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县令和张剑南谈笑风生时,柏若风冷不丁把匪首脑袋往桌上一放,问道:“以防万一,县令来确认下,此人可是匪首?”
张剑南不发一语,唇角撇下。
县令上前一看,激动道:“此人我认得!他是寨子的三当家。”
满座哗然。
柏若风又让县令出门去看被带回来的匪徒。所有人都跟出去了,张剑南慢吞吞缀在末尾,满不在乎。
县令并不能认得所有的匪徒,他看了一圈抓回来的人,都没能找到真正的匪首,眉毛纠结地皱成一簇。
至于那些抓回来的人,柏若风叫人问话,他们惶惶然呜呜咽咽,张嘴欲言又止,愣是没人搭话。
张剑南不耐烦道:“副将就是心软,何必和他们多说,匪徒猖狂多年,死不足惜。”
“既是猖狂多年,如何短短半日就能打下?还只有几十人。”柏若风面不改色道。
张剑南大笑道:“那当然是因为本将天生将才,还有诸位将士们英勇。匪徒再难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又有何惧?一听本将来,纷纷逃窜,并不稀奇。诸位说,是不是啊?”说罢哈哈大笑,他周围的家仆附和着他,跟着笑出声来。
柏若风直接让县令把大夫喊来,县令最是关心匪徒的事情,顾不上看张剑南脸色,忙叫人去催。
大夫检查后,竟说这些人嗓子都被捅坏了,张嘴全是一片血肉模糊。
想到方才死去的老者那句话,这群人的身份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是否是真的匪徒还待定。柏若风笃定道:“此事有异。”
庆功宴换做了接风宴。
县令从开始的大喜转为忧惧不安,额头挤出三道纹路,面上还是笑着,与张剑南互相恭维。一双眼却不时瞟向边上撑着下巴吃水果的年轻人。
他真正关心的到底是匪徒的事情,然而总不能事事越过主将去和柏若风说话。
更重要的是,除了问了几句山寨的事情,柏若风并没有多少和他交谈的兴趣。倒是张剑南一直扯着他喝酒,说些有的没的,暗示他今夜送几个美人过来伺候。
县令苦笑不已。那年轻将军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眼看来,语气淡然却足够沉稳,“大人且放心。”
放心什么?他却不说个明白。更奇异的是,县令的心真的因这句话定下来。
宴饮过半,吃饱喝足,将士们都放松下来。
“报€€€€”外边冲进个府吏。
县令这些年被匪徒弄得草木皆兵,吓得失手打翻了酒,酒水滴滴答答落下。他站起来,在一片安静里质问,“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没看见本官在招待贵人吗?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禀告大人!”府吏跪在地上着急道,“方才有百姓来报案,说、说石羊山上的匪徒们又回来了!还劫了他家,掳去妻女,如今正跪在府外哭呢!”
白日才说端了土匪窝,晚上土匪就来抢家劫舍了?县令睁大了眼,“他们没死?!”
县令迅速看向张剑南,等着拿主意。
张剑南把玩着杯盏,不与他对视,“急什么,不抢也抢了。我等风尘仆仆,今日才来,未有休息,等整顿一晚,明日再战也不迟。”
他身边的家仆附和道:“将军说得对!剿匪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事,将士们没有休息好,怎么能替百姓剿匪?且让那人门外等着。”
真让百姓在门外等一晚上,他这官不用做了!县令急出满头大汗,求救般看向柏若风。
柏若风吃完整块糕点,拍了拍掌中糕屑,又慢吞吞喝了杯茶,出乎意料地附和张建南道:“主将说得有理,休息好了才能为君分忧。”
心里暗暗想着回头得再去方宥丞宫里顺点吃的。
闻言,县令满眼绝望。
张剑南则是一愣,眼中出现少许慌张:这柏若风怎么不按常理,他不该与他作对,前去查看吗?
柏若风并不是瞎子,一路上张剑南不当一回事的嚣张、轻而易举的剿匪、三番两次的阻拦,让他本就有所怀疑。
此时对方眼中的情绪已然暴露彻底,更是坐实了他心底的某些猜测。
这人可真是急躁性子。柏若风想着,没再逗弄对方。他话锋一转,道:“不过,石羊山已经人去楼空,这些匪徒们不知藏到哪里去。若是明日再去,怕是寻不到踪迹了。不如,末将先带些兄弟过去查看?”
果然还是那个愣头青。张剑南定了心,忙道:“既然如此,那劳烦兄弟了,你且带人去查看一番,我等明日就率军去一网打尽!届时必不会忘了兄弟们探查的功劳。”
柏若风笑了下,若雪后晴光,温雅和煦。张剑南傻愣愣看着,不由觉出些许可惜。可惜这个风华无双的公子哥要葬身于此了。
柏若风领命后,点了几十个小兵,就出门去了。
张剑南仍坐在上位,八风不动,乐得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他心里数着时间,想着没了人碍事,他们明日就能回京了。
却没发现,柏若风身边的阿元并没有跟出去,而是藏在边上,低眉顺眼给几位将领一一倒酒。当然,送酒的时候顺便帮自家主子带个话。
一刻钟后,有将领闹肚子,起身要去更衣。
两刻钟后,又一个将领闹肚子,离席。
另一个神情紧张,说要去照顾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也跟着走了。
……
喝着喝着,县令冷不防问道:“诸位将士是否水土不服?怎么都去了茅厕?”
他有点担心家里的茅厕不够多,一时间去了那么多人,怕是不够用。
闻言,喝昏了头的张剑南睁大眼睛,这才愕然发现除了他身边的家仆,台下只剩下几个小兵,将领们全都跑没了!
他惊怒交加,速速派人去找。
家仆们慌慌张张跑回来,“将军,不止里边,外面的将士们都没了!”
张剑南刷的起身,怒拍桌面,“岂有此理,他们都去哪了?难不成都是群临阵逃脱的懦夫!”
台下留下来的几个人本没打算理会张剑南,但‘逃兵’可是个大罪名。
于是一个被留下来的军师起身,拱手不咸不淡道:“主将息怒,兄弟们初来乍到,都疲乏的很了。将领们特意带他们出去散散步,休息好了,明日才能一举歼灭匪徒啊。”
顿时,张剑南面色青红交加。大晚上的散什么步,岂不是真拿他当小儿糊弄了?
边上的县令摸了摸胡子,面上不显,心中了然:原来是个光杆将军啊。
第45章 生气
却说柏若风领兵跟着百姓前去, 正撞到鬼鬼祟祟在百姓家门外徘徊的匪徒们。
上千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倾巢而出,手里都拿着武器,在夜色里守株待兔。本想悄无声息解决掉柏若风这个‘兔子’, 没想到浩浩荡荡来了三千虎豹般的将士。
他们震惊,他们怒骂,没想到朝廷这么当回事,居然派了这么多人来。更没想到说好的只有副将领着一小队人来, 结果不讲武德, 全军出击。
一个照面,就吓得想要转身逃窜, 试图藏进树林里去。
却被中间一络腮胡子的壮汉喊住。
络腮胡子粗暴蛮横,挥刀劈下,砍到了最先转身要跑的那人身上, 惨叫声里鲜血溅在他脸上,面目狰狞,显得这人若修罗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提着锈迹斑斑的刀,气沉丹田, 吼道:“谁敢跑, 老子先杀了他!”
本来作鸟雀散的众贼被镇住,纷纷拔刀对准树林外的军队。
柏若风轻轻“啧”了声, 眯起眼,在火把微弱的光下打量着那络腮胡子。就算没有人指认, 他都能猜出这大胡子不是‘大当家’就是‘二当家’了。
大胡子也在打量着柏若风,满脸不屑, 或是为了振奋士气, 或是真的心里话,他刀尖对着柏若风, 扬起下巴,嘲讽道:“老子还以为来的是谁,原来是个不中用的小白脸。”
倒映着柏若风的虎眸杀意毕现。擒贼先擒王,放在军队上同样适用。络腮胡子在心里早早拿下柏若风的人头。
柏若风横眉冷对,不与他多说,一声令下,兵随将令如潮涌入树林,火把映照若白昼降临,冷兵器相交的声音响彻林子。
年轻将军挥出长枪,枪尖凛凛,马鞭一拍,骏马若离弦箭矢般蹿出去,枪头红缨随着马匹奔腾在风中扬起。络腮胡子并不防守,他持刀虎虎生风冲出树林,大跨步飞扑而来。
锐不可当的枪尖划过半圆,哐的一声与半锈的大刀相接,剐蹭出刺耳声音,火花闪烁。
柏若风拿枪的虎口被长刀传来的蛮力震得发麻,带着撕裂开的痛意。心脏声在耳膜上雷鸣不止。
络腮胡子蛮力如牛,若被砍中了,深可见骨。柏若风不敢轻视,他抽枪回防,以掌抵着铁杆一旋,破开络腮胡子的强攻。
长枪在远战上格外有优势,不待落地的络腮胡子反应,柏若风回枪一扫,枪出如雷,迅疾如电,寒芒先至,游龙在后。络腮胡子浑身蛮力,速度却不及,失手间肩上腿上被柏若风戳了两个血洞。
伤口血流不止,入骨的伤痛难忍,络腮胡子发了狠,眼球爆出红丝,大吼一声,长刀下压,往细瘦的马腿砍去,想断了来者坐骑。
缰绳拽起马匹,然已来不及,断掉的前马腿飞出去,血液飞溅在泥地上,骏马晃着身体不甘长啸,侧身而倒。
就在将倒未倒之际,柏若风果断舍弃马匹,飞身离马。络腮胡子的刀锋与之脚尖险而又险擦过。
他踏过马头,枪身横过腰间,只见虚影重重。年轻将军空中旋身侧翻,枪身凛然戳进壮汉仰起的颈上,一击致命。
络腮胡子瞪大了眼睛,试图说话,然而喉咙只能发出赫赫气音。柏若风收枪落地,壮汉身躯轰然倒下。
柏若风眸色冰冷,间或一枪挑开来犯者。他掸了掸银枪上的血液,看着周遭战场,掷地有声:“匪首已死,还不束手就擒?拒不投降者,就地斩杀!”
此言一出,贼寇哗然,惊慌去找寻大当家的身影。却只见倒在地上的络腮胡子身首异处,而那年轻将军站在马尸与人尸间,银甲染血,渊€€岳立,恍似玉面阎罗降世。
胜负已分。
等张剑南领着家仆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地。匪徒死的死,擒的擒。柏若风已经领着人找到他们新据点,一网打尽,外加搜出书信若干。
张剑南当即怒斥副将不听指令,想以一己之力压下事情。
跟着他闹起来的家仆被将士擒住。
张建南犹不肯认命,直到带着血迹的枪尖冲他面门而来,张剑南吓出一声尖叫,魂飞天际,闭目不忍见自己被捅成筛子。
要命的伤害迟迟没有落下。
眩晕惊恐中张剑南睁开眼,面庞煞白如纸张。只见那厉厉银枪离他面庞不过一个指节的距离,晃了晃,银枪落在他左肩,往下一压。
张剑南吓得口不能言,腿抖不止,视线顺着银枪往上,看向面前的丰神俊朗之人。
柏若风一手下压着长枪,一手扬开纸张,看信时一目十行。他似乎并不意外信中所言,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将军还是莫要想着续弦了。不然新夫人怕是得守寡。”
然琥珀眸中俱无笑意。
去时四日,回程却只用了两日。
方宥丞正在书房内批着折子,小花喉间溢出几声绵软的呼噜,趴在他脚上小憩。旁侧春福垂目点着安神香。
忽然,方宥丞侧了下脸,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趴伏在地的大白虎摇了摇尾巴,半起身看向门外,耳朵竖起,显然也有所察觉。
暖室寂然,却突然闯入一抹红衣身影。那身影来势汹汹,犹如一团烈火,直直冲到方宥丞桌前。
背光人影落在折子上,挡住了未书尽的地方。方宥丞唇角勾了抹细小弧度,放下朱笔,抬头道:“这么快回来了?”
却是一沓书信砸了过来,春福惊叫道:“殿下!”
小花猛地站起身,它如今起来足有半人高,越过桌面,野性难驯的蓝眸死死看向来人。当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大白虎眼睛溜圆,凶意全无,显出几分家猫的无害来。
书信纷纷扬扬落在桌上,现出红衣青年满是怒火的桃花眼。方宥丞少见他生气的时候,锋锐深邃的面上不由一愣,显出不解,“若风何故与我生气?”
他在柏若风面前,惯来不用王侯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