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卓思索片刻,又问道:“你母妃是汉人,是叫李秀娥来着?她呢,身体如何?”
完颜和澈眸光一凝,又突然笑了笑,看向他:“我娘就是个侍妾,连父王都不记得她名字了,你居然知道?不会也是你主子告诉你的吧?”
韩卓笑了笑:“自是如此。”他顿了顿,又说,“听说,你母妃生了两个儿子。你那个亲生的三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可对?”
完颜和澈皱了皱眉:“你连我娘还有个儿子都知道?”
“自然也是听我主子说的。”
“……行吧。”
韩卓:“北凉王重疾在身,你为了王位,请兵出战,落得这般下场。你母妃已经失了一个儿子,现在你又被擒,你让她怎么办?”
完颜和澈满不在乎道:“出征之时,就是为了赌一把。能打胜仗最好,打不赢,也没办法。我大哥已经被废去世子之位,我二哥便盯上了那个位置。但他向来视我为眼中钉,如果等到他拿到那个位置,我不也是个死?左右都得死,还不如现在赌一赌。”
听到这里,韩卓沉思了片刻。他知道,北凉王室如今内斗得厉害,完颜和澈若想继承王位,就必须先打一场胜仗。
如今的他,倒是与当年的段明烛有些相似。段明烛即位之前,带着六万燕梧铁骑踏进凤京城,也无非是一场豪赌罢了。否则,等太子段明煜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收他的兵权。
韩卓若有所思道:“你二哥如今尚在都城中,如此说来,他或许并不希望你能活着回中都?”
“没错。”完颜和澈一笑。“巴不得我死在你们晟军手中呢。”
韩卓也轻笑一声:“所以,即便是切你一根手指,送去中都,想必也没什么用处呢。”
“也说不准。万一他害怕了,提出和谈呢?”
韩卓想了想,说:“不太好吧?若是让你母妃知道,岂非更担心你?”
完颜和澈面露疑惑神色:“你家主子让你来审我,无非就是想知道我北凉军驻扎在何处。可你为什么三句话不离我母妃呢?怎么,你认识她?”
“这倒没有。在下只不过是想跟六殿下聊聊家常罢了。若是有何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韩卓笑道。“不过,还有一事,殿下或许还不知。我军已经知晓北凉军驻扎在何处了。”
完颜和澈面色一凛。
韩卓:“飞虹谷。对吗?”
***
天还未亮,屋外外传来几声画眉鸟的叫声。
北境冬日,天寒地冻,本该不应有鸟叫声,若是有,那便是燕梧军中的传讯信号。
听到微弱的声音,段明烛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旁仍在睡着的沈扶,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悄悄起身,穿上靴子,打开门。
屋外还漆黑一片,段明烛却也能够看清屋外是何人。
“何事?”
贺浔单膝点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回禀主子,属下探得,如今确实有一部分北凉军驻扎在飞虹谷,至少有五万兵马。为避免打草惊蛇,属下没敢靠近,尚不知他们领兵之人是谁。”
闻言,段明烛思索片刻道:“最近他们一直没有出兵,想必就是在等候北凉王庭派人前来。如今北凉王病重,底下内斗不止,倒是给了我军一个出兵的好时机。”
“主子,那我们何时出兵?”贺浔问道。
段明烛思忖片刻,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贺浔站起身来,段明烛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还在睡梦中的沈扶。
“事不宜迟,要出兵,就要给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段明烛说。
“主子打算现在就……”
段明烛点头道:“现在就回北落原,集结三万兵马,迅速前往飞虹谷。”
“属下遵命。”贺浔拱手行了一礼,随后看了看段明烛身上穿的这件白色中衣,不由又说,“属下去唤人来给主子更衣?”
时辰尚早,段明烛不愿有人进来扰沈扶清梦,于是说:“不必了,你先去外面候着,等朕一会儿。”
“是!”
贺浔出了屋子,段明烛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箭袖自行穿好,系好衣带,随后取来铠甲穿上。铠甲沉重,穿戴定然会发出声音。他怕吵醒沈扶,所以尽力放轻了动作。
“陛下是要出兵么?”
段明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随后转身,瞧见沈扶坐了起来。
“青砚醒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沈扶摇了摇头:“我平日也是这个时辰醒来。”
随后,沈扶趿上鞋,去为段明烛穿上铠甲:“今日就要走?”
段明烛点了点头:“先生料得不错,北凉军如今的确驻扎在飞虹谷。”
沈扶心里暗暗一叹:“与凉军交战,莫要轻敌。”
段明烛看着他专注的模样,轻声说:“青砚,我要回北落原了,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沈扶给他穿好铠甲,叹道:“我得回云州了。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府衙中已经堆积了不少公务。”
“也好。”段明烛默默颔首。日前,他已经下旨给吏部,令其择选一名官员来接替沈扶的知府之职。毕竟,沈扶迟早是要离开云州的。但是在新任知府来之前,沈扶还不能离开府衙太久。
如今,段明烛虽然不舍得与他分开,却也不得不暂时分别。
“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愿离开你……”段明烛轻轻抱了抱他,“青砚,等这一战结束,我们就能回京了。”
沈扶替他穿好了甲,束好头发,又取来他的佩剑系他的€€带上,最后又为他戴上凤翅盔。
“若是交战,陛下只得坐镇指挥,不可带头厮杀。”沈扶仍是不放心地嘱托道。
段明烛不愿让他担心,于是点了点头:“好。”
沈扶仍然难掩眸中担忧,可是战事紧急,他纵然再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放他离开了。
“陛下,多保重。”
段明烛会心一笑:“等我回来。”
冬日天亮得晚,直到寅时二刻,外面仍是晦暗。段明烛准备离开,可是刚走到门口,脚下却微微一顿。迟疑片刻,他突然转身,快步走到沈扶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印了一个吻。
沈扶一懵,还没有反应过来,段明烛手摁着剑柄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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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二更,下面还有一章。
第122章 飞虹渡(二)二更
寒风砭骨,霜雪凛然。雪落在铠甲上,瞬间凝成了冰。段明烛赶到北落原之时,贺浔已经整饬好了军队,大军即刻出发前往池州。
段明烛不欲打草惊蛇,于是将大军停在了离飞虹谷七十里地的一处平原,原地扎营。如今,尚不知晓驻扎在飞虹谷的北凉军有多少人,领兵之人又是谁,不能贸然出兵。
正在这时,斥候再次传来消息,称有北边两千余北凉军正在回营途中。段明烛思前想后,带领一队前锋军埋伏在必经之路上。
交战之时,北凉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估摸着北凉军收到讯息会来支援,段明烛毫不恋战,立刻收兵。
凉军本以为燕梧军是退兵了,然而谁知晓,大部队虽然已经撤军,段明烛和贺浔两人却悄悄带领一小队人马杀往飞虹谷。
因方才途中那一战,驻扎在飞虹谷的北凉军几乎倾巢而出,仍然留在大营中的只剩下一小部分。丑时一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月亮,天上还在飘着雪花,燕梧铁骑就在这个时候杀了过来。
北凉军仓促迎战,显然未曾做足充分准备。这个时辰仍是深夜,下着雪,月色并不好,北凉军不如燕梧铁骑这队前锋军擅长夜战,很快便显现出颓势。
但是段明烛知道,那些被派去支援的北凉军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再次回营支援。他掐着时间,准备撤退的时候,雪突然下大了。
飞虹谷是一处山谷,本就易守难攻,夜里下大雪,路实在难行,段明烛心下一番计较,放出信号箭,让大军前来支援。
然而,雪实在下的太大,信号箭无法放出,贺浔提议派传令兵回营求援,段明烛迅速思考一番,也只能如此了……
交战正酣,又过了一个时辰,却不见有人前来支援。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再这样下去,等到北凉军大部队前来,他们的颓势也会被逆转。
段明烛长剑狠狠撩开面前一名北凉军的攻势,随后一剑削去,鲜血顿时四溅开来,剑刃上染了一串血珠。
“贺浔!”
段明烛已经派了传令兵前去求援,如今却迟迟不见回音。他心下不由焦急起来,想找贺浔先行回营,查看援军到底何时才到。然而恰在此时,远处的贺浔高声喊道:
“主子小心!”
段明烛一分神,迎面一刀砍来,待他发觉之时,已然躲闪不及。
想必那名北凉军都未曾想到,夜里作战,他看视线不清的情况下,竟然伤了燕梧铁骑的主帅。
段明烛拉着缰绳堪堪侧身一避,但还是被长刀砍中,左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十分明显,鲜血顺着胳膊留下。段明烛皱了皱眉,狭长凤目闪过一抹杀意,右手执剑刺出,红透了的剑锋从敌军背后捅了出来,那人面容一僵,摔落马下,死不瞑目。
贺浔立刻骑马奔来,扶住了他。“主子可要紧?”
段明烛看了眼左臂上伤,皱眉道:“你马上回营,让六营七营迅速前来支援!”
“来不及了!”贺浔语速极快,“眼看就要天亮了,六十里地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主子如今有伤在身,属下派人保护主子突围!”
段明烛斥道:“朕跟北凉交战就没败过!岂可主动退兵?!”
“主子龙体要紧!”贺浔急切道,“敌军毕竟人多势众,现在再去调兵已经来不及了!”
段明烛一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身后一名欲偷袭他的敌兵被贺浔一剑贯穿了心脏。
“若是被沈大人知晓,他会如何数落主子?”
段明烛微怔,左臂的伤处仿佛更痛了起来,他一咬牙:“传令下去,突围!”
“是!”
很快,燕梧军保护着段明烛杀出一条血路。趁着天还未亮,本就不擅夜战的北凉军并没有追击。更何况,他们不知这会不会是燕梧军的计谋,若是追出去再遇到任何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回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段明烛满目阴沉,两鬓头发略显凌乱,铠甲上溅得满是鲜血,脸上也沾着血污,左臂一道伤口还未曾包扎,到现在还在隐隐流着血。
韩卓见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幸好贺浔已经将军医唤来,为段明烛治伤。
因为主子的这幅怒容,中军大帐中气压很低,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军医屏住呼吸看了看他的伤口,那伤虽然不浅,却也不算太深,至少没有见到骨头。可是里面沾了脏污,必须要先用盐水冲洗一遍才可。
只是若是洗伤口,必然比被砍上两刀还要痛,军医不知战况如何,可是看着陛下面容铁青,定然是打了败仗。他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再惹怒了陛下。
盐水冲洗伤口的时候,段明烛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唯有神色阴沉得仿佛风雨欲来。
“于澄!”
听到这声音,正在给他清洗伤口的军医险些跪倒下去。立在一侧的几个将领中,有一人走了出来单膝点地跪在御前:“末将在!”
“朕命六营七营前往飞虹谷,为何迟迟不见来援?”
于澄大惊,也弄明白了为何陛下会如何生气,他顿时满脸惊恐:“陛下明鉴!末将未曾收到军令,故没有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