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段明烛:“我的马呢?”
段明烛:“你哪有马?你不是与段明煜一同乘车来的吗?”
沈扶:……
段明烛笑了笑,坐在马上向他递出一只手:“上来。”
沈扶微皱眉,并不为之所动。
“那怎么办?难不成先生走着回去?”段明烛说着,看向身后的近卫们,“你们谁愿意同乘一骑,分一匹马给沈大人?”
那些近卫知道自家主子打的什么鬼主意,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人搭腔。
“看见了吧,他们都不愿意把马让给先生。”段明烛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他们都是坏人,只有朕愿意载先生一程。”
莫名其妙成了坏人的近卫们:“……”
沈扶心想他怎的就没乘个轿子出门,段明烛驱马上前,又冲他伸出了手:“先生还不愿意上马?”
沈扶无奈,只能上了马,坐在段明烛前面。段明烛笑了笑,手握缰绳,一夹马腹,马儿颠颠跑了起来,后面的近卫们纷纷跟上。
两个身长七尺的男子同乘一骑,难免显得拥挤,偏偏段明烛还不老实,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时不时搂一下他的腰,好似担心他会掉下马一般,弄得沈扶十分不自在。
***
腊月中旬,眼看着还有十几日就要过年了,朝廷也开始准备春节的一应用度。况且,不仅仅是春节,因为段明烛的生辰是刚好是元月初二,所以春节和万寿节这两个重要的日子撞到一起,礼部操办起来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午后,段明烛召集一应堂官来养心殿,商议过节的事情。
内阁次辅兼礼部尚书袁宜哲上前一揖,仔细斟酌一番措辞,说道,“今年的春节和万寿节本应按照往年规制举办,只是,如今还未过孝贤皇后六个月丧期。具体事宜,还请陛下示下。”
提到他母妃,段明烛神色微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春节一律从简即可。礼部安排祭告祖庙和皇陵祭祀的事宜。举行朝会,赐宴群臣。宫里不必张灯结彩,不必燃放花炮,也不置办新衣。”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万寿节,百官不必入宫朝贺,圣寿宴也省了。”
袁宜哲默默记了下来,道了一声:“臣遵旨。”
“余下的一切如常便是。所有用度,报予户部审批。”段明烛道。
户部尚书站出来:“臣遵旨。”
“若无他事,便散了罢。”段明烛抬眼看了看最边上一人。“沈卿留一下。”
群臣行礼后告退,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沈扶站在原地,也没开口。
段明烛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想去牵他的手:“看折子看累了,先生陪朕出去走走。”
“……”
沈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他就知道,段明烛留下他绝对没有什么正经的事。
时值岁末,御花园中的花早就谢干净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日前下了好几场雪了,枝干上覆着的雪结成了冰,晶莹剔透的样子,时而有麻雀在枝干上停留,别是一番美景。
两人并排走在小径上,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和太监。
“先生觉得,春节和万寿节这番安排可还恰当?”段明烛问道。
沈扶斟酌片刻,道:“臣以为并无不妥。孝贤皇后丧期未满六月,陛下理应如此。”
“延熹年间,每逢过年过节,向来是大肆操办,总是花费一大笔帑银。尤其是段清晏的那个万寿节,一天的花费,能顶燕梧铁骑半年的军饷。”
听他这般直呼先帝名讳,沈扶微蹙眉:“陛下慎言。”
段明烛不满地轻哼一声:“朕又没有说错。那几年里,户部还一直拖欠燕梧铁骑的饷银,最后还是宣平侯拿自家积蓄支付了一部分饷银。段清晏大肆铺张地举办万寿节便也罢了,还办得那般无聊。”
万寿节要举办整整一天的圣寿宴,皇帝和后宫嫔妃、亲王、皇子公主们坐于殿上,文武百官坐于台下两侧,观看教坊艺人歌舞,群臣还要挨个儿献上贺礼。段明烛向来坐不住,却又不得不坐在那里看表演,万寿节上若是提前离席,难免落人口实。
“朕本就不喜欢过什么万寿节。既如此,还不如把这一批银子省下。如今戍在北境的燕梧铁骑还有六万余人,这笔钱就赏给他们了。”
沈扶敛了敛眸,轻声道:“陛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深感欣慰。只是……”
“嗯?”段明烛抬眸看他。
沈扶想起去年的这个日子,那时候,正值段明烛带兵回京,燕梧铁骑攻入京城,朝廷上下一片混乱。
“万寿节,取万寿无疆之意。去年陛下即位之初,便未曾举办万寿节。即便这些宴会于陛下而言是繁文缛节,可身为是九五之尊,这些形式,都是有必要的。”沈扶说道。
“朕知道。”段明烛说,“毕竟今年特殊,等明年,朕会让礼部好好安排的。”
沈扶敛目:“陛下圣明。”
穿过石径,走到假山围绕的池塘边。两人继续散步。
“撇开万寿节不说,我确实是快过生辰了。”段明烛偏头瞧他,轻笑,“先生会给我准备生辰礼物吗?”
沈扶微怔:“陛下不是说,免了群臣入宫朝贺么?”
段明烛:“群臣是群臣,先生是先生。我就是想要先生送的礼物。”
沈扶无奈摇头:“臣还真是头一回见,当皇帝的问臣下要礼物。”
“先生从来都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段明烛想了想,“嗯……除了之前送过一方帕子。”
被他提点,沈扶方才想起,之前段明煜身染瘟疫,段明烛前往楚王府给他诊治,为了不让他染疾,他确实给过他一方素绢。
“那好像是臣借陛下一用,后来被陛下强行占为己有的。”沈扶淡淡道。
段明烛更不高兴了:“所以说,先生从来没有主动送给过我什么礼物!”他顿了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时候送过的字帖不算!”
沈扶:……
他想起来了,段明烛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确实是送过字帖。后来,彼时还是皇子的段明烛每日功课便多了半个时辰的习字时间。
“好了好了,臣记下了。”沈扶无奈道,“今年定然不会少了陛下的生辰贺礼。”
段明烛这才喜笑颜开:“先生最好了!”
两人从假山中的一个甬道中走了出去,段明烛正高兴着,没看路,走出假山刚刚豁然开朗,却没想到迎面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自己倒是没事,撞他的那个人却摔倒了。
沈扶低头一看,只见地上一个小孩儿摔倒在地上,满脸吃痛的模样。
待段明烛看清那人模样,眉心一蹙。
“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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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段承煦,栾太后的亲孙,算是段明烛的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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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烛:看见了吧,他们都不愿意把马让给先生。他们都是坏人,只有朕愿意载先生一程。
沈扶心想:是不是被pua了?不确定,再看看
第68章 庆春时(四)
段承煦爬起身来,抬头看见段明烛,本就惊恐的面容更是大骇,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看,身后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嬷嬷追了上来,瞧见段承煦,脸色愈发狰狞:“你这小兔崽子跑得还真快!”
说着,她正欲上前来抓段承煦,段承煦大骇,躲无可躲,竟然抱住了段明烛,藏到了他身后。那嬷嬷抬头一看,恰好对上段明烛清清冷冷的视线,吓得赶紧跪地。
“万岁爷!见过万岁爷!”
说罢,她一把将段承煦拽了过来,抓着他肩膀狠狠打了一下他屁股,又将他摁跪在地上。“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叩见万岁爷!”
段承煦瘦小的身子跪在地上,被吓得眼眶泛红。“……见过四皇叔。”
那嬷嬷听了这称呼又被吓了一跳,厉声呵斥:“叫陛下!”
段承煦眼泪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声音染上哭腔:“见过陛下。”
段明烛见状,神色一暗。
那段日子,光顾着处置栾鸿和栾太后,竟然忘了还有一个段承煦。段承煦先前虽然已经被封为肃亲王,但是因为他年纪过小,又无父无母,向来是跟着栾太后住在宁康宫。后来,栾太后单独被软禁在宁康宫里,段承煦就与她分开了。
段明烛:“韩卓,这是怎么回事。”
韩卓上前一步,恭声道:“先前主子公务繁忙,没来得及下旨,奴才便擅作主张,将肃王殿下暂且安置在了乾西宫,仍旧让殿下之前的宫人照看。”说到这里,他看一眼那嬷嬷,“不知怎的跑出来了。”
那嬷嬷赶忙磕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没看好他,惊扰了万岁爷!求万岁爷饶命!”
段明烛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面前两个人。
段承煦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哆哆嗦嗦唤道:“……陛下。”
段明烛盯着他,淡淡道:“你可以继续叫皇叔。”他停顿了片刻,“起码比段明煜强。”
那嬷嬷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头,赔笑道:“万岁爷,让奴婢把他带回去好生管教吧。”
段明烛侧目一看,凤眸中流露出隐隐嫌恶:“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奴婢姓孙,以前就是伺候肃王殿下的……”
“哦。原来如此。”段明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个下人,没照看好主子,还动辄打骂。亏你还是段承煦的贴身嬷嬷,你主子败落了,当奴才的就开始骑到主子头上去了?”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孙嬷嬷赶忙磕头求饶。
段明烛又看向段承煦:“你为什么跑出来?还慌里慌张的?”
“我,我……”段承煦又开始掉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我饿了……然后她就打我,我就跑出来了……”
段明烛:“乾西宫没有人去送饭么?”
韩卓上前,恭敬地道:“那处位置偏远,许是下人忘记了。主子息怒,奴才会下令彻查的。”
“不是这样的……”段承煦低声抽咽着,“送到乾西宫的饭菜有时候过少,都被宫里的几个下人分食了。”
孙嬷嬷一听,面露紧张,斥道:“胡说!”她抬头看着段明烛,惊恐地道,“万岁爷……万岁爷千万别听他瞎说!”
段明烛眸色愈冷:“一个五岁孩子,还能撒谎不成?即便所言不实,你这刁奴,打骂主子,朕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不是!”孙嬷嬷赶忙解释,“是他冲撞了万岁爷,奴婢代为教训……”
话还没说完,段明烛眼睛里划过一丝狠戾,反手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讥讽道:“你哪儿来的资格教训主子了?”
孙嬷嬷挨了打,愈发惶恐,连连磕头求饶:“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段明烛睨她一眼,道:“带下去杖四十,赶出宫去。”
韩卓向后看了一眼,两名近卫走上前来,将跪在地上的孙嬷嬷强行架了起来。孙嬷嬷闻言,面容立刻扭曲起来,尖叫着:“万岁爷!万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段明烛没理会她,孙嬷嬷强行挣扎着,又叫道:“沈大人!沈学士!救命啊沈学士!”
站在旁边一直不做声的沈扶也始终不发一言,直到那尖锐的叫声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