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月迅速把城防图卷好,塞到腰间。她从桌后走出,不安地踱步, 忽而质问阿宝, “你是怎么知道的?所说有几分真几分假?”
“怀疑我?”阿宝抱臂道,“也是, 想必殿下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咱们在南曜皇宫有线人。你若不信,可以等等看, 估摸不出一炷香,圣旨就要下来了。”
就在此时,一只鸽子落到窗台上。阿宝刚要去拿,秦楼月快她一步, 抢先掐住鸽子, 从它脚边抽出一张小纸,展开来, 其上寥寥数语:诏书已下。
纸张很薄,阿宝凑近一些, 就能从小纸背面的反字猜出内容。她扬眉而立,满是傲然。
“我说过多少遍了,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秦楼月把小纸碾碎, 她目光冰冷,且带着狠意, 向阿宝踏出一步,“是你逼我的。”
本来就离得很近的阿宝觉出不对,往后退了两步,她被秦楼月神情吓住,那是种无声的疯狂。阿宝色厉内荏叫道:“我是大功臣,你要做什么?你敢抗旨不遵?!”
“抗旨?抗了谁的旨意?”秦楼月面色难看,“你个蠢货,难道真以为曜帝会把段公良的女儿赐婚给太子吗?”
皇帝忌惮太子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情了。太子因为已故的先皇后,向来与段公良不对付。皇帝拿捏着段相党羽,一面给太子使绊子,一面削弱其羽翼。
两相夹击,段公良权高位重,说到底不过是个文臣,又贪生怕死,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但难道皇帝就不忌惮段家了吗?
让段家出两代皇后是多小概率的事情。她要是皇帝,这会儿就把‘段锦诗’粉身碎骨,也绝不给两家联手的机会。
阿宝想不明白,她只信自己,“为什么不会!我的线人传的消息,诏书已经下来了,曜帝圣旨一出,谁敢不从……啊!你发什么疯?”
只见秦楼月疯了般把照亮的油灯泼洒到轻帐上,立时燃起一簇小火。阿宝慌忙冲过去踩那簇小火苗。
她转身刚要喊人来灭火,把灯火全部点燃打翻的秦楼月无声靠近,猛地从背后用肘部锁住她喉咙,以至于阿宝的呼喊声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嘶哑的音,就被扼住。
阿宝涨红了脸,大力地敲击着喉咙上的手臂。挣扎间撕破了秦楼月的衣袖,露出那条手臂上哪怕养好了依旧残留下的疤痕。
“这还是我从段皇后的故事里学来的。”秦楼月语气亲昵,声音温柔。手下的动作却不留情,死死桎梏着对方喉骨,哪怕脸被抓花了也不肯松开。“既然你那么想做太子妃,我就全了你的心愿,也不枉你这些日子来的费心‘照顾’,好吗?阿宝。”
大开的窗涌进风来,把被撒了一圈的小火苗吹得涨大数倍。火光摇曳里,恍若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立在火场中,站在前面的人影软软倒了下去。
段公良派来的人看到火光,觉得不对,不顾暴露跳进院内。但没来得及进房,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截住,打成一片。
那些人显然都是保护她的打手。秦楼月用手背擦了擦面上的血迹,眼中闪过怯意,但很快沉寂下去。
谁也不能救她,除了她自己。秦楼月不顾灼烫,拖过火焰灼烧的纱布,盖在阿宝尸身上。
火光里,秦楼月把满头钗环拔下来,连着身上配饰全丢在阿宝身上。她退后几步,喃喃道:“再见了,段小姐。”
说罢从窗口跃了出去,落进池塘中。
此时,相府门口来了一队人马,为首太监赫然是总管童英公公,他手中捏着一卷黄旨。
圣旨到来,整座相府的人都互相通知着出来迎接。哪怕是半死不活的段公良,也被搀扶着出来迎接。
童英等人来的差不多了,眼睛一扫,无须的面上笑吟吟道:“洒家这次来,是给段小姐送圣旨的。为何不见她人?”
段轻章环视一圈,的确不见段锦诗。他趁段公良与童英打交道时,带人去寻段锦诗。
因为母亲是越国人,段锦诗自小不受宠,住在偏僻小院中。后来得了段公良宠爱,自言念旧不肯搬离。
还未靠近,可见黑烟滚滚而上,烧焦味立刻传来。
段轻章顿觉荒谬,快步走近一看,院内只留下血迹斑斑。目之所及,居然没有一个人,更遑论救火。
向来温和的他面色一变,斥责往常服侍在段锦诗身边的下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着火了没有一个人知道?”
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嗫嚅道:“宝姑娘让我们守在院外等着。”
起初,他们听到了打斗声,刀光剑影不敢上前,又见离奇火光冒出。正要去禀告,没想到圣旨来了。
这可是圣旨啊,连段公良都跪下等着接旨,他们哪敢冒头说话。
段轻章难得这般失态,捏紧不住发抖的手怒道:“那还不去救火!”
众人纷纷散开找水。段轻章忙卷起宽袖,咬牙捡起池塘边上不知道谁丢下来的木桶,一桶桶从池塘边舀水泼上去。
火越少越大,被泼灭后烟尘滚滚。段锦诗迟迟不来,后院的事情传到了前厅。
童公公自然也听闻了段小姐院子失水的事情,据说人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烧焦了,面目全非,只能靠身上烧剩下的配饰来分辨身份。
“丞相节哀。”等候着的童公公握着手中明黄卷轴,唏嘘道。他安慰着丧女的段丞相,带着人马原路返回。
消息风一样传到宫内。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轻飘飘一句,“可惜了。”便一笔带过。
人都没了,还请什么旨意?柏若风面色有些难看,垂眸告退。皇帝挥挥手,让他离开。
柏若风大步流星离开,一心想着去相府看看。是生是死,是真是假,他总要亲眼见了才确认。
没想到方宥丞追出了养心殿。
若不是这家伙中途捣乱,事情何至于到这个地步。但最开始还是自己借了段锦诗做挡箭牌,不然不至于叫方宥丞横插一脚。一想到这些事情,柏若风就头疼得要紧,实在不想见他。
柏若风越是不愿理会他,方宥丞越是觉得柏若风在生气,追着他说话。
“若风,是你说了要我成婚,我都按你说的去做了,你怎么不理我?”方宥丞试图去拉住他,却回回被挥开。
柏若风面若寒霜,没耐心和他玩明知故问的把戏,当下斥道:“离我远些!”
“不,只有这个不行。”方宥丞拽住他袖角,硬生生把柏若风脚步带停下来,“你在怪我?可分明是她命薄,无福消受,与我何干,你不能怪我。”
柏若风强忍着心头怒气,忍了又忍,没忍住回头拽回袖子,狠狠给了方宥丞一拳。
方宥丞反应极快,擒住他手臂。
然柏若风真正要攻的是下盘,眼看方宥丞入套,他毫不客气把被转移了注意力的人撂倒在地,按住对方要害。
“若风武艺增长得好快。”仿佛被制住的人不是他,方宥丞还有心思感叹些别的。
柏若风伏低身子,向来明亮的瞳色因为背对着光染上阴霾,“好玩吗?有趣吗?”
方宥丞怔住了。
柏若风自嘲一笑,“前几日还说我不是你棋子,我也想信你。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已经开始享受把人玩弄于鼓掌了吗?”
“我……”方宥丞心跳如鼓,柏若风陌生的眼神让他心慌,下意识就要否认。
“不必解释。”柏若风松开对他的桎梏,手指毫不留情点着方宥丞的左心房,恨不得戳进去,“到底是真的‘有缘人’,还是想借刀杀人,你心里清楚。”
“若让我知晓火灾是你授意……”柏若风眼神冰冷,直起腰背,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没说出口的下半句,化作重重阴云笼罩在两人身上,方宥丞仰视着他,呼吸无意识加速,心尖因为紧张带着身躯微微战栗,喉结急促地上下滑动着,眼中的侵占之意不减反增。
童公公领着人打道回府,于宫道上远远看到两抹人影,明黄色在下,而武官叠在其上。
能叫太子如此纵容的,武官身份不做他想。童公公浮皱的眼皮底下闪过精光,遣退了宫人,自己独身过去。
“殿下,柏公子。”
在童公公注视下,柏若风十分自然从方宥丞身上起来,掸了掸衣角,“在下家中有要事,就不耽误太子殿下与童公公了。”说罢抬腿就走。
方宥丞面无表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明知太子已经收到消息,童公公仍是在太子面前遗憾了一番。方宥丞唇角露出讥诮之意,堂而皇之朝童公公伸出手掌。
只忠于帝皇的童公公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把圣旨奉上。
方宥丞把圣旨打开,一目十行扫视过圣旨的内容。
是给段锦诗诏书不假,可惜了,赐的不是婚,赐的是死。就算不是火灾,段锦诗也必死无疑。
逃不掉的。
方宥丞毫不意外,哼笑一声。他合上圣旨,丢回童公公怀中。只是一想到柏若风方才的话语,事情如他所想发展的喜意便散了干净。
目的达到了,不知为何却有些难受。心中如同坠了块石头,沉闷得很。
想到宁太后这几日肚子有了动静,方宥丞阖了阖眼,问:“陛下最近身体如何?”
“劳殿下挂心,陛下近来睡眠很好,还说梦里见着了仙人。”童公公收好圣旨,恭敬道,“太医说需要好生静养,国事还需太子殿下多多费心。”
“嗤。”方宥丞眉目阴翳,一双凤眼甚是凉薄,“那群方士真不顶用,叫陛下难受,看来还得吾去敲打一番。”
外边的人只知道皇帝近年来养了方士,却不知道那些方士都是太子献上去的。
神仙丹神仙丹,方宥丞想,他可没骗皇帝,驾崩后不就能做‘不老不死’的神仙了吗?
第50章 蹊跷
相府门口挂起了白灯笼。段丞相晚年丧女, 哀痛太过倒在了病榻上,早朝连连告假。
段家小姐在封妃圣旨到来那日意外被烧死的事情在京中传开,成了不少人的饭后谈资, 谈到最后,总是要摇摇头说声可惜。
离富贵只有一步之遥,可不就是可惜?。
“小叔?小叔……”
对着书本发呆的段重镜回过神,忙站起来道:“我在, 嫂嫂请进。”
“在这里住的还好吗?”高飞燕带着侍女来送吃食, 面容尤带倦色。她抚摸着凸起的孕肚,示意拿着东西的侍女上前。
眼看高飞燕临盆将近, 还来操持这些小事,段重镜不由紧张道:“多谢嫂嫂照顾,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读书很认真嘛, 我敲了几声门都没听见。”高飞燕故意取笑道。
见段重镜不好意思地挠头,她转了话头,“天要转凉了,我托丫鬟做了几身衣物, 你先收着。若是有哪里不舒服, 或者缺了什么,和我说就行。”
高飞燕强调道:“科举将近, 不要客气,一切以考试为重。”
“好。”段重镜满怀感激应了下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 足以他看清这对夫妇的诚心,兼之段轻章摆平了段公良, 虽然没说认祖归宗, 好歹不追杀他了,还能让他参加科举。叫段重镜打从心底里接受自己的兄嫂。
“兄长他最近还好吗?”段重镜再三犹豫, 才问出口。
高飞燕温柔道:“他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段重镜搓了搓手,“我、我想见兄长,嫂嫂能帮下忙吗?”
段轻章这几日为了段锦诗的白事忙得脚不沾地,一众友人的邀约都拒了,大理寺那边告了长假。
“是科举的事情?”高飞燕猜测着自己能否帮上忙。
“不是。”段重镜闭口不言。再多问几句,他怕是要挖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了,于是高飞燕不再问,应承下来。
回到房内,高飞燕遣退了周围的侍女,拿起桌上的开支用度查看。段老夫人很多年前便去世了,段公良明面上只有一个儿子,因此自她嫁入段家以来,便执掌中馈,管理府内下人,负责府内膳食以及一切开销事宜。
她撑着额头看了几页,越看越烦闷,索性拖过桌上的诗经翻起来。翻着翻着,竟就着坐着的姿势睡着了,连段轻章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段轻章捡起榻上的毯子,轻手轻脚去过去披在高飞燕肩上。见桌上尽是府内琐碎,不由有些心疼。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他最知出身武官世家的高飞燕不爱这些。
当时高家调职,全家都要搬去边远地方,加上段公良看不上小门小户的高家,不愿让高飞燕入门。他一度以为高飞燕会放弃他,随家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