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柏月盈伤势严重,柏若风担心道:“侠士可否带路?待我接回舍妹,一定重金酬谢!”
“重金就不必了。”男子挥手拒绝,冷硬的五官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我可以带路。不过,当时令妹托我来京时曾应允帮我做一件事,侯爷兄妹相逢后,只要侯爷能如约,我们便能两清。”
“当然!”柏若风忙让人准备车马,还让唐言把陈无伤带上。
可怜的陈无伤还在院子里摆弄着自己晾晒的草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唐言风风火火掠上了马车。
柏若风已是等不及半刻,不断催促着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男子所说的地方。
车上寂静,车厢内唯有柏若风与男子坐着。两人的衣着仿佛两个世界般,中间无声横着一条深渊。
男子抱剑阖眼坐在一侧,像极了一尊石像。柏若风因此看多了几眼,柏月盈的事情有了着落,如今他才有心思关注些别的东西。
柏若风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家在何处?”
男子睁开眼,看向柏若风,“在下一介草民,当不得侯爷恩人。”说罢,他顿了顿,方才回答柏若风的问题,“姓欧阳,单名一个闲字。四海为家,无足挂齿。”
“欧阳公子救了舍妹,便是我一家的恩人,哪里当不起?”柏若风打从心底欢喜,毫不掩饰他的欣悦,面上笑意吟吟,“别说一个承诺,就算两个三个,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欧阳闲对着柏若风充满热情的好意,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局促不安。
他眉间的皱痕加深了些,郑重道:“侯爷言重了。”他眼神飘忽,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合唇不语。
柏若风见他如此,似是不惯于和人打交道,便歇了交谈的心思。
只是这个名字……
欧阳闲。柏若风默念着这个名字,头脑中闪过一丝熟悉感。这抹感觉来的快,又蹊跷,一闪而过,就再捕捉不到任何思绪。
他似乎从未认识过第二个姓欧阳的,为何却觉得似曾相识?
傍晚时分,马车赶到了欧阳闲所说的地方。
那是位于一个偏僻小镇上的医庐,说是医庐,实则是有些简陋的三间土房连在一块。正中间的房屋敞着门,垂着块旧布遮挡,看不到里面。
柏若风下了马车,第一个冲上前去,急迫地掀开帘子,边在昏暗的屋内巡视边开口问:“你好,请问这里有没有叫柏月盈的病人?”
屋内,在柜前抓药的大夫被他这声吓得手一抖,药材从小秤上滑回格子内。
大夫转过身,满眼警惕看向陌生的年轻男子,斩钉截铁道:“没听过,不认识,没有这个人。如果不是来看病的,就请回吧。”
第63章 腿疾
大夫强硬的态度稍显怪异。柏若风站在门口, 低头思忖一二,不死心地盯着大夫重复道:“您大概没听清。我要找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女孩,约莫只有我肩膀高, 眼睛圆圆的……”
柏若风比划着身高。
老大夫把小秤往木桌上一丢,不耐烦地用那粗糙的嗓音道:“说了没见过,俺们这里穷乡僻野,哪来的姑娘?”
他言辞极其不客气, 反应激烈, 口水把自己呛着了,锤着木桌咳得惊天动地。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直到欧阳闲赶过来, “莫大夫!”
门很窄,柏若风往边上让了位置,欧阳闲才挤进来。显然他刚刚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面色凝重,“莫大夫,前几日我托付给您的那位姑娘在何处?这位是她亲兄长,特地过来寻亲的。”
“亲兄长?”莫大夫抚了抚摸胸口, 面色不复刚才的冷硬, 稍显犹豫,看向柏若风, 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相似之处,“你确定?”
下了马车的陈无伤腿脚没两个年轻人利索, 人没进门,声音先传过来了:“哎呀, 老莫,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又来你这了。据说有个你治不好的病人要给我看,人呢?”
此前陈无伤游历时, 就带童子来莫大夫这短暂住过,两人交流了医术,相处很是愉快。
有欧阳闲与陈无伤在,莫大夫才松了口,“柏公子莫怪老夫多疑,之前欧阳公子离开不久,就有过一批人自称是柏姑娘的亲人寻到村里,要带走她。老夫看情形不对,就连忙把贱内和柏姑娘都送走了。”
若是先前欧阳闲去侯府替柏月盈寻过他,该是惊动了当时的贼子。为了处理身份问题,杀人灭口是假货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还好这老大夫反应得快。柏若风庆幸中带着着急,追问:“送去哪了?”
莫大夫犹豫着看向陈无伤,“陈大哥莫怪。你离开后,我看那草庐没人住,位置又隐蔽,就把人送去那静养了。”
陈无伤惊奇,合掌咋舌道:“你把人送我家去了?!”
诸多巧合,令人唏嘘。莫大夫点了点头,迟疑道:“我这还有几幅药方要配,诸位应该不用我带路了吧?”
陈无伤摸摸胡子笑道:“嗨!回家还能迷路不成?我带路。”
陈无伤喜爱清净,小镇附近有座山人烟稀少,植物茂盛。用他的话说便是:“充满灵气,正适合建个小屋,种几亩药田,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
他的医庐建在山腰边上,甚是隐蔽。马车上不去,只能步行。
柏若风打量着周围环境,暗道这么个旮沓地方,不知道方宥丞派的人当时是怎么寻到的。
从小路上去,寻到一块僻静地,用栅栏围起,中间是两座竹屋。屋前几亩药田长了荒草,看得陈无伤心疼得不行。
药田边,衣着朴素的姑娘在摇椅上晒太阳,躺椅轻微前后摇晃着,夕阳的光铺在她身上,把布裙染成橘红,如同画一般恬静美好。
柏若风视线落在柏月盈身上,先看见的便是她面上无比刺眼的一条白布。无数不好的推测在脑海里翻滚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走上前去。
从屋内出来的莫夫人看见了柏若风一行人,如临大敌,正要开口询问,被陈无伤等人拉走了。
任何细小的动静,对目不能视的人来说,都在耳边不断放大。柏月盈隐约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却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越是安静,对她而言越充满着不安。
轻轻晃动的摇椅停了,就在柏若风离她两米时,柏月盈倏然翻身坐起,对着面前的空气质问:“你是谁!来做什么?”
她的身躯绷直,像一把拉伸到极致的弓,手掌摸到腰间匕首。只要来人有半分歹意,势必离弦而出。
这句问话,一下子坐实了柏若风心中的猜测。
他看着眼前刺猬一样的女孩,在距离一米处停下脚步,愧疚、心疼……种种情绪漫上心头,让他开口时轻得几不可闻,“月盈……”
只一声,柏月盈就呆住了。她侧了侧头,转向柏若风的方向,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是确认般询问:“二哥?”
柏若风心情复杂,明知她可能看不见,仍旧点头,毫不迟疑道:“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二哥!”柏月盈终于确认了来人,她兴奋地跳起来,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往声音传来处雀跃地蹦过去,“太好了,你没事!”
看着她的动作,柏若风心跳到了嗓子眼,唯恐她扑了个空,连忙上前,一把接住跃入怀里的人。
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倒退了一步,柏若风笑了开来。但下一瞬,他意识到怀里的重量不对劲,低头往柏月盈腿看去,有衣裤挡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柏若风的面色一点一点冷沉下来,“你的腿怎么了?”
柏月盈笑容小了,支支吾吾不肯说。
柏若风单手捞过她,上前几步把人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卷起她裤腿查看。柏月盈推阻着,揪着自己裤腿,“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二哥……”
“松手。”柏若风懒得和她较劲,警告道,“瞒着难道伤会自己好吗?松手。”
柏月盈嗫嚅着,最后低下头,松开手指。
柏若风把她裤腿卷起,只见本该光滑无痕的左腿上一道小臂长的狰狞口子,带着血色的痂,周边青紫煞是骇人。
柏月盈自欺欺人般抬手挡着伤疤,着急道:“大夫说快好了,这都结痂了呢。”
伤从外表看是快好了,可是柏月盈明显站不稳。柏若风抿唇,把她另一边裤腿卷起查看,“疼吗?”
柏月盈摇摇头。柏若风看着她蒙着布的脸,叹了口气,伸手碰了下她有些奇怪的右膝盖,只见柏月盈整个人都抖了下,快速缩回右腿。
柏若风给她放下裤腿,捏了她鼻子一下,轻叱道:“让你说谎。”
柏月盈讪讪挠了挠侧脸,嘿嘿笑着。她后知后觉了什么,惊叫道:“二哥,你腿好了?!”
她刚刚太过欢喜,都没考虑到柏若风腿伤的问题,还当他身体康健的很,直接就扑上去了,没想到柏若风还真能把她接住。
“我腿好了,倒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柏若风敲了敲她脑袋,“而且你怎么……”
柏若风本想说,‘你怎么不来寻我’。
可一想到前段日子的状况,别说柏月盈当时坠下山崖伤得多重,能不能支撑的起路途奔波,就说侯府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假的柏月盈,若柏月盈当真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而他呢,怕仍是个睁眼瞎,什么都不知情的状况。
本来轻轻落到柏月盈头上的数落停了,转变为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厌恶。
柏若风顿了顿,状若无事收回捏紧的手,转了话头,“而且你怎么瘦了?”
“有吗?”柏月盈摸摸自己脸,没心没肺道,“我觉得山里的野菜挺好吃的啊,我每顿能吃两大碗!”
“吃两大碗还这么瘦?”直到此刻,柏若风身上肌肉才松懈下来,整个人放轻松不少,“闲话晚点说,我们多的是时间,先让神医给你看看。”
陈无伤绕着自己的药田左看右看,心疼地刚拔了几棵野草,就被唐言‘请’了过去。
他仔细查看了柏月盈的眼睛,以及腿伤,有些为难道:“你们姓柏的,一天天的尽给老夫出难题。”
柏月盈紧张地捏紧了被角。
柏若风心里本就焦虑,一听这话更是不安,“能治吗?”
“我要是不能治,还叫什么神医?高低得下去给我师傅磕头谢罪。”陈无伤神气道,吹鼻子瞪眼的,似乎对柏若风怀疑他医术感到不满。
“那就好。”柏若风回头看了看柏月盈,眼神示意唐言把神医送去隔壁屋,等人都走了,他才给柏月盈掖了掖被子,“你也听到了,能治。接下来你跟我回府,好好休养,别的什么都别想了,知道吗?”
柏月盈点点头,笑道:“我能有什么可想的啊?都听二哥的。”柏月盈笑得乖巧,苍白的薄唇弯弯,嘴角上扬。
柏若风才不信她,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很。他点了点柏月盈额头,不免自责,“都怪我。你既托人把信送到我面前了,我都没能看到,没能及时来寻你。连欧阳闲都是误打误撞遇上了,若不是他在京城停留,你我二人还不知何日能再见。”
柏月盈歪了下头,不明所以,“什么信?”
柏若风看她的反应,觉出不对劲来,“你没托人给我送过信?就藏在一个陶泥小狗中。”
柏月盈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柏若风刚要追问,便见柏月盈抓住他食指,犹疑道:“二哥,欧阳闲帮了我大忙,先前我说,若是他能替我把信物送到,镇北侯府欠他一件事。”
“我还能毁约不成?”柏若风佯怒道,可一看她面上的布条,心软了下来,都舍不得多逗几句,“放心吧,我妹妹可比一个承诺珍贵多了。他的事交给我处理,你好好休养,尽快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安抚好柏月盈,柏若风在门前站了会,才去寻陈无伤。
方才他故意打断陈无伤的话,就是怕月盈伤势不稳定,再听闻自己病情,会感到不安。
唐言抱臂在门前守着,内间敞着门,可以看到屋内陈无伤在写药方,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见他来了,方才起身,了然道:“侯爷可是要问小姐的情况?”
柏若风垂眸,扫视过桌上的药方,表情凝重:“你和我详细说说。”
“侯爷请坐。”陈无伤朝前边的椅子比了个手势,然他被方宥丞恐吓出来的‘识时务’也就仅限于此了,骨子里还是透着股不在乎。
柏若风还没落座,他自己先一屁股坐下了,倒了杯凉水咕噜噜闷完一杯。
柏若风转了转手中杯盏,静静看着他,无声地等待,沉静的眸子清亮似岁月凝固的玉石琉璃。
“小姐与您那时的状况有点不同。”陈无伤拉长着声音沉吟着,抬起手来比划,“唉,是这么个情况。小姐的眼睛还有腿,应当都是坠崖时磕碰的伤。我听欧阳闲说,当时他见到小姐时,小姐是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树身上,昏迷不醒,身上骨折多处。”
“他们给小姐处理了身上的伤,等人醒了,才发觉眼睛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