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林西图意外地发现今天林沐菡没有去大排档,女人穿着年轻姑娘才喜欢的毛绒睡裙,正在阳台侍弄花草。
夕阳的余晖勾勒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衰老的淑丽面孔,像艺术家手下精致的玻璃制品。
林西图恍惚了一瞬,他妈的脸到现在在整个城南都是很能打的,他至今都无法相信方裴胜会对着这么一张脸做出出轨的事来。
“回来了?”林沐菡走进来,“今天给员工和咱俩放一天假,忙这么多天,觉都睡不好,累死你老娘我了。”
“厨房的锅里还有乌鸡汤,你先盛碗喝。”
林西图依言端了碗汤出来,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吭地搅弄。
林沐菡眼尖,发觉林西图的状态不太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哥哥回国了。”林西图闷声说。
林沐菡剪枯叶的手一顿。
“你怎么知道哥哥回来了?”
林西图不说话了。
林沐菡叹了口气,和方裴胜的二婚大概是她人生中做出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单身母亲的困境降低了她的戒心,一不小心就跳进了方裴胜精心设置的陷阱里。
在那栋欧式别墅的房间里看到那个自闭症男孩时,她就预感自己必定会因为这段婚姻焦头烂额。
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在那段时间里竟成了唯一允许踏进方知锐房间的人,到最后林西图对方知锐毫无自觉的依赖也像是本末倒置了。
“这么大了还天天赖着你哥哥啊?”
林沐菡继续剪枯叶:“听说国外的医院心理诊疗技术都先进得很,你哥哥那病也不是不能治,现在这么大了也该跟小时候比好很多了。”
“我还挺想见见他的,当年我还是太害怕了,也没尽到多少当妈的本分。你要是有他联系方式,就问他愿不愿意来家里坐坐吧。”
林西图想反驳前半句话,听到后半句后又安静下来。
我哪来他的联系方式?他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林西图心里冒着酸泡儿,小时候明明还会耍赖抱着他一起睡觉,现在功成身就倒成了一朵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了,谁都碰不得。
晚上不用去大排档,林西图闲得在客厅乱转,到处找家里养的猫。
“锐锐,锐锐……”
“锐锐!”
“妈,猫呢?”
“不知道,刚还在阳台看到了,估计又躲在哪个角落里了,你再找找呗。”
锐锐是一只矮脚黑猫,除非心血来潮求摸,平时都是一副睥睨众生的高冷模样,还爱拿屁股对着别人,在整个林家的地位只手遮天。
林沐菡知道自己儿子宝贝这猫,平时也爱逗猫玩,空了就牵去楼下溜溜。但疫苗都是林西图带去打的,她至今以为猫的名字叫“瑞瑞”。
“锐锐,回房间了……”
黑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瘩里钻出来,蹭到林西图脚边,被抱回了房间。
锐锐还没玩够,不满地“喵”了一声,跳到林西图床上,窝在枕头边的毛绒小狗上不动了。
那只毛绒小狗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毛色发黄,里面的充棉也不太紧实,尾巴处还被人歪歪扭扭地用针线缝过。
“你也喜欢这个毛绒小狗是吧?”林西图把小狗拿起来,锐锐立马直起身子要去抓,“再怎么喜欢又有什么用,当初不带走,现在还不是在我这里。”
也不知道在跟谁说。
或许是今天和方知锐的见面太过突然,又或许是锐锐趴在他脸上的毛太过温软,林西图倒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又见到了少年时的方知锐。
他没有一个人站在河边发呆,也没有独自坐在后院的角落里看秦如令拉大提琴。
而是就出现在林西图的眼前,穿着柔软的白色衬衫,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前。
窗户没关紧实,米色的窗帘携了房间里的青柠香,那香气点在方知锐的指尖,又落在林西图的心底,直到心如擂鼓。
少年的背影修长笔挺,发尾柔顺地贴在后颈上,假意温和。
他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清脆单薄的音阶在这个夜晚显得宁静又孤单。
梦太模糊,林西图也快忘了这是在什么视角下看到的方知锐了,或许是在钢琴边、窗边、床边,耳畔听到的总是《月光》的旋律。
这是林西图踏入禁忌的伊甸园的开始,《月光》是他落入方知锐瞳孔深渊中的前奏,此后的许多年,每当他听到这首钢琴曲,总是会无声地战栗。
秦瀚宇笑他是孙悟空听到紧箍咒,从小听到大听怕了。林西图却觉得悚然,《月光》是方知锐下的圈套,也是一根套在林西图脖子上的项圈。
早该明白的,很早之前,他就对方知锐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在这首钢琴曲里,被背德的河水沾湿了衣角。
作者有话说:
来了!后面的章节会穿插一些回忆这本的哥哥会比《一只小狗》里的容总还要坏*坂上智代:游戏《CLANNAD》里面的一位大姐姐型女角色
第5章 林西图,站起来
周二下午,林西图准时到达和星特殊教育学校。
偌大的A市只有这么一所特殊教育学校,还是近几年全国开始重视特殊儿童教育后,才由政府拨款建起了这么一所学校,接纳7-12周岁的聋哑、自闭症儿童接受系统性的学习。
相比聋哑儿童,自闭症儿童的收纳和教育更加艰难,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民工子弟的孩子,也有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平日里没人照料,学校里的老师人手不足,校方只能和大学合作,请志愿者来陪护这里的孩子。
林西图大学里的爱心义工社团帮扶的就是一群自闭症孤儿。
社团里的其他社员已经早早地等在学校门口了,平日一直和林西图搭档的学姐远远对他招了招手,林西图这才注意到门口拉了一条横幅。
€€€€欢迎各位天使基金会成员莅临我校指导!
“今天什么情况?”他走过去问。
学姐摇摇头,朝前方停车场里的几辆豪车抬了抬下巴。
“听说和星建成之后,有几个富豪和慈善家在学校里建立了个人基金会,相当于赞助了整所学校的开销,操场和图书馆也是他们捐的,今天不巧撞上日子了,估计是来学校视察的吧。”
所幸校门口安安静静,并没有聚集什么记者,也没有一群领导领着富豪到处视察,后面跟着摄像机装模做样录像的夸张景象。
林西图向来对这些所谓的“赞助”没什么好感,虽然钱确实是花在了学校上,但大多数人是利用特殊的孩子扩大自己的声誉罢了。
“那今天……”
“还是在老地方,如果有人要过来拍孩子们也没办法,我们做不了主,会有老师在旁边看着的。”
周二下午是学校里自闭症儿童唯一自由的时间,为了孩子的安全,周六周日除了住在本市的孩子能被家长接送回家,其他人都要待在宿舍或者集中在教室里活动。
但毕竟自闭症儿童是学校里最特殊的人群,也是一颗定时炸弹,无法流畅地沟通也无法正常社交,所谓的“自由”也不过是由义工和老师领到随机的地点进行固定的活动而已,还要时刻让孩子们都暴露在监控下。
这次轮到的是图书馆的阅览室,林西图记得自己帮扶的那个孩子最喜欢这个地方。
图书馆有三层,每一层都被建得宽敞明亮,从儿童绘本收录到《时间简史》,每一本书都是五成新以上的,确实是花了大血本。
二楼的阅览室足足有三个教室那么大,林西图轻轻推开门,看到了三三两两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小孩。
该怎么去形容这些孩子呢?
如果说正常的人是生活在地球上的群居动物,那么自闭症的孩子就像是分散在宇宙中的陨石,在他们封闭的人生中里孤独、缓慢地踟蹰而行。
在他们身上无法反射出社会的联结,旁人不能与他们建立联系,而他们自己也身处无法正常表达情绪的痛苦之中,如同一根前后摇摆不定的走针,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里。
没有想象中的安静,阅览室里可以说是吵闹的,但发出声音的来源不是人,而是这些孩子手里的各个东西。
林西图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杂乱的书籍和画笔,碰歪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会造成一个孩子的焦虑和狂躁。
他用气音和学姐打了声招呼,继续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自己一对一帮扶的女孩。
小女孩叫小河,刚满9周岁,7岁时被父母仍在了学校门口,保安和学校老师在操场的角落里找到她时,她正机械地用碎石子在自己腿上划出平整的直线,整条小腿上鲜血淋漓。
小河是先天性自闭症,但具有一定的沟通能力。将近半年下来,林西图发现她比别的孩子更安静,不会刻意发出噪音,适应能力也更强。
但或许是有创伤性回忆的原因,小河更孤僻也更敏感,可以整整三天不说一句话,不进行活动时便只看着窗外发呆,林西图时常觉得她就像一根快断了线的风筝,马上就要离开自己岌岌可危的小世界。
不过今天小河没有在看书,而是在画纸上画画,油蜡笔重重地戳在纸面上,划出的线条凌乱肮脏。
她涂画的速度很快,黑色的背景下,扎着马尾的大人拉着一个穿黄裙子的小孩,两个人脸上扬着大大的笑脸。
小河似乎对自己画的笑脸不太满意,裂开的嘴被越涂越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她脸上没有表情,用笔的力气却越来越大,手掌下的纸差点被撕破。
林西图静静看了她许久,这时不得不出声:“小河,还记得我们上次画了什么吗?”
小河没有理他。
林西图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画纸,他摊开来放在小河面前,上面画了许多喜怒哀乐的表情,旁边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字迹一个成熟一个稚拙,像是两个人在进行对话。
“小河要是生气了一定要说出来!!!”
“小河高兴的时候也要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会有人听见。”
“有人听见?”€€€€后面画了一个硕大的耳朵和问号
“高兴。”
“高兴。”
“小河高兴。”
小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那张画纸。
“小河今天为什么生气了?”林西图和她一起趴在地上,轻声问。
小河呆滞道:“生气了,要说出来。”
“对,小河今天生气了,生气了就要说出来,为什么生气呢?”
小河转了转眼珠,继续拿蜡笔去画女人的脸。林西图顺着看过去,画里的小女孩穿着黄色连衣裙,和当初小河被发现时穿的一样,那么牵着小女孩的女人就是……
“妈妈。”小河一边画一边重复,“妈妈,妈妈……”
“哦€€€€小河是不是想妈妈了?”
小河沉默了一会儿:“是,想妈妈,生气……”
“对,我们小河因为想妈妈了,所以生气了。”林西图又放轻了一点声音,“我们说过,生气就要说出来对不对,对谁生气了也要说出来,小河是对妈妈生气了……还是对自己生气了?”
说完林西图反倒有些紧张了,跟这些特殊的孩子沟通就像是电脑游戏上的扫雷,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他们的雷点,重新回到原点。
林西图不算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他总是想要接近、观察这些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感受、舒缓他们的痛苦,就像弥补当年自己没有能力去做的遗憾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