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岫微微一怔。
“当初你问我,要么走出那顶军帐,要么过去抱你。我选了你。”楚酌低声说。“我把我整个人都给了你,你又岂能再把我送给他人。”
楚酌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答应我,好不好?”
段云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抬头吻上了他的唇,诉说着无声地答案。
***
下过雨的秋夜仍是一片泥土受了潮的味道,可是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初秋的雨却总是下个不停。
隔了一个时辰,屋外又下起了小雨。楚酌将段云岫抱在怀里,听着淅沥沥的雨声,两人渐渐进入了梦乡。
然而,相隔不远的宫禁里,却有一个人睡不着了。
段明烛一向浅眠,晚上睡觉必须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之下才能入眠。然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却始终扰得他一直睡不着。
已经近子时了,段明烛仍然翻过来覆过去,毫无睡意。
事实上,自从三年前沈扶离京,他的睡眠状况就越来越差了。沈扶走了,他的心里仿佛空了一块,那里总是空荡荡的,多少次午夜梦回中,他总能想起沈扶已经不在身边了,然后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况且,这几日以来,也发生了不少让他烦心的事。先是韶州海盗与贼寇勾结,当地驻军束手无策;再是他每天思念着沈扶,时不时心里就会十分难受;最后是段云岫始终没有身孕,意欲让楚酌纳妾……
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事是让他舒服的。
段明烛长叹一口气,平躺在床榻上,凤眸在黑暗中盯着床帐。
那一声叹息被在屋外守夜的韩卓听见了,他忍不住走进屋子,站在屏风外面,低声说:“主子实在难以入眠,要不要奴才去熬一碗安神汤来?”
“不必。”段明烛说。
安神汤对他而言,完全不起作用。
韩卓踟蹰片刻,试探问道:“若不然请御医过来一趟?主子总是夜里难眠也不是办法……”
“都这么晚了,何必让御医跑一趟,外面还下着雨。”
韩卓也实在没法子了,只得说:“那主子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说不定就能入眠了。”
段明烛抱着被子,良久没有说话。
韩卓以为他睡了,正欲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却又闻段明烛低声开口道:“朕想先生了。”
“……”
“这都十月了,北境那边已经很冷了,不知道先生衣裳够不够。”段明烛小声呢喃道。
韩卓:“几个月前,主子不是让针工局赶制了一批新衣,赐给了沈大人?”
“那都是秋天穿的。”段明烛又翻了个身,“这都入冬了……”
韩卓无奈说:“主子不必忧心。沈大人如今好歹也是四品知府,哪能缺了衣裳穿。”
“朕还担心他有没有好好保重身体,还有……”有没有记挂着他。
韩卓瞧他这幅样子,突然间想到了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不是多么贴切,可是段明烛一向性情果决,也只有遇到与沈扶相关的事情,才会流露出他内心深处的这一丝犹豫不决。
韩卓:“主子莫不是忘了,沈大人身边还有好几名玄羽卫呢。他若是不好好照顾自己,玄羽卫就会向主子禀报,想必沈大人不会这样做的。”
话虽如此,可段明烛还是忍不住担忧。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思念之情难以言明。
韩卓见状,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沉默许久,还是说道:“主子若是实在想念沈大人,不如下一道圣旨,将他调回京城。无论如何,沈大人都不会抗旨不尊的。”
听到这话,段明烛有些犹豫。其实,他早就不止一次想过此事了。每次思念沈扶,他都恨不得亲自拟旨。
可是,三年前他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他实在不愿再做强迫他的事情。
良久之后,段明烛再叹一声。今夜叹的气,仿佛把一年的分量都叹完了。
“你出去罢,朕要睡了。”
“是。”韩卓躬身一礼,无声离开了西暖阁。
雨渐渐大了起来,从屋檐上不断落在台阶下,汇聚成小洼。不一会儿,又刮起了风,吵得人不胜厌烦。
段明烛长呼出一口气,看来是这老天爷跟他作对,他简直不知道,为何秋末还会下雨下个不停。
下雨总会给人带来无端愁绪,这个时候,段明烛更加思念沈扶。他平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的他,准备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天亮。
过了一会儿,他在枕侧伸手一摸,抓起一块白绢,放在眼前,在黑暗中打量着它。
这块白绢当初是沈扶给他的,已经被他带在身边四年了。过去这么久的时间,白绢上的沉水香气味早就已经闻不到了,可是握在手里,段明烛仿佛还是能够感受到沈扶的气息。
真的太想念他了……
段明烛默默地想着。
这雨下得不仅让他心烦,始终难以平静下来,再加上想了一夜的沈扶,不由让他身体也躁动起来。
感受到异样的时候,段明烛神色一僵,不由轻嘶了一声,眉心也皱了起来。
怎会如此呢……
段明烛心道这样下去不行,所以还是将白绢放回了枕边,然后闭上眼睛,准备再次试图入睡,来平复那个感觉。
然后,他开始默念起了清心经。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清心经起不到丝毫作用,不仅如此,那种异样的感觉甚至越来越强烈起来。段明烛气恼至极,掀开被子一看,只是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
二十多岁恰好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只是段明烛后宫至今空无一人,三年前,他一次醉酒后与沈扶行欢好之事,虽在醉中,他却已然记得那种感觉,至今仍食髓知味。
沈扶的皮肤白皙细腻,滑得像绸缎一样,说是冰肌玉骨也不为过。但与女子不同的是,沈扶修习过君子六艺,练过骑射功夫的人,身子并不显瘦弱,反而是十分匀称的。
段明烛闭着眼睛,脑海中全是与沈扶欢好之时零零碎碎的画面。他每一次的喘息,每一下颤抖,都深深地刻在了段明烛的脑海里。
身体实在难耐至极,过了很久,仍是毫无睡意。最终,段明烛还是睁开了眼睛,蹙紧双眉,眼底仿佛藏着狼。
最后,他呼出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将手探进了薄被之中……
第100章 雨霖铃(八)
武将的手由于常年握兵器,难免指腹和虎口都有硬茧。段明烛其实很少自渎,也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来上这么一次。此时,他侧躺在床上,紧闭双眸,微微躬着身子,隐约可见薄被里面的动作。
只是这般浅尝辄止,比起当日跟沈扶翻云覆雨之时,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实在是差得太远。
他眉心蹙起,双眸紧闭,额角甚至沁出了汗。
往日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是沈扶被他摁在氍毹里,一味索取。那一天,仿佛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大雨滂沱,肆意而落,浇得养心殿积水空明。到最后,湿漉漉的黏液溅在两人身上,屋里的两个人也完全被浇透了。
那日他所得到的欢愉也是前所未有的,他无数次肖想他,一朝成真,却没想到往日风光霁月的沈扶竟然是这个味道。
只那一次,就够他午夜梦回之时,回味无数次。
而此时,段明烛的脑海里仍是沈扶,他想着他的面容,他的神情,他雪色的衣袍,他身上沉水香的气味。
段明烛喘息愈来愈粗重,脸上逐渐露出难耐的表情。习武之人一向持久,然而段明烛却只觉难受。
若是沈扶在就好了。他暗暗地想着。
屋外正在守夜的韩卓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下。
不知不觉间,韩卓自幼被俘入晟宫沦为宦官,至今都近三十年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大内伺候,也算见多识广。屋里的这声音他自然知晓是什么。
他心道主子也真是会玩。他见过失眠之人喝安神药的,见过干脆不睡了出来赏月的,又或者是躺在床上睁眼等天亮的,如今却是第一次见睡不着觉干脆来上一次的。
韩卓站在门外大气不敢出一声,听着屋里的声音,感叹年轻人真好,精力旺盛不说,最重要的是能体会男人的乐趣。
不过自家主子后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唯一爱慕的人还远在北境,这男人的乐趣也只能靠自渎来体会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里的沉重喘息声仍旧没有停歇。韩卓忍不住开始感叹自家主子真是持久,竟然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屋外隐隐约约走过两个人影,想必是养心殿负责值夜的小太监。韩卓走了出去,冲人招了招手。
“去烧些热水来,一会儿主子要沐浴更衣。”
“沐浴?”那小太监十分纳罕,“这个点了,主子早该睡着了吧?”
“让你去你就去!”韩卓低声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是,是!小的这就去!”那小太监再也不敢多问,一溜烟儿跑去烧热水了。
濒临到终点,段明烛低低地喘息,额头上沁满了汗,头发也沾在鬓角上,眼尾染了一丝微红。
终于结束了。
他一动不动侧卧在床上,紧闭双眸。
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平复下去,屋外的韩卓知道主子应该是已经做完了那事,于是更加打起精神来,就等着听候传召。
“……来人。”
韩卓赶忙走了进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如往日躬了躬身听候吩咐:“奴才在。”
段明烛的声音添了几分困倦:“去备些热水,朕要沐浴。”
韩卓:“有热水呢,外面已经备好了,还请主子移步。”
段明烛闭着眼睛没动,他突然想起了当日与沈扶欢好之时,事后他居然直接睡过去了。想必是沈扶熬着精神,替他擦完了身子,他才能干干净净地一觉睡到天亮。
段明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披上一件袍子,趿上靴子,往外间走去。
韩卓走进屏风里,果然瞧见床上一片皱乱,昭示着方才这张床榻发生过什么。
他将薄被和床单一同拿走,放到了待洗的木桶里。又从橱柜中取了新的床单被褥铺好。
整理完这一切,他找了两新的换洗衣裳,准备送去给主子。走到外间一瞧,却见浴桶里的人已经坐在里面睡着了。
***
一个月后。
一大清早,沈扶忙得脚不沾地。管家知道自家主人今日有公务要忙,所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备好了早膳。然而,沈扶才刚坐下,却听他身边的玄羽卫乔英来报,称澄江县知县已经到府衙了,有重要公务商议。
既是下属职官,他尽可以让人先在府衙候着,可沈扶还是起身走了,丢下一桌早膳碰都没碰。
云州是北境十三州之一,作为边陲地带,北境十三州算得上是大晟国境之内最偏僻、最赤贫之地了。作为与北凉接壤的地方,这几百年来,云州和其他几个州时不时就会被北凉人抢劫一通,本就贫乏的地方变得更加穷困潦倒。
延熹年间,朝政颓然,此地毕竟天高皇帝远,无人管辖,卖儿鬻女的情形比比皆是。到了昭宁年间,段明烛毕竟曾经驻军过此地,知晓此地情形,遂下旨免了此地三年赋税,又拨了一笔银子来治理。
但是,远水就不了近火,数年以来,北境一带的百姓过的依旧是极其贫苦的日子,直到三年前沈扶来此处任职,至少云州的情形相对好了些许。
可是今年夏天,云州一带突然大旱,农户几乎颗粒无收。农民百姓本就是靠天吃饭,天公不作美,百姓吃不上饭,只能出去乞讨。如此一来,城中又多出了一大批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