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缺微微一笑,“夫人,你又得罪人了。”
“何来得罪?”崔拂衣拒不承认,“我不过忧心夫君身子,不愿教你劳累,这才拒绝他人请安,若这便算得罪,那四弟气量实在狭小。”
瞧他这般模样,俨然并未将得罪应四之事放于心上。
应缺失笑,遂与他一般无二地理直气壮道:“夫人所言甚是,有为夫在,你在这府中,便没有得罪一说。”
只有别人得罪他的,无论崔拂衣如何,都不算得罪他人,他人没有这般资格。
崔拂衣轻伏应缺胸前,未敢将重量压于对方身上,不过是这般轻伏着。
“那夫君可要活得久些,越久越好……”
“我性子不好,最易得罪旁人,需得人时时护着、长久护着才好。”
应缺莞尔,并未回应,却伸手缓缓拥住他,轻抚着对方后背。
分明只尝到一丝甜,所说之言却似自糖水里煮过一般,从里到外透着浓浓甜意。
明知其中混着毒,却仍教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分明如此贪恋对方,贪恋眼前一切,却仍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步步走向既定结局。
一点一点……将一切所恋之物从他怀中剥离。
若这当真是命运给予他曾经狂妄自大,嚣张跋扈的惩罚,那它成功了,应缺想。
可……那又如何?
便是注定离去,注定伤痛,他仍不愿放手。
崔拂衣曾让他不许认命,却不知他从未认命,在这既定之路上,他仍旧一如从前般自私又任性。
虽满是荆棘,亦不曾放弃。
唯一不同,便是那欢喜之余,还隐有痛意。
逐渐分明,逐渐清晰。
应缺缓缓莞尔,轻拥崔拂衣后背,将人渐往下压。
然后……吻了上去。
*
手中书籍久久未动,崔拂衣时而抬眸,瞟向床上之人,见对方阖眸未醒,便放下心来,继续出神。
他坐于床边,半靠半躺,目光细细端详身边之人,眸色时而深邃,时而清明。
指尖轻点应缺眉心,继而颧骨,然后眼睛、脸颊……
数月以来,应缺当真比往年好上许多,自面上便能瞧得分明。
刚进门时,崔拂衣尚且记得,应缺应当要比此时消瘦许多,而如今,面颊却已有了肉感,指腹轻戳,微有弹意。
崔拂衣瞧得认真,玩得认真,竟未曾注意,手下之人眼珠微动。
“夫人,若是读得累了,大可放下歇息,莫非玩弄我,能让夫人疲惫尽消,精神百倍?”
声音响起,崔拂衣飞速收回手,等待片刻,见应缺不过微微睁眼瞧了瞧,未有再多反应,这才略微放心。
“夫君何出此言,不过是瞧瞧夫君是否安睡罢了。”
应缺想,也就是自己并未真睡,便是当真睡了,在崔拂衣这般玩弄下,也注定惊扰而醒。
他睁开眼睛,却正与崔拂衣四目相对,片刻后,崔拂衣略微转眸。
却又不知视线应当落于何处,既不愿离开应缺,却又不知如何放置。
额头?与眼睛那般接近,一不小心,便又撞在一起。
鼻尖?与方才也无甚差别。
嘴唇?
崔拂衣不过稍稍看上一眼,便匆匆别开眼去,单单瞧着,他便想到上回凉亭中,那非同寻常的吻。
……应当是吻吧?
应缺未曾对此有任何解释,自那日回院后,崔拂衣也不曾提起。
却心中隐隐知晓,那吻与他轻描淡写,玩笑般的舔舐并不相同。
而今他们之间,也与从前似同非同。
他们仍然夫妻,仍相敬如宾,却又不仅仅相敬如宾。
“夫人瞧我,我便当自己貌美如花,被夫人时时惦记了。”应缺玩笑声响起。
崔拂衣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又将目光落于应缺脸上、唇上。
他面色微有些许不自然,却仍未退去,似羞似恼道:“别的暂且不提,夫君这面皮,倒是比往日结实许多。”
应缺自觉自己始终如此,未有厚薄之分,崔拂衣这般说,定是从前不甚了解,如今更要多多了解才好。
他伸手环住崔拂衣腰身,微微笑道:“夫人莫要冤枉于我,不信,便亲自瞧瞧。”
他眼尾微挑,满含笑意。
笑意似能传染,渐散于崔拂衣眉眼,令他时时别开眼,又时时转回眸。
他大约是极爱眼前这双眉眼,渐沉下头,俯身吻去,从眉梢,至眼尾……终于唇畔。
由浅尝辄止,到缱绻缠绵。
眷恋久久,不肯离去。
第112章 冲喜16
自那日起, 如那般甜蜜与亲近便时常发生。
或是应缺先起,又或是崔拂衣先动了念,然最终都殊途同归。
初初崔拂衣尚且还有意避着下人, 然日子一久, 时而情之所至,哪里还记得其他。
主子们感情好,下人自然欢喜,王妃也更是欢喜,赏赐如流水, 每日未曾断。
崔拂衣见状反倒稍稍收敛, 无人时还轻斥应缺:“都怨夫君不知收敛, 如今倒好,传出去让长辈笑话。”
应缺觉得冤枉,“夫人, 分明你也欢喜, 你也主动,莫非你主动时,也怪我吗?”
崔拂衣振振有词,“那是自然,得怨夫君如何生得这般动人, 直勾人心。”
应缺笑,“如此说来, 倒真是我的不是了。”虽然夫人无理取闹, 但他夸我勾人诶。
崔拂衣见他竟不辩驳,反而顺势认下, 反倒将他衬得当真是在无理取闹,一时赧然。
心下暗忖, 自己从前有如今这般娇纵吗?
自嫁与应缺后,他竟是逐渐变得自己都险些认不出了。
崔子衿的过往当真如应缺所言,似是成了另一人,另一生,而今无崔拂衣毫不相干。
但,不同于从前所想的不甘,如今他竟只有些许遗憾,且不知何时,这些许遗憾便也如那前尘一般,随风散去,再不见踪迹。
情场得意,应缺身体似也随着心情逐渐好转,便是入了秋,也极少生病。
薛府医来瞧,也是心情舒畅,“世子妃将世子照顾得极好,病人情绪亦能影响病情,前些年世子虽配合治疗,却心中郁郁,不曾开怀,前两年世子便是连治疗也懒怠松懈,自世子妃进门,世子方才振作起来,积极配合,如今继续下去,兴许……兴许能多两年寿数。”
如此,也不过是能多两年寿数吗?
崔拂衣面上笑意淡去。
待薛府医离开,也未曾重新开怀。
应缺从前从未觉得多活两年能有什么。
莫说两三年,便是二三十年,于他他不过打个喷嚏的时间。
待到如今想要而不得时,方觉便是两三年竟也这般珍贵,珍贵到他竟觉得如此也好。
但见崔拂衣神情,显然不愿接受此事。
应缺还在想要如何安慰,崔拂衣却已然猝不及防向他开了刀。
“夫君可听了方才薛府医所言?”
应缺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却仍是点了头。
崔拂衣抬眸,目光紧紧注视着他,半晌,方才一字一顿道:“所以,薛府医所说,夫君懒怠治疗,不愿配合,也是当真?”
应缺眼皮微跳。
虽未言语,然他任何细微表情皆已被崔拂衣尽收眼底。
见状,崔拂衣霍然起身,转身离去。
应缺:“夫人,那不过是遇你之前,遇你之后,我再未曾有过懒怠之念。”
他既知原主命数,便也懒得更改,与其好生调养,自是享受当下更为重要。
可自见到崔拂衣后,便都改了。
他从前也是这般,不算乖巧吗?
崔拂衣缓缓阖眸,半晌,回头看他:“应缺。”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叫他名字,还这般严肃。
霎时让应缺梦回从前,略感心虚。
崔拂衣:“你好生活着,努力活着,是为我吗?”
应缺虽想点头,却直觉崔拂衣并不喜这般回答,见他眉心微拧,应缺也想凝眉发愁,怎么在常人眼中这般深情之举,在崔拂衣眼中竟也无用?不仅无用,反而更令对方不悦。
思绪百转,应缺方才小心探寻:“这样不好吗?”
“我心悦夫人,自愿振奋精神,久活于世,若是写成话本,定当为人传颂。”
“所以那是话本。”崔拂衣道。
“可你我不是话本中人。”
他低头望着应缺,仿佛在望着一位不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