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 第50章

“刚回。”柏若风笑道, “段大哥最近可还和我哥有写信联系?”

段轻章叹道:“路远信慢, 哪有你跑得快?等知晓你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率军去景县剿匪了, 可把我吓了一跳。不过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上下打量柏若风一番, 真心替友人高兴,“第一次带兵, 如何暂且不说, 你能完好无损回来,我替你哥松口气。”

“此事你别告诉我哥, 我自己写信去说,免得他们担心。”柏若风嘱道。

段轻章应道:“自然。”

柏若风的琥珀眸色浅,在阳光下遇明则亮,显出几分活泼,他拉着段轻章不肯放,绞尽脑汁找话说。段轻章看出他有别的事情想说,耐心地陪他话家常。

柏若风终于找到个切入点,问:“段大哥,嫂子最近可好?”

若在这个时代论一段叫旁人羡慕的人生,该活成段轻章这般。十六考了状元,二十及冠便娶了青梅高飞燕为妻,拒不纳妾,夫妻琴瑟和鸣,成为长安城内一段佳话。而今二十有五,夫妻两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孩子。

说起妻儿,段轻章眉目展开,温声道:“她在府内安心养胎。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忽然问她作甚?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回头等我下值,你且来府上,我叫燕娘替你拿拿主意。”

没想到段轻章这么敏锐,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省了他开口。柏若风高兴得很,一敲掌心,“段大哥懂我!”他打算去了段府再解释,当即欣然答应邀约。

得等到日暮,段轻章才下值。柏若风从大理寺出来,解决了杂事的他舒了口气,看着天色还早,打算回府里先休息休息。

正是午间,街上人不多。他闲庭阔步走在路边,吹着微风,觉出几分舒适来。

然而,没等他享受够难得无事的清静。一书生踉踉跄跄从拐角冲出来,撞到他身上。柏若风压根没注意到拐角有人,以至于猝不及防就被人按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明明是那人莽撞冲出来,拿他做了肉垫,这时却叫了一声,从他身上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抖了抖发白的袖子,恶声恶气先告状,“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这是拐角。”柏若风心头火起,怒气冲冲起身,硬邦邦拽住对方,正要叫人道歉,没想到却看到段轻章回头。

竟是熟人。柏若风愣住了,连同本来的话都吞了回去。

爬起来的段轻章扭头想跑,却被觉出不对劲的柏若风再次拽住,手掌铁钳般扣住他,“段大哥,你不是在大理寺吗?”虽是问话,更像质疑。

“谁是你段大哥?”段轻章试图抽回自己袖子,却扯不过柏若风。他急得口不择言,“想讹人也得看对象,你找错人了!我没钱,放手!赶紧给我放手!”

怎么段轻章不认得他了?柏若风死活不松手,他上下打量段轻章一番,却见段轻章竟着一身粗糙布衣,手上多茧,布鞋破洞,哪还有半分相府大公子的气度。

他冷声道:“你不是段大哥?那你是谁?”

后边传来几个声音,嚷嚷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快!”

‘段轻章’急得又打又踹,硬是没能逃开柏若风手掌心,他服了软,抖着声音向柏若风求饶道:“兄弟做个人,快放了我吧。我真没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家靠我一人维持生计,后面那几人是杀人恶霸。要是被抓着,我、我全家就没命了!”

柏若风闻言轻轻一挑眉。他松开了手,‘段轻章’扭头就跑,不曾想后领被人拽住,随后四肢腾空,他吓得发不出声音。就被柏若风带着飞到墙上,再跃入墙内高大的树枝上。

柏若风半蹲下观察着经过的人,素白的手藏着劲,死死按着‘段轻章’脖颈,就像按着一只猫那么简单,把人束缚在树枝上。

转过拐角,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举着大刀出现,风一样刮过,消失在远方。

柏若风听见身边的‘段轻章’松了口气。他转过头,见人四肢正抱着树枝,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天底下断没有长得这般相像的两人。柏若风打量着眼前人,“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名字了吧?”

许是终于得救,那人态度好了不是一分半点,讪讪道:“谢过大侠救命!小人有事,先走一步~”

柏若风也跟着他笑,笑出两颗虎牙,笑得人畜无害,“不答我话?小心爷把你直接丢下树去,不死也残条腿。”

说罢恶劣地一推那人,那人身体侧歪,当即嗓子眼吓出个尖叫,死死抱住树枝,面白如纸,浑身温度都下去了,冷得发颤。

柏若风把人拉回来,懒洋洋道:“再问一遍,你姓甚名谁,家在哪?”

这回,就算柏若风语气随意,那人也不敢再随意糊弄了。他忙道:“公子手下留情,小人段重镜,家住万州段家村,是来参加今年会试的举人。”

“段重镜?”柏若风念着他名字。

段重镜应了声,眼里含着疑惑,似乎在问:你认识我?

又带着几分瑟缩,“我、我应该和公子没仇吧?”他这么一说,自己都不确定了。毕竟虽然初来乍到,不也是莫名其妙惹了大人物?

柏若风视线挪到他身上,“此话怎说?还有,追你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见柏若风似乎真的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与对方熟人长得相像,段重镜悄悄松了口气,他仍抱紧了树枝,就像只考拉,姿态有些滑稽。

段重镜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把柏若风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衣着不凡,小心翼翼反问:“不知公子,是哪个府上的人物?”

柏若风眉目一动,“你还怕我送你去死不成?你不说,我现在就能让你去见阎王。”说着明媚一笑,露着森森虎牙,朝段重镜伸出手来。

那手看着细瘦白皙,可段重镜没忘记刚刚就是这只手怎么把他又拽又拎又推的,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打马虎眼。

段重镜垮着脸道:“追我的人是段相府上的人,我听同行的考生说,可以尝试着向达官贵人们自荐,万一考不上,说不定也能有条留下的活路。”

“段相乃是三朝元老,是我辈榜样。又与我同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我这不就,厚着脸皮去递帖子了吗?”

段重镜脸色兴奋得发红,眼里亮晶晶的,充满着期待,“那么多才子段相都拒了,独独就接了我的帖子!我以为我走运了!管家还来家里寻我,我就跟着管家去见了段相,刚开始还谈得好好的,问我父母,问我婚配,问我年岁……但是、但是问完后,”

段重镜面色陡然发白,惊疑交加,“他忽然就叫人‘解决’我,还说做得干净些。”

这时候,段重镜再傻都知道不对劲了。但是他怎么拧得过那么多人,必死无疑。

奇怪的是,站在段相边上的那位看似弱柳扶风的小姐,原本好端端的,忽然就晕倒了。

趁着其他人注意力被吸引,段重镜连忙逃出去。段府家大业大,他从未来过,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遇到墙就攀,遇到洞就钻,那群下人不曾料到他为了逃生会这么利索,又怕冲撞了贵人和摔碎东西,一时间乱了手脚。

加上他的大声呼救引来其他下人,那些不知内情的下人一个两个喊着‘少爷’,还替他去拦追击的人,场面极度混乱。

“我在一个院子里遇到个好心妇人,她刚开始喊我‘夫君’。”段重镜迷茫道,“后面的人追上来后,她还给我指了方向,我就从小门逃出来了。”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惹上段相这般的大人物。

他不知道,可柏若风却猜到了几分。柏若风心中疑窦丛生,问:“你真有八十岁的老母?三岁的小儿?”

段重镜眨了眨眼,嘿嘿一笑,试图装傻蒙混过关。

倒是从未见过段轻章用这张脸笑得这么憨气,却又狡诈。柏若风也朝他笑,端着张无害的俊脸,手又去推他,“不答就给我下去。”

失重感吓得段重镜哇哇大叫,死死抱住树枝,“没有!我没有!养父说我父母双亡,是个没人要的小叫花子。我没媳妇也没孩子,这个条件谁愿意嫁我啊!”

“哦?”柏若风不是很信,听到有几道脚步声渐进,他神态冷肃,捂住段重镜嘴巴,“噤声,他们回来了。”

段重镜吓得抬起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睛牢牢盯着下边。

这时,柏若风迅速捉住段重镜领子,脚步轻点瓦片,两三下越过墙头,落到一处客栈。他一路拽着段重镜的脖颈,把人扯得衣衫乱糟糟的。

段重镜不情不愿地脑袋拼命后仰,和他角力,脚下使劲往前推,就想挣开柏若风跑路。

柏若风无视了小二奇怪的视线,抛给小二一块银锭,开了个包厢。

段重镜眼睛盯着那银子都要冒光,嘴里嘟嘟囔囔,“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咱俩不是很熟吧?你要请我吃大餐?”

“那你要么?”柏若风关上门,歪了歪头,好整以暇道,“请你吃断头饭。”

相府不好相与,眼前的年轻人看着更不好相处。感知到危险的段重镜往后退着,扒着窗框就想跳窗跑,结果一推开窗,就看到院外有熟悉的衣服颜色闪过,赫然是相府的人在周围巡视。

段重镜连忙关上窗,左思右想,终于乖乖地坐到椅子上,“多谢大人搭救。”

他现在回过味来了,若说之前柏若风救他是路过的好心,但知道追杀他的是相府的人后,还能不畏强权,如此冷静把他带到这里,想来是有话要说。

“只是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小人粗鄙,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段重镜警惕地看着柏若风,怀疑他是与相府不睦的。

“你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柏若风轻佻地拍拍他脸颊,“我帮你还差不多,你跑,你使劲跑,出了这客栈,你必死无疑。京兆尹都帮不了你。”

段重镜惊得瞪圆了眼。他不是傻的,只是初来乍到一团乱,闻言拉住柏若风袖子,追问道:“大人可知我是犯了什么罪?为何丞相大人紧追不放?”

柏若风说,“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喊你‘段大哥’?段府那妇人为什么喊你‘夫君’?段丞相为什么要杀你?”他咬字很重,突出一个‘段’字。

为什么个个都认识他?那自然是因为京中有人和他长得很像。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段府里的公子。

顿时,段重镜面如土色。

“我想,你大抵也知道一些坊间传言。”柏若风见他满眼绝望,笑了笑,一语道破,“你无父无母,还与段轻章长得这么像,极有可能与之是双生子。段相的反应,直接坐实了这件事。”

无论是在越国,还是在曜国,在这个愚昧的时代,双生子意味着不详。人们认为这是上天对家庭的一种惩罚或灾难。

谁家有了双生子,那晦气的名声传出去,就会叫人躲避不及。于是常有的做法是除掉其中一个。

段重镜极有可能是出生后不久就被带到乡下丢弃,段相没想过这个被舍弃的儿子还会重新出现,尤其还是要来参加会试。

京中几乎人人都认得十六岁便取得状元的段轻章,段重镜一旦参加会试,段家双子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

段重镜如堕冰窖,他动了动唇,浑身哆嗦,“可、可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就为了今年。俺们村里就我一个能参加会试的,大家都给了我很多帮助,夫子也说我很有可能取得功名。我还想回去做个好官,帮助乡里……”

他满眼慌乱,絮絮叨叨说着不能放弃的理由。

柏若风抱臂想了想,道:“命重要还是功名重要?你现在离京,还能有一线生机。”

段重镜沉默了,他低着头,抠着手不说话,手背被他自己抠出几条血痂。

半晌,段重镜猛地抬起头,他唇色发白,然语气坚决,“谢谢大人提醒。只是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因为一个想杀我的陌生人停下自己的脚步,我要参加科举!”

段府的秘密、面子与他何干?他是段重镜,吃百家饭长大的段重镜!他来科举,是为了以后当个好官,决不能就这样屈服!

“好小子。”柏若风惊叹着,笑了两声,指节搭在桌边敲了敲,“你够莽的啊,明知死路一条还要冲过去。不过,你既然被我遇到了,不算坏事。”

段重镜被他的话吸引过去,看见那白皙有力的指节一下接着一下敲着。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粗大的指节和遍布的茧子,是干惯粗活的人的手。段重镜忽然没来由的好奇起另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那人的手上,该没有这些粗糙的痕迹。

“或许,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柏若风无心介入段府家事,不过家事有家事的解决办法。他弯了弯眉眼,若春日暖阳洒下,无端叫人心安。

第47章 动摇

段轻章从大理寺出来时, 天边橙紫一片,显然天色不早了。他提着衣摆跨过门槛,如同每个寻常日子般往路边的相府马车去。

没想到却见一架陌生的马车驱到面前, 赶车的是柏若风身边的亲侍阿元。

阿元长了张讨喜的圆脸,从车前跃下,拿出个板凳放在地上,“段公子, 我家公子请你上车一叙。”

柏若风什么时候不骑马, 换成坐马车了?摸不着脑袋的段轻章动作慢了两拍,便见柏若风撩开帘子探出脑袋来, 高高兴兴道:“段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段轻章不再犹豫,就着阿元搀扶上车, “不是让你晚间来府上吗?”他还没来得及叫下人准备些招待客人的菜色。

“我等不及了,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柏若风有些着急地伸出个手臂,拽着段轻章进去。

段轻章几个踉跄,被拽进了低矮的车厢内, 扶住车壁站稳。

等他适应了车厢内的昏暗, 这才发现角落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打着几个不明显的补丁, 衣着朴素,脑袋上带着帷帽。正死死护着帷帽不肯脱。

他身旁, 柏若风靠着蛮力扯他的帷帽,口中叫道:“来都来了, 快脱!”

柏若风的精力怎么好像花不完似的。作为一个文人, 段轻章真心觉出几分艳羡。

他没有打扰两人,自己寻了空位坐下。同一时刻, 男子不敌柏若风的力气,帷帽被柏若风扯了下来。

段轻章无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眼神便定住了。那张每日都能在铜镜里见到的脸此刻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他不敢相信。

好像镜子里的人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诡异至极。段轻章脑海一片空白。

不大的车厢里,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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