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和表情都太凶,林西图已经好久没见过方知锐脸上出现过这样鲜明的神态了。
那股无声的威压让林西图噤声几秒,忍不住嘀咕道:“你这么凶干嘛?今天下午也是,总是对我那么凶。”
“……”
方知锐闻言表情缓和下来,把林西图的裤腿又往上撩了撩,方便查看整个伤口。
“告诉哥哥是谁做的,他们打你了,是吗?”
“也没怎么打,我还手了。”
林西图逞强道:“好像是高三十三、十四班那几个混混,我也不认识他们,有个染了黄头发,说有人看我不爽,要来教训我。”
“神经病,说打就打,当自己是热血漫画的主角啊。”他又偷偷嘟囔了一句。
方知锐低着头,认真地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
他弟弟的皮肤白,明明是个男孩,皮肉却嫩得像豆腐,身段柔韧修长,是这个年纪最美好的时候。
那道伤口怪异而突兀地横陈其上,也像划在方知锐开始加速鼓动的心脏上。
这是他弟弟的身体,是他的所有物,为什么还有不怕死的泥虫敢来染指?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起来,一个坐着,一个蹲着,谁都没再说话。
林西图闻着水腥味里那股青柠香,身体瞬间舒服了不少,只是方知锐那只握着自己小腿的手太炙热,烫得林西图心里不自在起来,刚想找点什么话题时,膝盖上忽然传来一阵粗粝的触感。
是方知锐正在慢慢用指尖把伤口周围渗出来的血抿掉。
指甲不小心碰到了外翻的皮肉,林西图“嘶”了一声,动了动腿。
“别动。”
方知锐加大了力道握住林西图的小腿,不允许他乱动,那块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就留下一道红色指印。
“很痛吗?”
“嗯……”虽然很痛,但林西图还是说,“有点。”
方知锐沉默半晌,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下午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林西图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方知锐确确实实在向他道歉,语调被大雨冲刷过一层后显得那样温柔,珍重的态度好像自己是对方的什么宝贝。
林西图不中用地红了脸,只是哥哥的一句道歉就把他哄好了,先前那些幽怨和立下的誓通通给忘得一干二净,心里那头躲起来的小鹿又冲了出来,到处乱撞。
还没等他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回复,方知锐忽然低下头,柔软的黑发盖住了他的神情。
他轻轻朝林西图的伤口上吹了口气,冰凉的气息冲散了那块皮肤的疼痛和灼热,忽地变得绵软起来,还带着一丝痒意。
“哥……”
林西图的尾音有些颤抖,方知锐的吐息让他浑身战栗。
“你、你在干嘛?”
“小时候你不也对我这样做么?”方知锐淡淡道,又缓慢地朝伤口上吹气,“你说这样就不会痛。”
他说的话拉起了林西图的回忆,尴尬得脸又热了一个度。
那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在他很小的时候,方知锐曾经被后院的碎花盆划伤过小腿,当时林西图热心地要当医生,趴在哥哥腿上到处吹,一边吹一边哄人,幼稚地说这样痛痛就会全部飞走啦。
没想到方知锐到现在还记着。
林西图低下头,和刚巧抬起眼的方知锐对上视线,那双乌黑的眼在雨里显得朦胧不少,像黑夜迷雾中起伏的海面,让人看不清底下的暗涌,林西图却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红了眼眶的脸。
他哥就是这样有本事,一个眼神就能把他迷得团团转,把他本该和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尝到情窦初开滋味儿的青春期搅得一团乱。
他的青春期根本就不是甜的,而是像没成熟的苹果,被他哥握手里,又酸又涩。
“哥……我想回家了,不想去医院。”
“嗯,让家里的医生给你看看。”方知锐拉下他的裤腿,站起身扶住林西图,“还能走吗?”
林西图试着直起膝盖,却立马疼得呲牙咧嘴,差点又摔到地上。
方知锐也知道他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走路,干脆在林西图面前蹲下身。
“上来,我背你。”
林西图吓了一跳,下意识重复:“背我?”
方知锐没说话,只用眼神催促他。
他已经快站到雨棚外面去,斜倾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额发和半边校服。
林西图怕他衣服全部湿透,只好匆匆拿起旁边的伞,有些别扭地趴到方知锐的身上。
和想象中的不同,他哥哥的肩背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瘦肉纤细,18岁的少年的骨架宽大,随着动作牵动着的背肌柔韧而有力,稳稳托着林西图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迈入雨中。
雨点打在伞面上重新发出鼓噪的啪嗒声,林西图却只能听见自己紊乱而急促的呼吸,他紧紧地抱着方知锐的脖子,把脸眷恋地埋在他脖颈处。
那里的皮肤散发出的清香和热意驱散了身上的寒冷,鼓动的脉搏与他的心跳一起共振。
那些恐惧、疼痛和焦虑好像都消散了,方知锐身上温暖熟悉的气息让林西图浑身的肌肉都松懈了下来。
大雨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像世界末日前一场静谧又孤单的旅行。
林西图在这时终于意识到方知锐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森林里的男孩了,也不再需要他用红绳牵着对方寻找家的方向。
现在迷路的是他自己,渴望哥哥身上的温度和爱,舍不得他和方知锐靠“阿斯伯格综合征”建立起的牵绊,却又希望他哥可以像普通人,像那些已经堆在角落的绘本中的参天大树一样,能够肆意生长,顶天立地,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获得很多很多的爱与关注。
可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只是躲在方知锐的衣领里,闷闷地叫道:“哥。”
“嗯?”
“……哥哥。”林西图又叫了一声。
“嗯。”
“方知锐。”
“嗯。”
林西图一遍一遍地叫他,叫哥,叫哥哥,叫他的大名,方知锐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不厌其烦地回应他,一次都没有落下。
最后林西图喊累了,窝在伞、大雨和哥哥宽阔肩背组成的小世界里不动了。
方知锐将他往上抬了抬,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可过了一会儿,右肩上忽然传来湿热的触感。
方知锐偏头往后看,林西图脸埋在他肩膀上,微微颤动,眼泪濡湿了那里的布料。
他哭得没有声音,在挨揍时没哭,独自坐在雨里时也没哭,偏偏靠在哥哥肩膀上时忍不住哭了。
方知锐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哭,眼泪是人最复杂的情绪,他对感情贫瘠的资历还不能够了解林西图每一次流泪时的含义。
他想起朴慧以前说过,人流泪时或许是因为一件事,又或者是为了好几件事,好几个人,高兴时哭,悲伤时哭,委屈时哭,感到苦涩时也会哭。
可她没说过,为什么林西图哭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会跟着疼痛。
方知锐收回目光,沉默地加快了脚步,背着弟弟向光亮处走。
在初夏之际,他们一起渡过这场酸涩的大雨,迈过所有能说和不能说的秘密,任由朦胧的欲望在雨幕中不断发酵,直到最后组成一座不可破的囚笼。
第32章 别去动他
章明城朝楼梯间里张望了一眼,确认这个时间点没有老师和学生会上来后,才放心关好天台的门。
几个人的烟头落了一地,章明城自己也拿出一根万宝路,运动鞋扬起地上的烟灰,开玩笑道:“草,你们有没有素质,烟头也敢随处扔,等会被学生处那只母老虎看见了就完了,你们的老父亲又得从小情人床上赶过来谢罪。”
其他人笑嘻嘻地围过来,主动给章明城点烟。
“谁怕她啊,又不是没叫过,都抽好几回了,这不是还有章哥帮我们顶着吗?”
章明城哼笑一声,理了理自己黄色的碎发,偏头瞥见地上有个寒碜的塑料袋。
“这什么东西?里面不会装了你们吃剩下的垃圾吧?”
其他人也看见了,迟疑道:“这是……”
还没等出声的人说完,章明城自己打开了塑料袋,袋口下露出台老旧的相机,镜头已经被摔出了两道裂缝,上面全是脚印。
“这是初中部那小傻逼的相机?”
章明城认出来了,玩味地把相机翻转了两下,发现开关怎么按都开不了机,果然是那天被踩坏了。
“这什么山寨牌子,我都不认识,随便踩一脚就坏了。你们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不去扔垃圾桶里,还打算做纪念啊?”
其中一个人吐了口烟雾,无奈道:“季时说他想看看相机里有什么东西,让我们先留着,其他东西也别碰,他要放学过来自己检查。”
章明城暗骂季时真是脑子有病,盯梢他心上人盯得像个要抓小三的原配,连班上有个女生送了方知锐一支笔也要叫他们过去警告,真当他章明城是季时的狗了?要不是这季少爷手里钱多,他才懒得干这种变态才会做的事。
“还有其他东西?什么东西?”
章明城撑开塑料袋,在最底下看到了一本牛皮笔记本。
“这什么?”
他拿起笔记本掂了掂,正要翻开来看时,耳畔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天台上的几个男生都安静下来,连嘴里的烟都忘了吸,怔怔地看向那扇逃生门。
已经午休打铃十分钟了,这个点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来天台?
章明城还以为是来查楼的老师,烦躁地掐掉了烟,怒骂道:“我草了,你们不是说这里没人吗?还愣着干什么,呆在原地想被抓啊!”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扔掉烟头,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跑时,逃生门已经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门缝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撑开,慢慢露出后面的人。
那是个个子极高的男生,在A城已经二十几度的天气下仍旧套着蓝白色的校服外套。
他表情淡模地站上天台,动作轻得好像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但章明城从他黢黑的眼底里看到了一股极其阴郁的情绪,冰冷得几个男生心口都重重跳了一下。
章明城对这张脸的印象极其深刻,在这个年纪可以说得上是完美的五官,偏偏冷漠得像只生来高傲的野兽,难怪季时会喜欢。
“方知锐?”其他人也认了出来,“……你有事?”
“你们去找我弟弟了,是吗?”
方知锐的声音很淡,语气比起质问更像肯定句,似乎也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回答。
章明城闻言心里一跳,弟弟?季时只说那个叫林西图的初中生做了点事惹他不爽了,没说那小子是方知锐的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