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拂衣垂眸望他, 半晌,方才莞尔一笑:“夫君是故意的。”
“薛府医说, 夫君今年情况较好,兴许, 是有回转之意,他们便怕了。”
瞧得出来,崔拂衣面带喜意,并非是为揭穿他人真面目,而是因应缺情况比往年好。
应缺唇边含笑,仔细去瞧,却能瞧见这笑意不达眼底。
眸中隐有沉思。
今日之前,他是当真未曾想过过继之事。
今日之后,他却觉得未必不可。
主角原也碍不着他什么,自己左右都要死,二人也未有什么仇怨,应缺也不会莫名针对对方。
今日之后,却未必如此。
应缺自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那便只怪主角他们贪心不足,意图肖想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东西既然属于他,便没有他尚且在世,便有人觊觎之理。
是夜,烛火渐灭,将熄未熄时,应缺安然阖眸,便觉额头一暖,似有素手轻抚眉间,仿若哄人入眠。
“夫君可是应了我,要与天争命,如何能轻易言弃?”
崔拂衣心中血缘淡泊,亲生的便罢,过继而来的子嗣,在他心中重量不及应缺半根发丝。
翌日,应缺便听说那位郑侧妃生了重病,未免感染王府中人,被送去庄子静养。
至于何时回来,能否回来,未有定数。
众人皆知,对方许是再也无法回府,此番杀鸡儆猴,俨然做给府中其他人看。
众人心中坠坠,却仍未能阻止那妄念丛生。
应缺若是身体康健便也罢了,他们自会安分守己,可既然应缺本就要被老天收去,他们如何不能争上一争?若当真被那所谓过继嗣子摘了桃子,他们岂能甘心?
却也有人另辟蹊径,既然应缺有过继之意,那过继外人子嗣,如何能有过继亲侄血缘亲近?
左右应缺命不久矣,待他死后,自有法子让孩子认回亲爹。
心怀此念之人,遂有所行动,不出一月,便有几位庶出弟弟院中妾室有孕一事传入应缺耳中。
应缺尚未有何反应,崔拂衣却率先沉下眼眸。
所有人都觊觎应缺的世子之位,且如此光明正大。
无人能说他们多子多福不对,便是王爷,也多少给了赏赐,毕竟这府中孙辈极少,不过有两位庶孙小姐。
崔拂衣却难有任何喜色。
应缺伸手与他相握,语气虽淡,神色却认真,“夫人放心,便是当真过继,我也绝不会过继他们的子嗣。”
感受着手上些许温热,崔拂衣眸色仍旧冷沉,“……他们都认为夫君注定英年早逝,命不久矣。”
这才是他心中不喜之因。
崔拂衣何曾在意他人是否未曾娶正妻便有了庶出子嗣,他在意的,不过是他们心中所想所念,皆是应缺寿命。
应缺耳边似有浮现昨夜所闻,双眸微阖,未再言语。
半晌方才微微一笑:“不提这些,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明日咱们去瞧瞧。”
时节正暖,应缺衣着轻便,人也轻快不少。
湖面清风拂来,惊动满池涟漪。
莲叶漂浮,荷花摇曳,令整面碧湖活了过来。
应缺躺于软榻上,迎着清风,手中不时向下丢着鱼食,瞧着鱼食撒下,湖中金鲤翻飞,生动非常。
“夫君再喂,只怕是要将它们撑死了。”
崔拂衣端来清茶。
应缺兴趣寥寥。
却又见崔拂衣不知如何从身后变出一碗奶白甜汤,还未靠近,应缺便嗅到那熟悉的香甜气息。
应缺眸光微亮,抬眸看向崔拂衣。
崔拂衣:“今日只有一碗。”
应缺面上似有不满,却仍是将那甜汤接了去,“夫人是怕我如池中蠢鱼一般,也被撑死吗?”
崔拂衣面无表情将汤碗重新自应缺手中夺来。
“夫君若再这般说话,别说今日,今后也不必再喝。”
他不喜欢听那个字。
可他终究是要死的,应缺想。
若是从前,他定会直言不讳,然到了如今,他终不似从前那般无忌。
竟也明白,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则不必说得那般明白。
气氛略有沉凝,应缺目光落在那甜汤上,指腹轻轻摩挲。
如何才能从生气的夫人手中拿回甜汤,这是个问题。
还未等应缺有所动作,原处却渐渐传来些许人声脚步声,似有人逐渐靠近。
“那边什么动静?”崔拂衣起身前行几步。
小厮回应:“世子妃,是四公子带着同窗在府中赏玩,不知怎得来了这里。”
“小的这便去请人离开。”。
四公子,亦是那妾室有孕之人,觊觎王府世子之位,希望应缺英年早逝其中之一。
从前未曾显山露水,如今却有了几分张扬。
“不必,不要让人靠近便是。”
“是。”
崔拂衣回身,便见应缺已然端着甜汤,喝了大半。
“夫君,不问自取是为贼。”
“夫人都是我的,遑论区区一碗汤。”说话之余,最后一口也喝了个干净。
崔拂衣快步行来,仍是未赶上。
见应缺眉眼舒展,似有笑意,崔拂衣微微抿唇,忽而俯身低头,舌尖将那唇边甜意拭去。
四目相对,不闪不避。
清风拂来,暗香疏影。
第111章 冲喜15
池中鱼戏莲叶, 亭中拂衣戏缺。
舌尖尚甜,气息相交。
若要询问崔拂衣方才所想,他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是见了、想了、做了……
如此而已。
若要问他是否后悔, 他自然……不知后悔为何物。
左右也并非第一回, 他想。
先前他也曾亲过两回,如今不过是再来一回。
虽、虽上回不过只略略亲手,亦或是额头,今日却亲了唇瓣……
……应当算亲,亦或是舔?
崔拂衣思绪乱飞, 稍稍出神, 便是这出神之际, 脖颈耳畔自个儿悄悄红了个遍,偏他自己却仿佛无所觉,只怔怔出神。
应缺一直瞧着, 却只瞧着崔拂衣似要一直神游天外, 始终未有其他反应,不由心下失笑。
下人守在亭外,自无人敢来打扰,
他轻握崔拂衣的手,声音轻软缠绵, “夫人,你调戏我……”
崔拂衣被此言惊扰回神, 双颊微红, 眸光闪烁,却仍是道:“这并非调戏。”
应缺挑眉:“那算什么?”
崔拂衣眸光微动, 还未回答,便有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
崔拂衣眉心微蹙, 抬头循声望去,却见那应四公子已然领着一众友人自远处而来,下人将其拦下,似是在与交谈什么。
“不是说了不要靠近?”
下人来报:“四公子说,许久未见世子,今日有缘相见,便想前来请安。”
崔拂衣眸色微沉:“我看这请安是假,想瞧瞧夫君不安是真。”
他一甩袖怒道:“让他滚,若再纠缠,我要他下场比郑侧妃还难看。”
下人回绝态度明显,四公子碰了个没趣,友人面面相觑,眼中隐有嘲讽之意。“应四,你不是说瑞王世子为人和善,待你正如寻常兄长,你们感情最好吗?”
应四面色黑红转换,未曾言语。
他本想借今日机会刷个兄弟情深的名声,日后若当真过继,他人也更轻易想到自己,不想却在一开始便吃了闭门羹。
应缺素来对他们这些庶出兄弟有些许颜面,今日却严词拒绝,毫不留情,定是因为那世子妃。
不过是个哥儿,将来还要仰仗嗣子生活,看他人脸色,若有朝一日,他定要他将今日之事百倍偿还。
“兄长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我便不去惊扰了,咱们去别处玩罢。”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来,却又灰溜溜离开,姿态委实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