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出声的男生和同伴对视一眼,忽然嗤笑出声:“原来那是你弟弟啊,怎么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呢,细皮嫩肉的跟头小羊似的,轻轻一踹就倒了。”
方知锐没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章明城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刚想开口,就见方知锐忽然拿起门边被弃置的金属撬棍,健步上来猛地挥在那男生的肩胛骨上。
“啊!”
空气中传来骨头折裂的可怖声响,男生重重倒在地上,痛得蜷缩起来。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其他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凌厉的拳风袭来,另一个人被打得偏过头,一边痛呼一边往后踉跄两步,鼻子下方很快就涌出大量的鲜血。
章明城终于反应过来,双目赤红地朝方知锐冲过去,怒吼道:“我草你的,方知锐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方知锐退后一步,反应极快,抬手拿金属棍挡住章明城的拳头。腕骨狠狠敲在金属壁上,章明城痛得牙倒酸,犹豫的短短两秒里被对方发现了破绽,一肘狠狠顶在胃部。
那一刻章明城痛得双眼发黑,感到血腥味从喉咙里蜂拥而上,他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结果又被方知锐踢中膝盖,差点跌坐在地上。
金属棍灵巧地从左手换到右手,方知锐躲开身后男生挥过来的手臂,转身将棍子毫不留情地敲在对方的下颚上。
男生脑子里嗡一声,脖颈上蓦地传来湿热的触感,他惊恐地一摸耳朵,发现耳垂被棍尖割开了一大道口子,正往下汩汩流出鲜血。
又是一棍、一拳,每下的力道都极重,丝毫不在意地方是跟自己同龄的血肉之躯。
隔三岔五在技校打架的几个人竟然打不过一个整天坐在教室里的书呆子,所有人都挂了彩,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而方知锐还像来时那样,除了袖口上沾了一点血迹,干净得体。
章明城被棍子打中了嘴,躺在地上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余光里方知锐正扼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的喉咙,将他狠狠抵在墙壁上,棍子往下劈到大腿骨,章明城不由地闭上眼,只听到男生一声惨叫就没了声响。
一种怪异的恐惧感慢慢从心底升起。
他们虽然是吊车尾的浑浑,爱圈领地好面子,看谁不爽就摇人去打,但到底都还只是高中生。
即使头上有A城上流圈里的父母顶着,但为了家里的声誉,打架从来不敢动真格,最多就是断一条肋骨住两个星期院就出来了,谁敢真的闹出人命来?
可方知锐跟他们不一样,他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不计后果,毫无同理心,挥过来的每一拳每一棍都像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如果方知锐现在不肯不停下的话,他们可能真的要被打死了。
章明城浑身都疼得厉害,嘴里全是血腥味儿,他瞥了眼地上的相机,在心里暗骂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只脚忽然狠狠踩上他的胸腹,那里的肋骨不知道断了没有,章明城喉头一酸,差点又要吐出口血沫来。
那只脚上穿着比章明城还要昂贵的运动鞋,金属棍握在方知锐的手里,被卡在章明城喉间,尖锐的边缘几乎要割破那里的皮肤。
章明城生出一股窒息感,抖着身子往后退。方知锐居高临上地盯着他,不让他有任何的动作。
“我弟弟的东西呢?”
章明城艰难地咳嗽两声,忽然朝方知锐露出一个狠戾的笑,露出血淋淋的牙龈。
“……方知锐、咳,你够狠。”
金属棍又往里顶了顶,求生的意识让章明城下意识抬手握住铁棍,不让它再进分寸,但肚腹上那只脚很快就加大了力道,章明城疼得两眼模糊,好久没有听到方知锐的回应,知道自己这次是碰上铁板了。
“那里……相机在地上,塑料袋里还有一本笔记本,就这些了,没其他的了!”
方知锐偏头瞟了地上的相机一眼,还是没有放开他。
“谁让你们去找他的?”
“……”
胸腹上的压力再次加强,好像要硬生生踩断章明城的骨头。
“说话。”
章明城快被身上的疼痛折磨得晕死过去,“季时”两个字差点要脱口而出,但他猛地想起季时平时那些下作恶心人的手段€€€€如果这个时候他把人供出去,对方一定会把自己平时做的混帐事告诉他爸。
方知锐到底还是个学生,不会在学校里给自己自找麻烦,但他爸就不一样了,能把他银行卡全断了,变着花样折磨他。
三秒的权衡后,章明城喊道:“没谁,就是我看你弟不爽怎么了?有本事你就在这里把我打死,看我出院后你还能不能留在这个学校里继续当你的学霸!”
铁棍被收回,章明城终于可以大口喘息,可一下秒却又被棍子打偏了脸,一颗断牙从嘴里吐了出来。
“别去动他,如果再被我发现,我会把这根棍子直接砸到你的后脑勺上。”
方知锐脸色阴云密布,语气冷得像结了层冰碴。
对于章明城的威胁他仍旧无动于衷,后半句话完全不像在开玩笑,闹出人命这件事似乎根本不在他世界的规则内。
“哐当”一声,铁棍被随意地丢到墙角,方知锐捡起地上的塑料袋和笔记本,没有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径直推门而去。
第33章 他只想看看弟弟的眼睛
闷热的午后,街上游荡的人寥寥无几,数码店的老板也不指望这种天气下的工作日能有什么生意,干脆早早地关上了玻璃门,窝在躺椅里昏昏欲睡。
朦胧间玻璃门被一双手拉开,高挺的男生挡住了门外大半的光,投下的影子纤长。
他长得太惹人注目,老板撩起眼皮瞄了一眼,慢慢从椅子上坐起来。
“小伙子要给手机贴膜吗?”
方知锐摇摇头,把书包里的相机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言简意赅地问:“能修吗?”
老板拿起相机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一款早就过时的老式佳能家庭相机,屏幕和镜头都裂了几道缝隙,开机键也坏了,所幸SD卡没有断。
他又偷瞟了相机的主人一眼,穿着市一中的校服,长相矜贵,脚上的篮球鞋也价值不菲,看上去就是富人家的孩子。
于是老板摘下眼镜,斟酌道:“修还是能修的,存储卡还在的话里面拍的照片就都能留着,不过这个相机的款式实在是太老了,修的钱还不如拿去再买一台新的。”
方知锐没有同意:“把这台修好就可以。”
“……也行吧。”
“需要等多久?”
“一个小时估计就够了,你要是没事上旁边坐着吧,那边有风扇,别热着了,这鬼天气怎么比去年还夸张……”
方知锐依言坐到柜台旁的塑料凳子上,他腿太长,坐在矮凳子上身子舒展不开,束手束脚的。
老板埋在桌子上修理相机,偶尔抬起眼往男生的方向看一眼,即使在这种市井环境中,他还是坐得笔直,一边快速地扭转着手上的20面体魔方,一边在腿上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同时在两件事上分配的时间很规律,花五秒钟的时间转几次魔方后便在纸上记下一个数字。
老板从来没见过能把左右手用得这么好的人,好奇地抻长脖子去看那张纸,发现这个有些古怪的高中生竟然在做数独。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聪明。老板在心里感叹一声,继续手上的活儿。
一个小时后方知锐拿着被修好的相机走出数码店,在附近的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
相机上的镜头和屏幕都重新换了一个,焕然一新。
他将黑洞洞的镜头对准自己,就像林西图平时对他做的那样,动作笨拙,破绽连连,以为自己没有发现,越来越肆意妄为,但其实每次按下快门时,方知锐都能敏锐地感受得到。
所以这个相机是专门用来拍自己的吗?
方知锐按下开机键,漫不经心地选择存储相册,一张张翻看过去。
果然全都是自己的模样,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动作,大部分背景都在校园内,或是垂首看书的侧影,或是在琴房里弹钢琴的背影。
还有几张距离极近,是他趴在废弃教学楼里的空教室桌椅上睡觉,阳光在眼睫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比睁开眼时温柔脆弱不少。
能看得出拍摄者虽然没什么摄影技巧,但每张照片都拍得很用心。
方知锐逐渐放慢了翻动的速度,直到最后每一张都会仔细地看过去,屏幕里全都是自己的脸,方知锐脑海里想的却是林西图在偷拍这些照片时的模样。
相机后的那双眼里会藏着什么东西?会和那个下雨天一样蓄出味道苦涩的眼泪吗?
可他弟弟那样好懂,对着他时情绪根本藏不住,抓着他的手会悄悄磨挲,带着另类的渴望。
一颦一笑眼底的欢喜和青涩的欲望就会毫无自知地传递过来,笨得要死,难怪会被人盯上。
最后一张照片拍得最早,看起来只是刚开始拿到相机时的第一次试验,照片内容是方知锐放在钢琴上的手,因为动作太快或者镜头晃荡,照片拍得很糊,也并不好看,但林西图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删掉。
这张是什么拍的呢?方知锐淡淡地回想,他居然没有注意到。
把相机重新放回书包时,指尖忽然摸到一面粗糙的牛皮。
那本找回来的笔记本还静静地和他的课本躺在一起,应该没有被章明城那群人打开看过,封面上的包扣紧实地扣着。
方知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笔记本。
他以为是林西图的家校作业本,没想到里面写下的竟然是日记。
林西图好像把打游戏的毅力都花在上面了,写了大半本,几乎每两天就会写一次。
不过显然对方的初中生活熬清守淡,憋了半天都憋不出半页纸,有些地方还被歪歪扭扭的修正带修过。
如果把这些日记全导进电脑里搜索关键词,出现得最多的句子就是他哥不理他,第二是他妈教训他,第三是游戏里又被人坑了。
方知锐无意偷看别人的隐私,只是浅浅地翻过去,不过他发现有几天林西图写的日记特别长,比他寒假作业写的作文还长。
翻动的指尖停在其中一页,日期是去年的十二月十四日,正好是他的生日。
林西图事无巨细地把自己早上七点睁眼开始的事一直写到晚上,等方知锐从心理咨询中心回来吃黑巧蛋糕。
他说他哥很没有品味,不喜欢吃巧克力淋酱,觉得太甜,但是喜欢蛋糕胚里的新鲜芒果。
所以他把所有的巧克力都挖到自己这里了,剩下的芒果全让他哥吃,还要在日记本里抱怨,本来应该是哥哥让着弟弟的事,为什么到他这里就成弟弟让哥哥了?他又不是孔融!
“但是哥哥今年给蛋糕插蜡烛许愿了,我第一次看到他闭上眼睛许愿,许的到底是什么愿?有我的存在吗?我真的好想知道,我愿意以后承包他以后所有生日蛋糕的巧克力,能不能今晚让我梦见我哥到底许了什么愿?”
看到这段话时,方知锐眼底染上了淡淡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指尖随着目光继续往下移动,下面的字被涂改过很多次,黑笔迹稀稀拉拉地躺在比山高的修正带上,但主人的字迹写得很用力。
“虽然不是我的生日,但我也想许三个愿望,麻烦在十二月十四日看着我哥出生的玉皇大帝、上帝耶稣、西王母娘娘抽几秒钟听听我的心愿(好吧,可以先听我哥的再听我的,不过也没差)。”
“第一个愿望是希望长大以后也能跟我哥在一起,我不是赖着我哥,我只是觉得不放心,我哥他长得太好看了,偏偏社交能力是负次方,我总怕他会被不怀好意的人骗(我是说认真的)。”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哥能考上名牌大学,或者成为世界上最厉害最有钱的钢琴家,不过这个我觉得他自己肯定能实现,可以暂时略过。”
“最后一个愿望可能有点艰巨,我哥以前是个自闭症小孩,吃了很多苦头,总被人嘲笑是个傻子不会说话,可我哥真的是全A城最聪明的小孩(当然了,现在是全市一中最聪明的),后爸和妈妈想让我把哥哥带出‘森林’,我好像没有做到……不过现在补救一下可能还来得及。”
“我想以后得有很多人看到我哥,听到他弹的钢琴,他应该得到很多很多的关注和爱,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被落在房间和角落里发呆。”
“如果能重来一遍,我一定要让他做自闭症里最快乐的小孩(一定以及肯定),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林西图发誓禁止任何东西剥夺我哥的微笑权)。如果实在不行,让我一直陪着我哥也可以,如果他能高兴的话,但是有我陪着肯定会高兴的吧哈哈哈哈……”
这个愿望实在是太过贪婪,恐怕没有人能也没有人敢帮他实现。
底下还有很长一段文字,方知锐却忽然止住了继续看下去的目光,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笔记本的纸面。
他阖上笔记本,双手捂住口鼻深深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止住了即将呼之欲出的叹息,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发红。
公园里的人来来往往,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往他脸上看一眼。
方知锐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或许很怪异,“自闭症”短短的三个字让他做不成正常喜怒哀乐的表情,连笑和流泪都成了一种奢侈,所以他的弟弟才会那么珍惜。
不需要和人交流接触,也不需要关注,一个人能做很多事情,也能运作,也能生活,为什么他的弟弟总觉得他需要被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