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57章

顾小灯决意想不到顾瑾玉存着“比较”的心,堂堂一个大将军和王爷,因为忌惮“情敌”长了双含泪便显出碧色的眼,便忧心忡忡地担心“被比下去”。

但顾小灯看着他们,心里更多的是咕噜噜冒泡的生气,他还没有做好再见葛东晨的准备。

葛东晨给他的当头一棒过于震耳欲聋,他不能想冬狩夜里的事,葛东晨和关云霁是怎么联手摆弄他的,一想便想吐出来。

从前一些隐秘的不对劲和不适,他才逐渐回过味来。

此时见跑来制止的顾家暗卫多了,人多、鹰狗在手则壮胆,于是顾小灯边走边数落:“你们是不是有病啊?大好的除夕,就这么让你们败兴。”

身后包围圈里的两个混账东西都吸了吸鼻子,顾瑾玉先抢答:“小灯,对不起。”

葛东晨声带作痛,落后了一秒:“抱歉……”

“那个姓葛的,你没有自己的家吗?平白无故闯进顾家里,你就这么喜欢不请自来。”顾小灯冷了声音,暗自哼了数声。

葛东晨仍在痴痴的魔怔状态中,碧色眼睛发直地看着顾小灯的背影,或许因为生母来自于本就神秘奇特的南境,给他灌输过足够多的奇人异事,这七年里他没有一日相信过顾小灯溺毙。

等到今天,他不必疑心眼前人是幻觉,他没有疯到分不清虚实的地步。

顾小灯掂了掂怀里眯着眼睛的花烬:“以前,哦,就是七八年前,你就没有自己的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是没名没分的什么少爷公子,是个鼎鼎有名的正经武官将军了吧,都走到了这一步,就少来别人家里打秋风了,不欢迎你。”

葛东晨偏移重点,只心酸地想,真好,顾小灯对他还是有一份恻隐之心。

顾瑾玉则是听得通体舒畅,心想他比葛东晨强到不知哪里去,他是小灯口中的“别人家里”的一员。

他是与顾小灯同在一片屋檐下的家族成员,谁也代替不来的,越不到前头去的。

于是他立即顺杆上爬,以自家人身份告状:“小灯说得对。他不止今天除夕败兴,过去七年里他也常在庆节要典里跑来当贼,蚊子蝗虫一样,赶不走打不死,非常令人作呕。”

葛东晨迅速想好了祸水东引:“顾瑾玉,谁也别挤兑谁,我所做不及你万分之一,小灯别听他一面之词,我是看不下去他造你和他的谣,我特地潜来,是想毁掉他私立你的牌……”

“位”字尚未出口,顾瑾玉就拨开身边的暗卫,冷不丁地狠揍了葛东晨一拳,暴力闭了他的嘴。

顾小灯在前头听到叫人骨头作痛的声音,回头一看,横眉竖眼:“歪!有完没完?你们为什么都想打死对方?要不别这么吵架斗殴了,一点都没效果只会让人厌烦,还是去订做两架棺材板,你俩一人一具,都当对方是入土封棺死透透好了!”

顾瑾玉和葛东晨便都噤声,大气不敢喘地拖着不稳当的步子,或擦血或捂住伤口,老老实实地跟着他。

一众担心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暗卫们也放下心来,今年可算是能过个安生年。

毕竟去年这个时候顾瑾玉差点“殉情”了。

*

等到了地方,顾家的医师们满脸淡定地打开医箱、调试药膏,像是对这等局面早已习以为常,顾小灯在一旁看了一会,心情越发复杂。

正是年节时分,顾仁俪和祝弥回了顾家来,连带着祝弥的弟弟祝留,那位少时就被三皇女高鸣兴一眼相中的一等暗卫也回来了。方才跑马场的状况已经传开,除了顾仁俪不便出面,其他人都跑了过来。

顾小灯无视葛东晨和顾瑾玉紧盯不放的灼热眼神,扭头走出门去,不一会祝弥便跟到了他身后。

“公子。”

“嘿,铁门神。”

顾小灯抱着花烬,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喊他:“好久不见啊,祝大哥。”

祝弥笑了笑。

顾小灯眉毛抖了抖,大惊:“你真的是祝弥?真的假的?你会笑了!铁门神之所以是铁门神,就是因为他是个不会笑的冷铁疙瘩,你说你是祝弥?我可不敢认!”

祝弥的笑意不散:“那公子以后给我改个其他的外号?”

顾小灯抱着花烬围着他走了几圈,小配也摇着尾巴跟着,这飞禽和走兽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祝弥见他满脸震惊,便咳了咳,把自己调整回以前的面瘫样:“我没有吓到公子吧?”

顾小灯站定,呆了呆,一脸认真地反问回去:“你们都在担心我被吓到,可是我突然消失了七年,骤然又回来了,难道就不会吓到你们吗?”

祝弥没有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微怔后叹了叹:“这话真是公子的风格。正因公子的风格向来如此,所以众人不怕。”

顾小灯明白他的意思:“在其他人眼里我是个没有杀伤力的‘好孩子’嘛。”

他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门内,问祝弥:“所以当你们觉得我真的死掉了之后,这些年里,你们感到难过了?”

祝弥点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我,当初也感到心酸难抑。”

“可我以前在世时,为什么没怎么感觉到你们的这种关心跟在意呢?”

顾小灯知道屋里的人能偷听得到他在门口的讲话,他在问祝弥,未尝不是也问顾瑾玉和葛东晨。

“以前你们待我,就像待一个东西或玩意,一个闲置在角落的泥胎,以为我死之后,忽然就难过了,以及看到我回来了之后,竟是这么个奇怪的剧烈反应,实在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怎么害怕沧海桑田,但是对其他人对我的奇怪态度,我只觉得实在是割裂,割裂到荒谬至极。”

祝弥沉默下来,心想,旁人怎么样不晓得,等你得知顾瑾玉那些因你作的死和发的疯,只怕你会觉得更荒诞。

顾小灯纯属有感而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完就拉倒,摇着头唏嘘不已:“算了,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以前除夕想跟大家一起吃个年夜饭,后来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如今顾家的人更是凑不整……原来七年的光阴会发生这样多的事,我要是正正常常的,现在二十四岁会是什么模样呢?”

祝弥答不上来,但他觉得这些年里承蒙顾瑾玉关照,有必要帮忙推那么几把,于是他小声悄悄地跟顾小灯示意:“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带公子去一个地方看看。”

顾小灯:“?”

他跟着祝弥神神秘秘地走出去,他原以为是去什么秘密地方,结果不过是去了他最开始在东林苑住的小院子。

祝弥解释道:“这些年里,瑾玉没有搬到西昌园去,一直以来就在这儿和学舍来回住。”

顾小灯哦了两声,又笑着切了一声,开玩笑道:“为什么呀?总不会是因为怀念我吧。”

等到祝弥带他走进那间熟悉的卧房,他一脚进去,下巴险些惊掉,怀里的花烬都兜不住了,惹得气鼓鼓的海东青扑腾着跳到他肩膀上去站好。

顾小灯看到整个房间里都挂满了画,正面侧面背影比比皆是,全部都是有关他的画像。

顾小灯虽然知道自己长得还不赖,但突然看到这么多有关自己的美丽画像,还是被冲击到震惊,下意识地摸摸下巴,半自矜半自得:“我长得有这么好吗?”

祝弥在一边笑,跟着顾仁俪在一块,顾仁俪因在北戎待了九年而习惯了说话直来直往,如今熏陶了他七年,也带得他直爽了不少:“是,公子就是生得好看非凡。”

顾小灯的笑意却很快消失,有些迟疑地走进去:“你带我来,就是想让我看看,顾瑾玉收藏了这么多我的画吗?”

祝弥点头:“我是直到去年方得知,他在这里画了这么多有关公子你的画像。想来七年自以为的生离死别,的确让他刻骨铭心吧。”

顾小灯睁着圆滚的眼睛,缓缓扫过四面墙,轻而易举地便能分辨出哪些是出自顾瑾玉之手,哪些是……某人。

过往四年里,他数不清有多少次依偎在那个人身旁,看他落笔,替他研磨颜料,再任由他将柔软的笔触勾勒在自己的手背上,画开一朵又一朵落花。

正看得出神,一阵破风箱似的喘息声传来,以及一声无地自容的呼唤。

顾小灯回头,和肩上的花烬一起面无表情。

紧急发现不对,药上到一半就跑过来的顾瑾玉不敢吱声。

祝弥还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好好加油”表情,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滑不溜秋地遁走了。

顾瑾玉:“……”

顾小灯走到一幅画了他十五岁模样的画卷面前,看了几眼上面坐秋千看书的自己,回头问脸色苍白的顾瑾玉:“你怎么做到的?我看得出来,这些不是你画的。”

顾瑾玉小声:“也有我画的。”

顾小灯还就认真地抬头去找,很快走到了南墙面前,驻足在一幅面前。

画的是他的背影,他长发垂腰地蹲在狗窝前,那时小配刚到他手上,几个月大的小狗崽扒在狗窝前亮晶晶地朝他吐舌头,一旁窗台上还站着花烬,鹰眼炯炯有神,放哨似的看他。

一人一鹰一狗,这场景在顾小灯的记忆里过去一年不到,他记得很清楚。

“这是天铭十七年的正月时节,是苏公子生辰的前一天晚上。”

他报出时间,而后为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而感到生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随后顶着半红的小脸回头瞪顾瑾玉。

“原来那天晚上你没在隔壁好好睡觉,你大半夜在隔壁门里偷看我?”

顾瑾玉安静如鸡。

顾小灯感到不解,他搓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顾森卿,你为什么总在暗地里看我,有什么不能放在台面上的?刚醒来时,我也经常觉得有被人暗中盯着的不适感,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好嘛,原来是你?”

顾瑾玉喉结微动:“对、对不起。”

“总是道歉只会拉低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分量,你在我这儿的信誉值还是会往下滑。”

顾小灯说着生气地指挥肩上的花烬、脚下的小配:“去打他!”

花烬和小配应声而起,兴高采烈地扑到顾瑾玉那儿闹。

顾小灯便严肃地背着手去扫其他墙的画,不一会儿顾瑾玉顶着个乱蓬蓬的脑袋凑过来,小声地邀请他来打他:“小灯要是不高兴,直接上手打我就好了,至少能让你出气。”

“滚蛋。”顾小灯头也不回地看着墙上的画,声音低了些,“所以,你回答我,苏明雅的画怎么在你这儿,而且还有这么多。”

顾瑾玉润色与美化了一下:“我曾到苏家去,不经意发现他挂了这些画,就顺手带回来了。”

顾小灯没吭声,安静地站在原地揉后颈。他一沉默,顾瑾玉心里便没着落,害怕他顾念过去,与苏明雅四年的情分能抵住一朝的背叛。

但他心焦如焚地等了半晌,等到的是顾小灯扯下墙上一幅画,一边撕一边自言自语。

他的赤忱被烂种撵在脚下随意践踏,不委屈和不愤怒,那是不可能的。

“他又骗人,又抛弃人,结果却又这样惺惺作态地怀念人。”

“更让我瞧不起了。”

第55章

顾小灯把四面墙上的画经过一番肉眼筛选,抛开顾瑾玉的画暂且不理,他把苏明雅的画一幅幅摘下来,仔细看完,认真撕掉。顾瑾玉便主动去弄了个火炉子,火都给他点好了。

“小灯要烧吗?灰烬我来处理。”

“这些东西看起来有年头了,我突然损毁,你不会不痛快?”

顾瑾玉摇头,拿着火钳在地上热火炉,大型狗一样蹲着:“你回来了,千画万画就都不需要了。”

顾小灯咂摸两下,先把手里画的碎片放进火炉里,火星吞没残画,映衬得他的眼眸越发明亮。

顾瑾玉一边认真地拨弄着火钳,一边瞄他,对面的顾小灯因隔着火焰而显得模糊,正因模糊,顾瑾玉才眼前一花,眼里恍惚的幻觉叠加在顾小灯身上,它朝他展开了笑颜并说道:【森卿,晚上一起守岁吧】

顾瑾玉一瞬心潮翻涌,伸手想去触碰顾小灯颊边的梨涡,一声“好”呼之欲出,就被顾小灯喊醒了。

“你烧糊涂啦!手不要了吗你!”

顾小灯原本心情复杂地看着火炉里悠悠飘出的灰烬,没想到顾瑾玉就又没头没脑地出幺蛾子,一只手竟伸进了火里,火星瞬间燎到了袖口,滋啦滋啦地烧开了他手上缠着的绷带。

他连忙本能地挪过去,抓住顾瑾玉小臂往上拔,检查顾瑾玉的手,皱眉叨叨:“你真是有病!想吃猪蹄还是想啃鸡爪了吗?好好一只写字开弓的手就这么作践啊?不是已经变成二十多的大人了吗?我看你是光长个子短了脑子,树干似的躯壳就长一点核桃大小的脑仁!”

碎碎念一会,不慎吸了一口灰烬,顾小灯扭头咳嗽起来,顾瑾玉这才彻底回神,迅速丢了另一手里的火钳,抽空在衣角狂擦两下,随之一把抄起顾小灯,抱在臂弯里站起来。

顾小灯:“……?”

他晕头转向:“我恐高!”

顾瑾玉便赶紧快速把他抱到窗边去坐下,不知痛地用那只燎到的手拨开一点窗缝,窗开大了不好,怕风雪扑人面。他待自己是无痛无感,总把自己过分代入到顾小灯身上,怕冷了他,怕吓了他,轻重拿捏不来,不时便自责得一塌糊涂。

他在顾小灯咳嗽的缝隙里期期艾艾:“对不起,我不会照顾人,我会学着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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