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 第25章

“一下午的时间,都用来画画了。”柏若风边倒茶边感叹着。方宥丞拿着他的画认认真真地看,贪婪的视线像是要把每一寸画卷都吞了一样,舍不得挪开。

被人欣赏自己并不完美的作品,柏若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扑过去想要抢回来,“别看了,我画技平平,无甚好看。”

方宥丞侧了下身,他便抢了个空。

柏若风再想去抢的时候,方宥丞没挡。他顺利把画卷抢了回来,卷好放到边上。方宥丞盯着他动作,摸了摸下巴,迟疑道:“现在城外真是这样?”

“比画上好看得多!人间仙境一般。”柏若风赞道,“正是赏花时节,河边才子佳人汇聚一堂,不乏有举家出来踏青的。到处都热闹得很。我就骑马从边上经过,隔岸看到有人吟诗作对,有人弹琴唱曲,也有小孩子在玩闹……反正做什么的都有。”

闻言,方宥丞面露嫌弃,“那岂不是和市集一般?”他是个喜爱热闹,却又讨厌过于喧闹的性子。

柏若风否定他的猜测,“不一样的,下回你去了便知。”

方宥丞沉默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柏若风盯着方宥丞腿脚看了会儿,猜出了缘由,他安慰道:“花期还有段日子,莫急,等你伤好了,我与你同去。”

那双凤眼便立时亮起来,牢牢盯着柏若风不放,“一言为定!”

柏若风笑了,“我还会跑了不成?嗯,一言为定。”

然而只是去城外踏青显然还不能满足太子殿下,他得寸进尺,拽着柏若风衣角把人扯近,追问道:“你刚说早上出城去了?去了哪里?是骑马去的吗?”

他问得太详细,柏若风虽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还是如实说了,“早上骑马跑了见君山一趟,那里风景不错。”

方宥丞又问:“你骑马的功夫如何?”

柏若风挑眉,见他满面跃跃欲试,便顺着对方心意问:“殿下想与我比试一番?”说这话时,分明是邀请,可他眉目间尽是自信,似乎已经笃定输赢的结局。

“自然!你等我伤好了,我们就去比试一番!看看你的骑射功夫。”方宥丞一激动,拍桌站了起来,面色立刻扭曲,松开柏若风的衣角,捏紧拳头颤颤巍巍撑住桌面。

这回轮到柏若风幸灾乐祸了,他毫不客气地取笑道:“急什么?扯到伤口了吧哈哈哈。”他倾斜着身子,哥俩好地勾住方宥丞脖子,头挨着头,“我跑马还没输过,殿下要与我比试,可想好彩头了?”

一听这个就来气,被当成肥羊薅的方宥丞愤愤不平锤了他肩膀一拳,“话别说太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殿下这是不服气?”柏若风想了想,松开勾着人脖颈的手,他下巴微扬,“今日不骑马。这样,我与殿下手谈一局,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如何?”

方宥丞被他挑衅的模样弄得心痒,一口应承下来,“好!”

君子六艺,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会培养子弟学习。柏若风仗着往前和父兄下棋屡赢的经验,以及几次比武胜了太子的骄傲。

本以为此次十拿九稳,万万没想到在方宥丞这翻了车。

他焦虑地捏着白子,再三犹豫后,慎之又慎落子。

“哈!”单手抛着黑子玩的方宥丞像看到猎物入了圈套,满脸高兴,双指夹着黑子气势汹汹向棋盘而去,“吃了你!”

“等一下!”眼看棋盘上所剩无多的白子又要被吃掉一枚,柏若风赶紧拦住对方。

方宥丞玩味地看着他,“落子无悔,还是你要直接认输?”

柏若风瞪着他半晌,忽然向他后边叫道:“陛下,您怎么又回来了?”

趁方宥丞转头之际,柏若风飞快把其中一枚白子挪了地方。待方宥丞转过脸来,他一脸无辜坐直了身躯。

方宥丞哪能看不出对方的小把戏,他哼笑一声,低头看了眼棋盘,夹着黑子的手指晃了晃,换了个与刚才不同的地方迅疾落下,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看着柏若风越来越差的脸色,方宥丞笑得嚣张肆意,“吃了你!”

柏若风气得磨牙。

他自然不知晓自己生气时绷紧了面部肌肉,以至于腮边看起来有些鼓。在外人眼里看来倒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

方宥丞饶有兴致看着他生闷气,甚至还能伸手指戳了他脸颊两下,“怎么?输不起?”

柏若风心不甘情不愿,“没有。”

“不教你输一回,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方宥丞单手撑着脸,“挫挫你那傲气,是好事。嗯€€€€让我想想让你做什么事好?”

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看够了柏若风生闷气的模样,放下撑着脑袋的手道:“想好了。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向我提出你想问的问题。”

柏若风讶然抬头看他。

柏若风一开始之所以提出手谈,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赢,并且想好了赢了就问太子一个问题。

而这问题很好猜,肯定和下午的作画有关。他当时的疑惑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方宥丞又不是瞎子,哪会看不懂。

谁知柏若风低估了太子的下棋水平,最后败在了太子手上。

可明明是方宥丞赢了,要提也是他向柏若风提要求才是。而今这要求,怎么听都是变相地把赢者的硕果让给了柏若风。

然而方宥丞眉间舒朗,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怎么?不服输?”

柏若风从未觉得方宥丞这般顺眼!连带着棋盘上那把白子‘赶尽杀绝’的黑子都变得可爱了。

他按捺着兴奋看了眼春福,春福自觉地带宫人退下。他便兴冲冲抓着方宥丞手腕,“丞哥!你人真好!”

柏若风想了想,“其实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他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小距离,“当时我还思考了会儿春景图画什么,可是你好像都不用想,直接落笔了。莫非京中子弟都如此厉害?还是我太差劲了?”柏若风被这一对比,加上输了棋,一时间陷入怀疑自我的怪圈。

“和你无关。”方宥丞推开他的手,臭着脸道,“是我知道父皇他就喜欢这样的画而已。总归画什么,都比不过这‘正确答案’来的省劲,所以无论他出什么样的题,我画的都是一样的内容。”

柏若风愣住了,“皇后不是与他不和吗?他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答案’?”

闻此言,方宥丞倏然变了脸,擒住他手腕,目光锐利如鹰,在他面上逡巡而过,“你才来京中几日,见过几次帝后。这是听谁说的?”

柏若风没想到方宥丞这般敏锐,“我……”

他一时失了语。

是啊,他才见过帝后几回?第一回 是在皇帝的画里看到的皇后。第二回虽是看到皇后重罚太子,可是皇后受伤,皇帝担心不已,连儿子都不顾就带人走。第三回是见到皇帝甚是喜欢太子画里的皇后。

如果不是从明空那打听了一些事,单凭以上的表现,他可以推测皇后不喜太子,皇帝漠视太子,但唯独推算不出帝后不和。

是编个谎敷衍过去,还是照实说?柏若风犹豫了两秒,按在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要在他手腕上捏出青紫印来。

想起太子在东宫暗牢时说过的话,柏若风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他直视太子,“说来话长,我出生时,明空大师游历至镇远侯府,给我算了一命。我能来京做太子侍读是大师推荐,此次入京城,我就去找了他。”

他半开玩笑道:“大师说我和殿下有缘,所以他就稍稍提点了一下我。”

方宥丞蹙眉凝视着他,似在估量话中真假之意。

柏若风坦然回视,抬起被对方紧捏着的手晃了晃,示意:“殿下?”

须臾,紧攥着他的铁爪松了,方宥丞扭过头去,不满道:“多事的秃驴。”

柏若风点头如小鸡啄米。

看着他一脸认可的模样,方宥丞有些莫名,没来由地又有些想笑。他小弧度勾着唇角,垂眸把棋盘上占据了大半的黑子慢条斯理捡起,归入锦盒内。

柏若风见他如此,学着有模有样地收拾残局。

然而他不是往棋盘伸手,而是首先倾身向前,迅速把方宥丞手边那被‘吃’掉的白子都抢了回来,一咕噜倒入锦盒内,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他的败局。

“你父亲可有侍妾?”方宥丞忽然开口问。

“啊?”柏若风被这个问题打得猝不及防。方宥丞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柏若风边捡白子边答道:“没有,我父亲与母亲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一生一世一双人。”

“真好。”方宥丞点点头,自然而然流露出艳羡之意,“你们家的人真有意思,难怪父皇赞赏镇北候。”

“这和圣上有什么关系?”柏若风越觉得奇怪。

方宥丞把黑子在掌心收拢,向上抛了抛,不住把玩着。点漆双眸看向柏若风,眸色晦暗不明,“你大约没听说过,先帝好`色,荒淫无道。在登基前,我父皇曾有数名兄弟,而太后当年,只不过是个小小妃位。”

他捏起指腹中的一枚黑子,眯起眼打量着指间那枚黑子,“我父皇怎么登基的,便不多说了。当年知道实情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他最厌多情人,最是向往你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无论他怎么看,看出了花来,指间的黑子就是黑子,始终不会变成白子,正如皇帝。

方宥丞从喉间挤出一声笑来,失去了兴趣,随意把掌间的黑子掷入锦盒中。“不过,帝王家怎么可能有真情。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他想要做戏,谁敢不从?”

“想来你在外边早听过帝后恩爱的故事了吧?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天作之合,什么风花雪月。我头回听的时候,都不知道有那么精彩。”

皇室里的糟心事的确很多,但柏若风从来都不是为了单纯听故事而来的。因此听罢,柏若风顿了顿,开口问:“那你呢?”

这一句问话,把方宥丞惊着了,他的表情停滞了,动作停止了。原本自厌的情绪被这一句话打散,被从龟缩的硬壳里、被从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里抽离出来,仓促不已地抬眼看向柏若风。

两相对视,一方从容淡定,一方狼狈不堪。

柏若风的眼型狭长,眼角微垂,显得很是无辜。他澄澈的眼神看向方宥丞,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问的是什么大不敬的问题,而是好友间普普通通的探讨。

探讨爱情,甚至延伸向更多。他就像天降的一团火,把试图藏在阴影里的人照的一清二楚,不允许退缩,也不允许兀自腐烂。也是一阵风,温暖,平和,不会突兀地冲撞,而是舒适地抚慰慌乱的灵魂。

柏若风已经收好了白子的锦盒,他甚至探过身去,帮忙把方宥丞手边没有收好的锦盒合上,把两个一模一样的锦盒的并在了一起。

当两个锦盒并在一起时,不管里边装的是黑子,还是白子,此时此刻,它们就是如此般配的一对。

柏若风见低着头的方宥丞始终沉默,像是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明知如此,仍用那股清澈温柔的嗓音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丞哥你呢?只是听过别人的事情,丞哥有考虑过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是想像先帝一样,还是想像陛下一般?还是说,丞哥有自己的想法?”

方宥丞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般冷漠平静,然而漆黑的眼底深处暴露了他的迷茫。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柏若风,你问我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必你心里对自己的未来早有答案了吧?”

“我?”柏若风抬臂撑着脑袋,指尖点着棋盘上的交界点,思考着,沉吟着,缓缓述说道:“其实,我没考虑过成亲。人在世上,有时候不单是为自己活着的,可我家里对外有大哥做世子建功立业,在内有小妹承欢膝下,父母对我无甚要求,只盼我一生快乐安稳。况且,我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可能我这一生都会在找寻那个地方吧,所以再没有别的心神容得下其他了。”

方宥丞的视线从那轻点的指尖往上,落在了柏若风脸上。他问:“什么地方?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柏若风笑了,他笑得风轻云淡,背后却是万千愁绪,凝着重重的心事。他摇摇头,“太子殿下帮不了,这世上没人能帮我。可能我永远都去不了那个地方。不过执念是很难放下的。如果世道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我大概会……一直寻找那个地方的线索。”

方宥丞心情复杂,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话安慰,却始终说不出来。

然而不待他开口。柏若风已从失落的情绪里脱身而出。他直起身,一合掌,展颜道:“好了!我说完我的了,那作为交换,殿下也要和我说说你的。”他眨了眨眼,“不能赖账哦。”

“我何时赖过账了。”方宥丞有些不满,“我家小白虎不还在你那吗?”

“对对对,您说什么都对。”柏若风哄人般敷衍道。

方宥丞冷哼一声,抱臂扭过头去。他认真地思索着,方才道:“我没有什么想法,硬要说的话,”他压低了声音,“就是希望那俩少找我麻烦,尤其是那谁,早些退位就更好了。我也没想过要成亲,不过皇帝是不能没有后宫的,所以就算有,那就有吧,全当花瓶养着算了。”

“至于子嗣,我讨厌子嗣,无论是像先帝那样弄出一窝,最后斗得只剩下一个。还是像我父皇般,看起来只要我一个,实际上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满足他欲`望的工具。”他说到这,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面容微微扭曲,手指掐进肘部的衣服里,“毕竟哪个太子能做成我这样?连名字都是为了得到皇后而起的。”

“我看话本说,子嗣的存在本应是两人相爱的结晶。然而现实里,明明子嗣的诞生就是人的私心作祟,是某种为了满足某种私欲的工具。若我不是出在锦衣玉食的帝王家,若我不是还有点用,怕是早被丢弃做野狗腹中物了。”方宥丞满怀恶意道:“人都是虚伪、恶心、自私的生物,所以这天下无论男人女人,都糟糕透了!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才好!”

一直静静听着的柏若风见方宥丞说着说着,情绪变得不对劲,连身体都在激动地颤抖着,颇有些走火入魔的模样,他按在方宥丞手背上,“殿下。”

这句提醒,叫头脑发昏的方宥丞终于想起自己不过是在闲谈,他回过神来,稍稍收敛了自己面上表情,深呼吸着平复情绪。

好在柏若风没有纠缠他方才的话,一笔带过,“那殿下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达成的目标吗?”

方宥丞顺梯而下,仔细想了想,“特别想要的?”他一时纠结起来,抱臂上看屋顶下看地板,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看北越挺不顺眼的,要是能打下来就好了。那我就有好多小白虎了,而且天下再也不用那么多军队打仗了。就会有更多的钱、更多的人去筑房子、去修路,到时候一座座漂漂亮亮的城,越想越喜欢。”

柏若风:“……真的没有其他容易实现一点的、积极一点的愿望吗?”

方宥丞面露为难。

见此,柏若风才是真的为难。他扶额长叹一声,心想太子平日那么爱玩,原来心里并没那么当回事啊。想得不是打别的国家,就是修路建城,桩桩件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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