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也一样,他闻香认路地摸到了花树丛里,心里郁闷,就抱树爬了半截,不一会儿就被婢女警告了:“表公子,请您下来,您再爬,这棵树就得刨掉了。”
“哦,不要砍,我下来了。”顾小灯滑下来,拍拍树干和花树说话,反正婢女们不和他交谈,“你好危险,差点就没家了,我不惹你了,你还是加把劲多开几簇花好了。”
拍着树干穿行其间,秋风一扫花簌簌,顾小灯下意识地甩着脑袋抖落头上的花瓣,小狗崽一样,甩完耳垂疼起来,就嘶着气蹲地上去。
不远处的婢女们忽然扬了声音:“见过苏公子。”
顾小灯一愣,情急一问:“是苏明雅吗?”
婢女们声音又扬了,朝花树丛外的人道歉,称表公子无状。
那人温和悦耳的声音便响了:“无妨,顾家何时有了表公子?”
顾小灯的心脏顿时膨胀了,真是苏明雅!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好看少爷!
病美人对他的杀伤力大得超乎他想象,这个名字本就在他心里打转,月半再见,可不就是久别重逢?一阵激动,顾小灯伸手到脑后,二话不说解开了蒙住眼睛的纱布。
等婢女们发现他动作要阻止已是不能够了,就听得他蹲着捂眼嗷的一声,脑袋一低,愈发小小一团。
花树外的苏明雅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不一会,他就看到那个无礼的表公子噌的站起来,身上沾着落花,两耳裹着点青色药布,肿得可笑且滑稽。一阵风去,他手里的纱布和衣袂齐飘,潇潇落花中,再滑稽,也飘飘欲仙。
他因着哮症不靠近树丛,那人就自己跑出来了,雀跃得像只雀鸟,羽毛哗哗得展开。
“苏公子你好!”顾小灯和他打招呼,眼睛还有些不适,但整个脸颊都涨红了,和微红的眼周一起红得匀称,忍了长时间漆黑后,第一眼就见到心心念念的病美人,他心花怒放。
一通自我介绍后,顾小灯找不着北,摘了肩膀上的花笨拙地递过去:“苏公子,初次见面送你小花,你喜欢这个吗?”
他靠得很近,热气几乎扑了上来,苏明雅怔了怔,顾家的婢女便赶上来拉下了他,又是一番道歉,他也只能又说无妨。
到底是不是真无妨只有苏明雅自己知道。顾小灯递给他的花掉到了地上,他自然不会去捡,只是直到回到苏家,他仍会想着那朵掉下去的花。
到了夜间,他的二姐夫安震文斟酌着问他是否愿意来年去顾家私塾求学,他静了静,那朵落花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荡,荡出了一个“好”字。
*
私自解下纱布让安若仪有些不悦,夜里专程过来,顾小灯小心翼翼地道歉,安若仪伸手抚过他仍旧泛红的眼角,继而摸到他耳垂,二指一捏,顾小灯疼得龇牙咧嘴,又被训了。
“你要到何时才能行止端重?”
顾小灯立马坐直板起小脸:“现在!”
安若仪愣了愣,觉得可气却又有几分可爱,半晌才再开口:“小灯,离苏明雅远一点,知道吗?”
顾小灯不敢忤逆,小小地点了头:“母亲,因为他病弱吗?”
安若仪只点头,不便多说是因为苏家已经有了安震文,不需要再浪费资源拉拢。
顾小灯凑近了问:“那母亲,我以后能离谁近一点?“
安若仪的气质骤然就变了,缓缓松手道:“待你懂事,我会告诉你。”
隔天顾小灯就被送回了东林苑,他刚走到院落时便杵着不动,看着昔日张等晴住的小屋子走不动道,待回神来已是满脸泪,这一回方觉孤独寂寥。
祝弥暂时回不来,安若仪派了两个青年来顶祝弥的空,两人的名字也是一对,大的叫奉恩,小的叫奉欢,都是相貌好看的,但气质有些怪,顾小灯暂时说不上来,便老是呆呆地瞧他们。
祝弥是面瘫,他们俩却是表情丰富的爱笑人,顾小灯背完书时,奉恩替他收拾笔墨,笑着说道:“表公子若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可千万要提,我们才好改。”
顾小灯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心里有些迷茫,头一次举手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他们两个,然后才轻声说话:“我以前和家里人当卖货郎时,走来走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的神情体态很特别,看多了记住了,下次再见到类似气质的人就知道他们是同道中人了。那个……奉恩,我好像在你们身上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了,我想问又觉得会不会是我太笨搞错了……”
奉恩和奉欢都笑了起来:“您不笨,有什么想说的,您只管滔滔不绝,我们知无不言的。”
顾小灯踌躇了一会,摸摸后颈,小声问:“你们以前,是在勾栏里住过吗?”
五年的行商路上,他跟着养父见过许多行当的人,免不了见过一些青楼中人,他们与外人说好话时,身上有烙印似的风情,很难让人忽略。顾小灯怀疑是自己更笨了,不然他怎么会在两个顾家管事身上错觉出类似的风情?
安静了一会后,奉欢低头去,奉恩上前来,单膝跪在顾小灯面前,语气柔和地回话:“是。您一点也不笨。”
顾小灯呆了呆,连忙要拉他起来,奉恩摇头,轻笑着又说:“对不起,表公子,我原是打算着晚一点再告诉您我们的身份的,不想您这样聪明,这么敏锐。我和奉欢曾经是罪人之后,罚没进勾栏里‘住’过,后来王妃娘娘找到了我们,便把我们赎出来了。”
顾小灯听着他轻缓的解释,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蹲下来和他齐平。
奉恩说的细节,让他联想到了之前顾瑾玉跟他说过安家被葛家构陷满族倒霉的事,他问:“你们以前,也是安家人么?”
奉恩一顿,笑着点头:“是。”
紧接着又竖起手指请他保密:“虽然安家无罪,但也确实没有平反,王妃娘娘慈悲收留我们,还请表公子不要对外公布我们的身份。”
顾小灯忙不迭点头,眼眶酸胀,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下午奉恩带他去马场跑马,到了地方,发现那葛东晨又来顾家拜访了。
葛东晨眼力好,远远看见顾小灯过来,掉转马头便过去要跟他打招呼。
岂料上次好哄好骗的小傻子看见他就扭头走了。
葛东晨眉一扬,控马一转拦到了他面前,自马上弯腰笑眯眯地同他说话:“小灯表弟,许久不见了。”
“葛公子好。”顾小灯拱拱手,又扭头走了,“您忙,我骑马去了。”
葛东晨:“??”
作者有话要说:
三狗:之前还乖乖叫我东晨哥的!⊙?⊙
二狗:让让。
大狗:…………
第16章
顾小灯如今孑然一人,没有张等晴帮他探听顾家内情,几乎等同于两眼一抹黑,便分外依赖顾瑾玉之前给他的科普。
顾瑾玉让他离葛东晨远点,他就准备好好照做。
只是不承想,顾家明年开私塾的消息一确定,葛东晨就自告奋勇,大大咧咧地提前跑来顾家小住,但凡顾小灯有武课,就总能在练武场被葛东晨堵上。
他那性子,就是个符合世人刻板印象的武将小模子,爽朗到粗犷,话多又爱笑,看起来没什么实心眼,偶尔强势大体忠厚,同他相处十分融洽。
顾小灯躲了他几回就有些顶不住了,夜里小声问奉恩:“葛牛皮什么时候走啊?他自己没有家么?他爹娘不会想他吗?“
奉恩笑道:“葛公子确实不怎么回葛家,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虽然家世显赫,却颇有吃百家饭长大的意思。至于他家中,他父亲云麾将军忙于军务,而他那位出身南境异族的母亲更疼爱前几年出生的小女儿,据传她的异族奉行以女为尊,约莫是因为这层传统,也不太约束他。”
顾小灯愣了一下,之前张等晴没有打听到这一层,他这才知道葛东晨还有个妹妹。
奉恩又补充道:“葛公子这次小住不是第一次了,因着同为武将世家,他和四公子曾经师从同一位武艺高强的武夫子,最长时在东林苑住过月余,和四公子一起习武。后来那位武夫子在冬狩时意外身亡,葛公子才结束了在顾家的武课。”
顾小灯听完咂摸了一会,头有点大:“他现在就在东林苑住着,明年进顾家这的私塾,到时不会也住着吧!”
奉恩点头。
顾小灯生无可恋,夜里抱着被子直摇头,缩进被窝里小声地自言自语:“伸手不打笑脸人,瑾玉,东晨哥他真的很热心肠,会凑过来教我,每次见我还都夸我,这么好的小哥,听起来孤零零的,要是他家和安家没有仇就好了,那我就能大大方方跟他当伙伴了……”
他还在纠结着怎么处理和葛东晨的关系,没几天东林苑又住进来了一个外客,是那个家大业大、用鼻孔看人的关云霁。
顾小灯记得顾瑾玉说过他和这位高傲的关小哥关系很好,可以多接近,于是他就放心大胆地上了。
在练武场见到关云霁时,他正骑在一匹顶好的汗血马上,据奉恩说那是他从关家特地带过来的。
顾小灯兴冲冲地上前,想去打个招呼,万万没想到关云霁看都不看他,冷冷地扬着马穿过他身边,掷地有声道:“下等人,滚远点。”
顾小灯抹了抹脸上被扑到的尘土,从此关云霁在他这里有了个响亮的外号,原本叫关上等,又因谐音关上灯,于是演化成黑大少爷,最终简称黑大少。
奉恩和奉欢听到这外号时笑得倚在一起:“表公子取得……取得真好。”
顾小灯托着腮看他们笑,心里又开心又酸软,不知道祝弥那个面瘫门神要是在,听了会不会小小地笑一笑。
忙碌日子过得快,顾小灯耳垂上的伤却好得慢,过了近一个月才算好,药布拆下来后,奉恩很快拿来耳珠和耳钉给他戴上,首饰穿过耳洞时,顾小灯疼得嘶了一会,只觉穿过的不止是耳朵。
“为什么我一个耳朵要打两个耳洞啊?”
“因为您适合。”奉恩笑着这么说,揽镜来给他照,由衷地笑叹道:“您真的很适合,待您再长大些,只会更适合。”
顾小灯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茫然地到处摸摸自己,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大变样了。
他捏捏自己的脸,大为痛心:“我瘦了!果然如此,每天学东学西,饭没多活没少,不瘦才怪!”
奉恩没想到他看了半天的感慨是这个,不免失笑。顾小灯的膳食有特别定制的食谱,不容置喙,从禁闭室出来后他的饭量莫名变大了,大约是心理作用总觉在挨饿。
奉恩只笑笑夸他:“是您长高了,少年人身体一抽长就显瘦。”
顾小灯哼哼唧唧地盖上镜子,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去:“快要到十五了,瑾玉四公子该从皇宫里回来啦,还有世子……也不知道他秋考顺不顺利?”
时值顾平瀚初次参加秋考,长洛一年有春秋两次科考,春小秋大,秋考足有五整天,涵盖文武,从初九考到十四。顾平瀚开春时参加春考练过手,当时便是一骑绝尘,无怪乎满城都觉得他必定高中。
顾小灯朴素地希望那位世子哥实现夙愿,他见过顾瑾玉几大书房的书,听说顾平瀚的院子比顾瑾玉还夸张,想来他以前学得更猛。一分盛名之下,流过几桶汗水,也只有本人知道了。
十四这天傍晚,顾平瀚结束秋考,顾瑾玉得蒙休假,这对在外界口中金玉得衬的兄弟一起坐马车回来,外头注目、惊叹,对马车里的真实情况不得而知。
待回到镇北王府,也只有顾家人自己知道,两位公子的模样有多狼狈。
顾小灯翘首以盼,就想等他们的消息,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动静,身边仆婢全都闭口缄默,什么消息都不打算让他知道。
顾小灯委屈了一整晚,委屈劲直到隔天早上顾瑾玉亲自过来才烟消云散。
因为他见到一个身上缠满纱布、一看就是被胖揍一顿的顾瑾玉,顿时只剩下震惊了:“我的天爷,谁打了你了啊?你怎么这副惨样!”
顾瑾玉好似从斗兽场出来,吊着左手,右手虽没吊着,纱布却从手腕缠到了指尖,脖子也有绷带,脸上更是青青紫紫,从下巴到眼角都有淤伤。
顾瑾玉却是神情自若,见了他也只是轻轻一笑:“打了双耳洞?”
顾小灯昂了一声,噔噔噔搬来椅子让他坐,慌得围着他转:“瑾玉瑾玉,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顾瑾玉心情不错似的,弯腰用右手轻抚那张椅子,始终在笑,半晌才抬眼看他。
他的眸子幽幽的,眼里并没半分笑意:“是你世子哥打的我。”
顾小灯懵了:“啊?”
“嗯,打得很好。”
顾小灯更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打。
三狗:哈哈哈哈哈怎么不打死他。
第17章
顾小灯有心想知道顾瑾玉和顾平瀚是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说是发生了“小摩擦”,顾小灯闹不明白,就坐到他身边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