面等候。”

“是。”

侍卫领命而去,游逸卿更疑惑了,他再抬头看看牌匾,确实是楚王府。

“这……”游逸卿不解地看向他,“里面的人是谁啊?”

沈扶:“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游逸卿听他卖关子,更加起疑。片刻过后,府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青碧底竹纹直裰、头戴白玉冠的年轻公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皙的面庞还带着些生涩。

游逸卿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大吃一惊,撩袍就要下跪,段明煜走上前来,先行伸手扶住了他。

“不必行大礼。”段明煜轻声道。

游逸卿低了低头,行了个揖礼,低声道:“微臣见过景王殿下。”

随后,他抬起头来,怔怔看着段明煜。作为东宫辅臣,游逸卿算是看着段明煜长大的。可是在夺嫡一战中,他却没有站在东宫这边,把自己完全摘了出去。一转眼,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他了。竟不知他被今上藏在了楚王府,还派人看护他,看他此时模样,应该也未曾受到过什么苛待,想必陛下还是顾及兄弟之情的。

段明煜轻声道:“昨日,沈先生已经与我说了此来目的。如今朝中各部院缺职严重,皇兄为此多有烦忧。我作为臣下,理应出一份力。”

游逸卿看着他,心里不由轻叹。段明煜自幼心性良善有余,养成软弱性情。与今上相比,实在是缺了太多的帝王之风。天性如此,这才导致他输给了今上。也怪他们这些东宫辅臣,没有教导好他。

他抬眸看了一眼沈扶,却见沈扶也向他投来一个目光。两人共事多年,又是知交好友,只这一个眼神,沈扶就读懂了他的意思,然后冲着他微微摇头,意思是正事为重。

游逸卿便也未曾多言。

“等见到了阁老,殿下知道该如何说吗?”沈扶问道。

段明煜点了点头:“陛下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贤明果决,任贤革新,功在千秋。只是自从首辅栾鸿下台,朝堂上有才之士凤毛麟角,陛下好贤求治,方才恳请阁老回京赴任。”

游逸卿一听,就知道这是沈扶教他说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样不够。”

沈扶:“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游逸卿想了想,说道:“先上车,路上边走边说。”

一行人上了马车,由几名燕梧军护送,赶往昌平县。

一路上,游逸卿都在教段明煜,等见了向涟之后该说些什么。沈扶坐在一旁听着,这些话他教不出来,但他自己教的,未必有这些话有用。

“这一年以来,栾家尤其是栾太后都在想方设法置殿下于死地,是陛下亲自派遣侍卫保护殿下,与栾太后斗智斗力。”游逸卿思虑片刻,又说,“再加一句,为了殿下,彻底与栾家反目成仇。”

段明煜听得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游逸卿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方才殿下还说,栾太后借玄羽司之手,用瘟疫毒害殿下。见了阁老,殿下就说,陛下得知殿下身染瘟疫,心急如焚,不顾瘟疫凶险,只身来到王府,亲自为殿下诊治,殿下病情方才有所好转。”

段明煜怔怔地看着他:“记……记住了。”

游逸卿继续思索,还能如何添油加醋地彰显他们兄弟之情。

看着他冥思苦想的模样,沈扶就知道,这个帮手他找对了。

这些时日,段明烛每天都多拿出一个时辰批阅奏折,总算把前段时间积压的折子都看完了,然后由内阁发往各部院颁行。

只是内阁如今只剩下次辅袁宜哲一人,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前些日子,袁宜哲还因身体不适请了几天病假,可内阁公务不能没人处理,袁宜哲只能派人将奏折和公文送到了他府中,躺在病榻上处理公务。

当务之急,是需要廷推新人入内阁。

恰在此时,韩卓走进书房,称沈扶求见,段明烛让他进来,沈扶行礼过后,说明了来意。

“启禀陛下,臣昨日前往昌平探视向阁老,阁老已经答应了臣回京赴任。翰林院已替陛下拟好诏书,还请陛下过目。”

说罢,沈扶从袖袋中取出一封奏折,双手呈上。

段明烛接过去,打开折子一看,隽永的台阁体楷书笔墨横姿,一看便知是出自沈扶之手。他从头扫到尾,诏书上不仅明确地说了让向涟到京复任,兼吏部尚书之职,赠金,赐府邸,所有的一切都替段明烛想得周到,安排好了,这封诏书可谓无一处需要修改。

“派人去宣旨,带几个侍卫去,护送阁老回京。一应赏赐,按照这上面写得办。”段明烛将折子递给韩卓,淡淡道。

“是。”韩卓将折子接了过去,行了个礼然后办事去了。

沈扶:“若无他事,臣先……”

“慢着。”段明烛懒散地倚着靠背,“先生是如何劝说向阁老回京复职的?”

沈扶:“如今朝堂官员流失严重,臣晓之以理,向阁老是顾全大局之人,为了大晟朝堂,他也是愿意回来的。”

“晓之以理?你晓的是什么理?”段明烛歪着脑袋瞧他。

沈扶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道:“臣说,先前栾鸿把持朝政,任人为亲,化公为私,致朝堂一片混乱。有赖于陛下圣明,肃清吏治,整顿朝纲,方才还朝堂清明。只是如今六部空职严重,少贤才,所以还请阁老重返朝堂,表率众人。”

段明烛闻言轻笑:“就这些?没了?”

“没了。”

“你不是把段明煜一同带去了吗?”段明烛挑了挑眉,“朕先前解了他的禁足,先生倒是马上把他派上用场了。”

段明煜如今住在楚王府,外面还有不少段明烛派去的缇行厂厂番,沈扶去了一趟楚王府还把段明煜带走了,段明烛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好在沈扶也没打算瞒着他这件事,只敛了敛眸,解释道:“向阁老毕竟是景王殿下的老师,有殿下亲自前去劝说,阁老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臣未曾提前告知陛下,还望陛下治罪。”

段明烛轻哼一声,站起身来,负手走至他面前,在他身侧踱步:“朕给你出了难题,你去找段明煜帮忙,事后朕再治你的罪。”

段明烛停在他身侧,阴阳怪气起来:“这个恶人,朕真是做尽了。”

听着他开始无理取闹,沈扶心里轻叹一声,好在他已经对此轻车熟路了,于是淡淡道:“为君上分忧,本就是臣之本分,陛下未曾给臣出难题。”

段明烛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耍脾气:“朕不管,以后你不许再去找段明煜!”

“为何?”沈扶抬眸看他。

段明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去找他朕就是不高兴,你连朕吃醋都没发现吗?!”

“哦……”沈扶若有所思轻轻颔首,然后一揖,“臣知罪,恳请陛下降罪。”

又来了……段明烛简直无语。

“你是不是真以为朕不舍得治你的罪?”

“不敢。”

段明烛看着他一副淡漠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朕看你丝毫没有知罪的样子!”

这话倒是不错。沈扶心里默默道。毕竟他为了公务,请段明煜去了一趟昌平,又何错之有?

不过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沈扶还是道:“臣确实知罪了。为表歉意,臣请陛下来蔽府一趟,臣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一次晚膳,如何?”

段明烛一听,这是沈扶第一次主动邀他去府里,他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先生要给朕做什么?”

“茴香馅儿的饺子。”沈扶淡淡睨他一眼,“至于蘸饺子用的醋,想必臣就不用准备了。”

第64章 奉天颜(六)上卷完

次日,韩卓带着圣旨前往昌平,在随行侍卫的保护下,向涟跟着韩卓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在京城安顿好的第三日,昭宁帝下旨,恢复向涟内阁首辅之职,兼任吏部尚书。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再次传出旨意,延熹年间的旧臣,但凡是被栾党弹劾而革职的,一律恢复官身,即日起便可回京复职。

紧接着,朝中又召开了几次廷议,推选出察院左都御史游世黎入内阁,任武英殿大学士,原刑部左侍郎游逸卿擢升刑部尚书,原兵部左侍郎楚酌擢升兵部尚书。

这次廷议,主要是将各衙门的堂官选出来,剩下的空职,由堂官们选任并上报内阁决议。待其他几个衙门的堂官都推选出结果之后,只剩下一个吏科都给事中实在无人可推选,最终,还是由昭宁帝一锤定音,这个职位让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扶兼任。

沈扶正欲推辞,刚上前一步,恰好看到御案后面的段明烛投来一道冰冷的目光,那眼神很清楚地在说,不想兼六品言官,那就当二品尚书。

四目相对,沈扶止步了。

六科给事中是言官,而吏科都给事中是言官之首,有监察百官之权。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不入流的小吏,都可以弹劾。但即便如此,给事中的品阶只有六品,而翰林院掌院学士为五品,如此一来,并不算升迁。沈扶也顾及到这个职位实在选不出他人,只好领命了。

在内阁和吏部数日商议之下,朝堂中大多数空缺职位终于被填满。这一日的早朝,由缇行厂掌印韩卓宣读圣旨,将这几日商议结果公之于众,所有得以升迁的官员领旨谢恩。

下朝之后,楚酌跟着其他官员一同走出奉天殿,他的手里还拿着那道明黄色锦缎的圣旨。

刚走下台阶,身侧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轻唤:“弦歌。”

楚酌转头望去,却是段云岫正站一旁。此时,她身着一件素青色绯罗攒金五凤宫装,梳了一个凌云髻,鬓边斜斜插着一支鎏银点翠步摇,耳边垂下红玉珠串。一袭温婉而繁琐的宫廷装扮,却仍然挡不住她英气干练的面容。

自从段云岫回京,两人却只见过一次。上一次见面,她还是一身精简的银白轻甲,今日一见,楚酌险些没有认出她来。随后,他将那道圣旨收入宽阔的袍袖中,朝她深深一揖:“微臣楚酌,见过长公主殿下。”

段云岫微鞠躬颔首,还了一礼。

“听闻今日朝堂上,陛下已将你擢升为兵部尚书,恭喜了。”

楚酌低眉敛目,轻声道:“多谢殿下。”

段云岫:“日后的公务只会更多,你身子不好,平日里,切莫过于劳累。”

“臣记下了,谢公主挂怀。”

段云岫知道这个时辰是刚下朝,于是,两人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往宫门口走着。

“前些日子,陛下因病而颓靡不振,我和沈大人都劝不了他。”段云岫一边走一边静静说道,“还是你有主意,将他送去京郊大营,他看到燕梧军军心涣散,毫无斗志,方才有决心振作起来。”

楚酌:“陛下年轻,难免犯错,但他是明君,在大事上,都是有分寸的。”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你,若不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段云岫说道。

楚酌依旧低垂着眉眼,说:“臣不敢居功。为人臣子,只是尽本分做事罢了。”

走了片刻,段云岫想到那日在京郊大营,段明烛跟她说过的事情。于是默默道:“那天,陛下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母妃临终前,曾命我守孝一年后出嫁。”

楚酌轻声回应:“殿下是孝贤皇后唯一的女儿,她自是不忍心再耽误殿下。”

沉默片刻,段云岫道:“陛下说,会为我择夫婿。”

楚酌微微颔首:“有陛下把关,殿下的夫婿定然不会差。”

段云岫止了步伐,转身看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楚酌微怔,也停了下来,垂首对她行了一礼:“臣惟愿殿下觅得如意郎君,一世喜乐。”

段云岫追问:“还有呢?”

楚酌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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