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呢、说不定她才是那个……
秦楼月掐紧了掌心,心里浮现起从未有过的野心和欲望。
又是一年新春,炮竹声满城。
皇室年宴既是家宴也是国宴,皇帝病重,出来露了个面,说了几句,就被搀扶着离开了。留下太子面对众臣。
方宥丞坐在龙椅下首,一身明黄太子服,却已然是整个曜国最尊贵之人。
他眉间笼着不耐,凤眼生威,沉沉敛着光,冷漠得叫无数试图凑关系的人不敢靠近。大臣们只是带着心底的小九九一靠近,那份冰冷和暴戾的视线就会扫来,刺在身上,一时间让无数人退避三舍。
宴散后,方宥丞撇开紧追的春福等人,兀自穿过宫道回去,脚步匆匆,踩得脚下细雪直响。
路过花苑时,一根枯木轻掷下来,落在他明黄的衣裳上。
“谁?”方宥丞警惕看去,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百年的凤凰木树干粗壮,人还不如它一根延伸出来的树枝大。每片叶子上都覆了层微融的薄雪,如抛了光般。
当下不是开花的时节,柏若风一席红衣,曲起单腿坐在树枝上,像极了盛夏时才会出现的花朵。小花趴伏在树下打哈欠,时不时抬起湛蓝的圆眼看向树枝上的人,似是守着自己的宝物。
今年,柏若风留在京中过节,让方宥丞受宠若惊了一回。
却是当时柏若风掸了掸家书,说北疆最近军务繁忙,家里人怕顾不上,特地让他不用来回奔波。
他说这话时语气半是疑惑半是释然,方宥丞猜出了许是年节北越不安分,镇北侯府严阵以待,托词让柏若风留在安全的京城。出于些私心,方宥丞没有说出口。
“哟?瞧瞧哪来的醉鬼。”柏若风戏谑道。又随手丢去一包东西,撑着枝干灵活跃下,衣裳在半空翻飞若焰火,在寒冷的冬季叫人看了便凭添暖意。
小花起身,绕着柏若风嗅来嗅去,被撸了两把虎头,便享受地呼噜出声。柏若风轻笑着逗了逗它,又拍拍它脑袋,温柔道:“陪我玩半天了,回去休息吧。”
小花人性化地低低叫了两声,跟着柏若风向前。
巴掌大的小纸包被长臂接住,扣在手中。方宥丞盯着走过来的人,身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聚在心头沉甸甸的杂事烟消云散,脸上染上显眼的喜意。
小花走快几步,在方宥丞身边绕来绕去蹭来蹭去,像是在和自己主子打招呼。大猫往前一跃,几个灵活地跳跃间,爪印就消失在墙角的雪堆里。
方宥丞挑着唇角垂眸,在掌间打开油纸,一颗颗圆滚滚的小白球沾满糖粉,聚在纸包中间。
不多,约莫五六颗。
若按这个分量来看,是谁路过看了都会骂一声奸商的程度。别是某个馋嘴猫拿来打发时间的剩食吧?方宥丞想。
已然猜对了九成九。
“糖莲子?”他捏了颗送入口中,舌尖抵着莲子滚了几圈,甜滋滋的味道驱散喉间酒气,霸道地在空气里弥漫开。
说来奇怪。他不爱吃甜食,爱吃甜食的明明是柏若风。可不知为何,柏若风送他的东西总没有那股子讨厌的腻味。
柏若风笑着点点头,“路过瞧着做得不错,买些试试。”他抱臂而立,似是抱怨似是陈诉,“我想着你们午间行宴,下午总该结束了吧。所以特地傍晚来的,想约你去逛街,但你看看现在€€€€”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宥丞朝宫墙外看去。方宥丞看了眼墙外漆黑的天色,刚要说不算晚。
恰逢此时,穿云破风声响起,遥遥一道红光冲上天空,砰的一声回响,绽开硕大的‘绣球花’。
仿佛是开始,这一声响后,漫天光斑展开,以夺目的色彩占满了这片天。
新春欢喜的气氛从天上落到身上,烟花的亮光倒影在两人眼底。
宫里很安静,但宫外肯定很热闹。方宥丞徐徐把糖莲子包好,塞到兜里,邀请道:“时间正好,要不要一起去宫外看看?”
他就是来找玩伴的。柏若风弯了弯那双桃花眼,茶褐眼眸流转间风流肆意,盈满生机,“只是看看啊?不请吃宵夜,我可不去。”他晃了晃食指,一副拒绝的模样。
“那……请你吃城门口你最爱的那家豆腐花?”方宥丞猜着他的喜好道。
“这个好!”柏若风高兴地一合掌,快步凑近,迫不及待地把方宥丞往东宫推去,“快快快!你快去换衣服,今日人多,晚些就没了。”
“莫急,豆腐花没了,我就请你吃醉仙楼。”
此话一出,后背推的力道变小了。方宥丞回头一看,柏若风蹙着眉毛,心事重重,乍一看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柏若风触及他的视线,直白地脱口而出:“我两个都想吃怎么办?”
方宥丞便笑了,笑得爽朗,无比的轻松自在,全然不是他平日雷厉风行的风格,“你没吃晚饭。”方宥丞心下一软,看着眼前怎么长怎么喜欢的月下容色,声音温和,“我们可以两个都要。”
“这个好!”柏若风便因为这点小事开心起来,这份专注的纯粹令方宥丞久久移不开眼。
若能年年如此,就好了。方宥丞按了按胸口衣襟里藏着的糖莲子,由衷产生了对未来的希翼。
同一时刻,崇德二十一年开年,镇北军前任监军出卖情报,副将刘宏叛国投敌,大开天元关之门,北越铁骑持舆图一路踏破南曜边疆防线。
京城的街道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喧嚣满耳。北边黄土屋血溅满地,兵荒马乱。
京城大街人来人往,笑意盈盈。北疆街上尸横遍野,死气沉沉。
烟花漫天,炮火连天。
醉仙楼上,柏若风与方宥丞把酒言欢。
镇北侯府,空无一人。
浓郁的夜色笼罩住天地,缄默地见证着两处人类的悲欢离合。
第55章 分歧
年后一个春暖花开的普通清晨。
“报!急报!”驿卒快马加鞭冲到皇城, 冲过城门那一刻,马匹累到倒地,鼻孔吭哧吭哧喷出热气。驿卒摔下马, 滚落地面。
围住的士兵连忙把人扶起,驿卒踉跄两步,被守城士兵一左一右扶住,架着送入宫中传递讯息。
“报€€€€前线天元关被破!”
恰逢早朝, 满朝文武俱惊, 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他们纷纷抬头去看坐在最高处的人,重重台阶之上, 冷肃的太子殿下捏紧了扶手,眼眸深邃,面上全无笑意, 却也无惊惧。似是对镇北军居然失守这一事早有预料。
他就像一个最有力的镇定剂,叫人不由自主稳下心来。待驿卒把消息完整传达,朝堂之上皆瞠目结舌,哑然失色, 久久无声。
越国蛮子偷袭, 又有内奸作祟,天元关被破时, 一城士兵来不及做出反应,死伤就已过半。
眼看贼子破开天元关, 将要直入镇北关,造成更大的难以挽回的损失。镇北侯当机立断, 锁死城门, 也封死了自己后退的道路。守城将士军民全部战死殉国,无一人投降。
余寒破开暖春的气息, 侵入殿内,叫所有人脚底蹿起一股寒冷,直指天灵盖。方宥丞冷声问:“现在镇北军由谁统领?”
他的问话回响在凌霄殿内。
驿卒心下惶惶,被这一声吓得颤声答道:“镇北侯世子柏云起。”
有大臣出列,率先打破沉默,恭敬道:“殿下,北疆战事迅猛,镇北侯世子尚且年少,是不是应该立刻派人带兵支援?”
方宥丞问:“诸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虽北疆向来是战事最为残酷之地,福祸相依,若抓住机会,就是下一个‘镇北侯’。于是三言两语间,为了谁去支援,各怀心思的群臣激烈地吵了起来。
京城,镇北侯府大门被撞开,阿元面色煞白,拿着一封信风风火火冲进来。
走廊里挂着的红灯笼还残存着新年时的喜意,元伯抱着一盆迎春花,冷不防被阿元撞到,嘴里诶诶唤了几声,嘟囔着小伙子就是冲动。
阿元冲进庭院的时候,柏若风正背对着他。那袭红衣人影袖子卷起,半蹲下来,拿着小锤子哐哐哐固定着秋千的架子。
秋千左右各放着一盆藤本月季,正绕着中间的木棍缠绕而上。想来等秋千做好后,月季弯弯绕绕缠着秋千开满花的模样很是好看。
“少爷,别弄你那月季了,大事不好了!”阿元急道,拿着信焦虑得直跳脚。
停下手中工作,柏若风回了下头,有些纳闷,“阿元,都多大人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紧张。”
“是、是……”阿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面白如纸,他忽然不忍心说了,“少爷,这里有封北疆来的信,你先看看吧。”
柏若风掸落身上沾上的泥土,放好工具,起身走过来。他怀疑地看了阿元一眼,一把拿过对方手中的信封。
他三两下拆开信纸,如以往每一次收到家书时那般信手扬开折纸,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看完那一页薄信时,柏若风愣了愣,似是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表情显而易见变得严肃起来,慎而重之又看了一遍。
好像上天,一念之间收去了他理解字词的能力。
柏若风不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捏着信纸,指尖自上而下滑下,每看一个字,他就指着一个字,生怕看错了、看漏了,理解错了意思。
短短一段话,柏若风看得异常艰难。
阿元惴惴不安等着,随时准备扶住主子。他是被侯爷收留的遗孤,自小跟着柏若风长大,刚接到侯爷死讯的时候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少爷呢?
出乎意料的是,柏若风看完信,发了会呆,神色与平时无异,很平淡地侧脸问阿元:“他是怎么走的?”
阿元道:“侯爷守城而亡……”
“不,不是。”柏若风摇了摇头,他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怪我。”
“少爷……”阿元有心安慰,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
柏若风已经自问自答道:“爹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信里说因为内奸作祟,可那该死的监军早就被调离,一些过时的情报能做什么用?副将、副将的确厉害,他本事平平无奇,若不是靠卖我爹的消息,北越不会要他,然而算不上要命的威胁。”
沉默半响,信封猛地被捏成一线,柏若风抬起脸,一双桃花眼冷若冰霜,“当年镇北侯带领柏家军辛辛苦苦重整北疆三城,为何如今北越破城如入无人之地!”
他步履匆匆向前,阿元喊住他,想要跟过来。柏若风抬了下手,一时间背影如山,看不见的担子沉沉压着他,“我进宫一趟,你不必跟来。”
“少爷,要不咱冷静下再去吧?”阿元唯恐他说错什么话。
柏若风瞥了他一眼,“放心,我很冷静。”说罢迅速去马厩拉了马儿,奔入宫去。
一脸为难的春福接待了他,“殿下在养心殿与众臣商议要事,不如柏公子先等等?”
柏若风皱眉不语,就在春福以为要被拒绝时,他应下了。春福松了口气,忙把他引去小花园,送上热茶,又送上点心,照顾妥帖,唯恐被主子问责。
然柏若风撑着下巴心不在焉,看都没看桌上堆得满满的东西。连向来爱逗的白虎过来蹭他,也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这一坐,便从白日等到傍晚,桌上纹丝未动的茶水点心换作晚膳。春福急得不行,在边上劝他多少吃点,柏若风侧了侧脸,装听不见。
过了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自背后响起。柏若风不用回头都知道谁过来了。
“没心情也多少吃点。”方宥丞绕到他面前坐下,挥挥手让跟着的人有多远离多远。
柏若风扯了扯唇,还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也不看是什么,囫囵吞了下去。“你不躲着我,我便吃。”
被说中心思的方宥丞不说话了。
商议要事是真,北疆的事情亟待处理,然而躲着柏若风显然也是真的,不然完全可以休息间隙抽空出来。
柏若风看透了方宥丞的心思,睨着他,唇角卷起,“怎么?做了什么这么心虚,还敢躲我?”
方宥丞拿起筷子给他夹菜,低声道:“没故意做什么。”
“那就是有应该你做的但是故意没做,比如有些事没让我知道,是这个意思吧?”柏若风盯着碗中堆起的菜肴,出声道。
没想到柏若风今日如此敏锐。方宥丞一怔,筷子停在半空,他眸色微闪,却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