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第28章

“那就按刚约定的开工日期,尽量不要再拖延,格泰这边有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刚格泰的项目总已经回答过了,他偏要再与梁瑾确认一遍。

梁瑾肯定道:“没有。”

傅逢朝颔首:“那好,希望开工之后也能一切顺利,有什么问题梁总可以随时跟我沟通。”

梁瑾便也点头:“好。”

会议结束,几分钟后,傅逢朝单独的视频通讯请求进来。

梁瑾点击接听,画面切换,傅逢朝的脸骤然占据整张屏幕,比先前视频会议时更清晰。

梁瑾的目光凝了一秒,不动声色地跟他打招呼:“你在阿尔及利亚?”

傅逢朝的眉峰一挑:“你知道?”

他去参加华扬在那边的基建工程的开工仪式,那是他当初回国前在那边接下的最大的一个项目。

梁瑾确实知道,傅逢朝每天发给梁€€的那些消息里,事无巨细都会说给梁€€听。

不小心说漏嘴,梁瑾找补道:“前几天听你们公司的人说过你要去那边。”

“前几天是几天?听我们公司谁说的?”傅逢朝追问。

梁瑾无奈:“傅少,你一定要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傅逢朝不以为然:“将我的行踪随便透露出去,哪个员工这么嘴松,我确实想知道。”

“两边项目部的人前几天交接工作,因为要定这个会议的时间,听你们的人提过一句。”梁瑾只得说,倒也不是假话。

傅逢朝随意点了点头:“嗯。”

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之态,现在又表现得好似完全不在意了。

“我在阿尔及利亚南部,”他说,“昨天是项目开工仪式,今天再来现场看看,已经结束了,明天打算去肯尼亚拍野生动物,你要不要一起?”

梁瑾:“……你怎么知道我也在非洲?”

“也是前几天听格泰的员工说的,”傅逢朝说着这话时眼里仿佛有笑,也可能是梁瑾的错觉,“去吗?”

冲动让梁瑾很想答应,但理智先行:“我还有别的工作,去不了。”

除了开普敦这里,他还要去一趟约翰内斯堡,几天后再前往欧洲。

“是非你不可的工作?”傅逢朝问,直视梁瑾的眼睛。

那样的目光让梁瑾有些无处遁形,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不等他再开口,傅逢朝先道:“去不了算了。”

梁瑾还想说点什么,傅逢朝没给他机会:“就这样吧,不聊了。”

视频通讯切断。

梁瑾回神时,笔记本屏幕里只剩下一片没有信号的黑,他拿起手机,犹豫之后又放下。

他有些失望,对他自己失望。

他从前不是这样。

当年那个直率坦荡全凭自己心意行事的梁€€死在了十年前,现在的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在傅逢朝面前他像是个捉襟见肘的小丑,洋相百出。

也难怪傅逢朝说,这样的他不可原谅。

梁瑾合上笔记本闭眼,发呆片刻,最终也只能作罢。

下午飞往约翰内斯堡。

落地后这边接待方派车来接,格泰一行六人加上接待,分坐三辆车前往市区。

梁瑾有些疲惫,上车后便一直靠后座里闭目养神,直到察觉到车忽然停下。

车上几人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司机已经推开车门,丢下他们跑了。

副驾驶座的接待看清车外状况,脸色有些惊慌。梁瑾皱眉看去,车外四五个人高马大的黑人,手持刀和钢棍,正朝着他们的车围过来。

他身旁的秘书紧张问接待:“这些人是抢劫的吗?怎么回事?”

梁瑾当机立断:“把门锁上。”

接待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按下保险锁。

梁瑾接着提醒对方:“报警,打电话回你们公司,说明情况,让他们也帮忙报警。”

接待手忙脚乱地拨电话时,车外那些人已经围上来,“啪啪”拍门。

钢棍持续敲着车窗玻璃,秘书咽了咽唾沫,在外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很难不慌。

梁瑾倒没有很紧张,这些人手里没枪,刀只是小刀,真被逼下车也不一定跑不掉。

他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年在米兰,一次他和傅逢朝约会,也是在大马路上被人抢劫,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打不过就跑,手牵手被人追着足足跑了几条街。

他拿起手机,将早上一直犹豫没说的话发出去。

【我真有工作,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可以吗?】

警察来得很快,也不过几分钟,车窗玻璃刚被砸碎,前方尖锐的警哨声响起,车外之人惊慌做鸟兽散。

一如梁瑾所料,他们是这边人请来的投资商,让对方公司帮忙报警效率高得多。

之后去警局做笔录,折腾到酒店已是入夜。

傅逢朝的消息回复过来时,梁瑾已经吃完晚饭洗了澡。

【接电话。】

只有这三个字,他的语音电话随之进来,梁瑾深呼吸,走去房间外的露台上接通。

“你又忘了,”傅逢朝开口便道,“我上次说的,不许用这招,我不吃这一套。”

梁瑾沉默了一下,说:“忘了。”

电话那头的人意味不明地一哂:“哦,忘了。”

“我刚到约翰内斯堡,”梁瑾说起之前碰到的事,“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说完这一次轮到傅逢朝沉默,也许因为信号不好,电流沙沙的,似乎还夹杂了那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傅逢朝的声音再响起,有些哑:“你这条命是梁€€救回来的,你自己悠着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梁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像在心里落了一场雨,潮湿黏腻却又让他心头一片松软。

“已经没事了。”

傅逢朝问他:“那边治安不好,你们还打算在那里投资?”

“开普敦的项目已经签了,这边只是顺便来看看,”梁瑾道,“以后再说吧。”

“顺便看看的意思不是非你亲自去不可?”傅逢朝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梁瑾解释:“我还要去欧洲考察。”

“梁总,你什么时候谈过恋爱?”

傅逢朝的话题跳跃之快,梁瑾几乎跟不上。

他下意识否认:“没有。”

“没有吗?”电话里的声音又像带了笑,揭穿他,“那晚你表弟说的,你自己也承认了,醉鬼的话总不会有假。”

梁瑾噎住。

那夜在傅逢朝的车上,喝醉了的陶泊被安全带捆着也不老实,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吃了多少爱情的苦,最后趴到副驾座椅后骚扰梁瑾:“大表哥你不是说你以前谈过恋爱?你失恋的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你教教我啊。”

那会儿梁瑾自己也醉了,脑子不清楚,喃喃道:“是我甩了他。”

陶泊“啊”一声,追问:“为什么啊?大表哥你怎么这么郎心似铁?”

那时梁瑾迷瞪着双眼,车外的夜下灯火在他眼里模糊一片,流光似泪,他说:“是我对不起他。”

却没有看到那一刻傅逢朝回头,落过来的同样复杂难言的眼神。

第二天酒醒后梁瑾已经不太记得这事,哪怕现在傅逢朝提起,他其实也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你一定要问这么隐私的问题?”

“不能问?”

不是不能问,是梁瑾不知道要怎么答,他只能含糊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把人甩了后悔吗?”傅逢朝偏要追问,不肯放过他。

后悔吗?

这十年梁瑾也反复问过自己无数遍。

他不知道,他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从那个雨夜走出家门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不说话?”

被傅逢朝的声音唤回,梁瑾勉强镇定说:“后悔有用吗?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后悔吧。”

“你这是狡辩,”傅逢朝提醒他,“你在心虚什么?”

“我……”

“骗子。”

傅逢朝说出这两个字,近似冷酷。

梁瑾握紧手机的掌心冰凉:“抱歉。”

“又是抱歉?”傅逢朝轻讽,“梁总,被你甩了的人是我吗?如果不是,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梁瑾哑口无言。

他如果不是梁€€,根本不需要跟傅逢朝道歉。

他如果是梁€€,道歉也无用,傅逢朝不会原谅他。

傅逢朝的态度这样坚决,后悔于他确实是最没用的字眼。

他压下呼吸,强按下心头浪涌:“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嗯,”傅逢朝的声音懒下,“知道就好,以后老实点。”

梁瑾彻底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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