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这么说,陶泊反而起了兴致,巴巴凑他面前:“大表哥,你真谈过啊?什么时候谈的?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你很好奇?”
陶泊猛点头:“好奇。”
梁瑾却淡了声音:“很久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呗。”
“不说。”
陶泊“哦”了声,只能算了,他大表哥不想说的事,那就绝对问不出来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怀念曾经的另一位表哥,要是梁€€还在,肯定愿意陪他喝上三天三夜,听他诉苦,然后说出自己的倒霉事安慰他。
可惜了。
稍晚些时,酒吧里的客人也多了一些,有大提琴师来演奏。
熟悉的曲调响起,梁瑾杯中酒入腹,尝到些许醉意,抬眼看去。
年轻的琴师指尖在弦上起舞,琴弓与琴弦碰撞,旋律悠扬而出。激荡而饱满的音色,如谷间溪流,渐汇聚成浪滔奔涌。
春之歌,春日之歌。
梁瑾心头的旋律却是一片萧索。
暮秋之后尚有漫长隆冬,春日不知哪时才能真正到来。
心神百转千回的那个,也不只他。
傅逢朝尝着杯中酒,却难以尝出其中真正滋味。
眼前一幕仿如十年前,同样的曲子,不同的弹琴的人。
东方面孔的年轻琴师,沉醉于指尖流淌出的音乐里,低眉抬眼间万分之一相似的气质。
这么多年他从未尝试过在别人身上找寻梁€€的影子,但是今夜此刻他坐在这里,却总在无意识中一再想起梁€€。
而牵动他神思的,或许是眼前弹琴之人,也或许是其他。
陶泊仍在絮叨抱怨,梁瑾心不在焉地回头,视线晃过时忽而停住€€€€前方卡座里,傅逢朝专注盯着弹琴之人,一直没有移开眼。
他眼神里藏着的情绪,深重而复杂。
梁瑾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觉得闷,他或许确实醉了,那样的闷意挤压了肺部的空气,让他几近窒息。
陶泊见他起身,迷糊问了句:“你去哪?”
梁瑾微微摇头:“你喝着吧,我去外面透口气。”
出酒吧不远便是海边,梁瑾走出来停步深吸一口气,潮腥的海风扑面,让他得以勉强找回呼吸。
白天碧清的泻湖在这一刻呈现出夜的深蓝,凝视得久了,那片深蓝也逐渐漫进他眼底,掩盖了其下所有深流暗涌。
手机上收到朋友刚发来的消息,梁瑾随手点开。
【那把斯特拉德琴昨天拍出去了,成交价很高,是个匿名买家电话委托拍下的,有点可惜。】
他盯着这两行字,心头一空。
像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渴望,也最终在尘埃落定的结果里成了空。
酒吧那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梁瑾回神转头看去。
是刚在里头演奏的那位琴师,出门时被个喝醉了的酒鬼纠缠住。琴师有些惊慌,大声用英语拒绝,酒鬼却如听不懂一般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梁瑾正要过去帮忙,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恰巧自酒吧出来的人撞见这一幕,上前扣住了那人高马大的酒鬼一只手腕,用力向外一撇。
酒鬼痛呼哀嚎,松开了钳制住琴师的手。
傅逢朝神色狠厉,只有一个字:“滚。”
找事之人骂骂咧咧离开,惊魂未定的琴师跟傅逢朝道谢。
傅逢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移开,与刚才那一刻截然相反的冷淡:“不必。”
陶泊晚一步出来,抓了抓脑袋走向梁瑾,嘴里嘀咕:“刚那位傅大少是在英雄救美吗?真了不起。”
梁瑾没接话,只问:“你不喝了?”
“喝什么啊,”陶泊撇嘴,“你又不喝,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算了算了,回去睡觉了。”
傅逢朝的背影已经远去。
梁瑾落回视线。
“……回去吧。”
他这两天睡了太久,这会儿其实没什么睡意,打发了陶泊回房,又独自在海边站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灯火都寥寥。
心绪却始终难宁。
当年亲手将傅逢朝推开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或许有一天傅逢朝身边会有别的人。
他以为自己能接受,其实不能。
连傅逢朝多停留在别人身上的目光,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真有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如此卑劣,不敢让那个人知晓真相,又做不到真正洒脱放手。
走回栈道上时,还亮着灯的房间也不剩几间。
路过傅逢朝住的那间,梁瑾下意识停步,抬眼望去。
前方二层露台一角,傅逢朝侧身站在那里,指尖夹了烟,凝望着深海。
烟头上的火星是周围唯一的一点亮光。
这是这么久梁瑾第一次看到傅逢朝抽烟,原以为傅逢朝不碰这些,原来不是。
夜色太沉,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傅逢朝脸上神情,只觉得那样极致的孤独连他也本能地想逃离。
像是察觉被人盯着,傅逢朝忽而转头看过来。
梁瑾心头一颤,回避了他的目光,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
傅逢朝的视线跟随他,烟头烧至指尖,却似浑然未觉。
良久,他垂下眼,慢慢捻灭烟,无声默念那个名字€€€€
“梁€€。”
第17章 你很担心
清早梁瑾走进自助餐厅,陶泊看到他招了一下手,他去餐台拿了些吃的过去坐下。
傅逢朝不在,他助理却在这里,也在用早餐,正和陶泊谈笑风生。
陶泊看了看梁瑾的餐盘,对他的饭量不敢苟同:“你就吃这么点啊?我还以为你今天又不打算出门了。”
“早上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梁瑾慢慢喝了口橙汁,他也确实没打算去哪里,一会儿吃完东西便回房去。
傅逢朝助理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口闲聊起来。
陶泊好奇问怎么没见到那位傅大少,助理笑着解释:“他一早就出门了,最早班的飞机去了塔希提大岛上,说去那边逛逛。”
陶泊闻言有些意外:“那边有什么好逛的?他一个人去不用你跟着啊?”
塔希提岛是这边面积最大的一座岛,行政中心和首府所在地,本地居民也大多居住在那里,不同于其他开发出来的旅游度假岛,一般游客来这里都只将那边当做来回的中转站。
“那不用,我老板一个人出外拍照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着。”
傅逢朝这个助理跟了他好几年,很了解他的喜好:“以前我们在国外四处跑项目,他也是这样,只要一有空就背着相机到处去拍照,从来都是一个人。”
原本安静进餐的梁瑾听到这句,轻声问:“拍什么照?”
“风景照,也不只是那些出名的旅游景点,就随便什么地方的风土人情,他觉得有趣的看到了就会随手拍下来,这个习惯坚持很多年了。”助理感叹道,“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因为喜欢摄影,单纯想拍这些而已。”
意识到一直说自己老板的事不好,助理笑笑最后道:“反正我也可以趁机偷偷懒就是了。”
梁瑾又沉默下去。
他只是突然想到,当年他和傅逢朝说的,以后有机会要看遍这个世界,到如今一直困在原地坐井观天的那个却是他。
他做不到的事,或许傅逢朝替他做到了。
回房之后处理了几份工作邮件,之后一整日梁瑾照旧在房中看书,直到傍晚独自出门看了一场日落。
饥肠辘辘时他才想到要去吃晚饭,路过客服中心,却撞见傅逢朝的助理匆匆而来,询问还有没有飞机这个点能去塔希提岛。
看他神色有几分焦急,梁瑾过去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吗?”
助理见到他才想起这里是格泰的酒店,赶忙说:“我联系不上我老板了,打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他之前说傍晚会给我回电话,现在天都快黑了,还一直没有联系我。”
梁瑾神色一沉,立刻让人去安排飞机。
“我跟你一起去。”他几乎没有犹豫。
十几分钟后,飞机起飞。
梁瑾勉强自己镇定,问:“他之前联系你,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中午的时候我给他发消息,他说他在爬Orohena山,我担心他在山里出了事。”助理急道。
梁瑾转头便去问机上同行的一位当地管家,对方一听他们要找的人进了山,有些激动地告诉他们Orohena是这边第一高峰,海拔两千多米,上山的路很陡,他们本地人都没有几个爬上去过。
梁瑾神色绷得愈紧,让助理重复拨打傅逢朝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助理有些慌:“他前两天说要去爬山,我还以为他说笑的,早知道我该劝劝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梁瑾斩钉截铁打断,紧蹙的眉头没有舒展,分明也担忧,却又格外冷静。
助理一愣,梁瑾这么紧张不但帮忙安排飞机安排人,还亲自跟着来,似乎已经不只是热心了。
飞机落地塔希提岛后,他们立刻乘车进山。
登山的入口在海拔五百多米的一座小村庄尽头,铁丝网大门紧锁,要上去先得去当地警局报备。
警局就在山脚下,接待他们的警员今早确实见过傅逢朝:“他早上来这里备案,天一亮就进山了。”
“原本二十四小时之内人没出来,或者联系不上,我们便会派直升机进去搜找,如果你们有要求,现在就派出直升机也可以。”
梁瑾当即说:“现在就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