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第98章

顾小灯听得泪盈于睫,顾瑾玉感觉到了,便掂一掂他,右手比划了几个好看的手势。

不远处的暗卫首领看清了,便添油加醋地翻译起来:“公子,主子想先带你梳洗去,他觉得自己身上很脏,一点也不帅气,没给你留个好印象,再不€€饬一下就更丢脸了。”

顾瑾玉:“……”

他比划了一记手刀。

杀杀杀。

顾小灯勉强笑起来,挂在他脖子上点点头:“好,都依你,我下来自己走吧,你不累吗?”

顾瑾玉摇头,依言松手放下他,花烬咻地飞到他肩膀上,他自己听着声音毫无异样地行走,看起来对这不能视物的状态习以为常了。

这夜跌宕且跌撞,待梳洗完毕,顾小灯坐在床边,看着守在床下的顾瑾玉,还有些如梦初醒。

顾瑾玉洗去了他介意的满身血污,安安静静地守在顾小灯脚下,没有解开眼上的黑缎,浑身的紧绷劲也没有卸下,玄刀和其他金属兵器就置放在不远处。

他的右手还牵着顾小灯的手,没什么安全感,不时揉一揉顾小灯的手背,安心和不安循环往复。

顾小灯把他拉到床上来:“你又找到我了。”

顾瑾玉有些僵硬地挨到他身旁,抬手去摸摸顾小灯的脑袋,大手轻轻摸到他的脸,朝他无声地轻笑,然而唇角一扬,便牵扯到嘴唇上的咬痕,他便自顾自地就在那红了耳朵。

他不会接吻。

今夜他在那暗格里癫癫地亲他,边亲边抱着他摸索着解开穴位,顾小灯一能动弹便想推开他,实在是喘不过气,只得咬他一口。

顾小灯往他掌心里贴贴,看着他眼上的黑缎,耳骨的耳夹,黑色的指甲,这还只是他为数不多能看到的。他觉得他邪里邪气地俊美,看着别有异样的压迫感,又看得心脏一抽一抽。

“是不是很难受?”

顾瑾玉摇头,修长指尖缠绕过顾小灯的短发,又轻笑了一下。

他的右手摊开顾小灯的左手,慢慢在他掌心写了字。

【你没瘦】

€€€€他们没亏待你。

€€€€我现在放心了。

顾小灯鼻子酸得厉害,靠近过去抱住他:“你倒是瘦了。”

顾瑾玉又摇头,有些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弯腰低头,慢慢调整着姿势,想尽可能多地一寸寸贴紧,大手不住地摩挲顾小灯的发梢。

顾小灯双手挂到他脖子上,贴在他怀里蹭蹭:“不用老摸我的头发了……知道你想问什么。这还用我说啊?你又不是笨蛋,哎呀,这还要我怎么说啊?”

顾瑾玉便住了手,红着耳朵,闷头闷脑地蹭顾小灯的脸,安安静静的,像温和下来的猛兽渴求亲近。

“想亲?”

迟疑,点头。

“不是不喜欢,咬你是你不给我留口气,我那时候快被你弄窒息了。”

懵住,点头。

顾瑾玉抱紧他,微微战栗着,提刀乱战的时候都没有抖分毫,现在却不知所措,手都抱紧人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轻拿轻放。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软软的小声命令。

“还愣着干嘛,你、你张开嘴一下。”

顾瑾玉怔忡地照做,唇上便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唇舌紧接着湿热交错。

因为看不见,触觉便无限放大。

他明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在此道上却进步迟缓。

顾小灯还是被他亲到窒息去了。

第101章

后半夜稍纵即逝,顾小灯只睡了个尾巴,尾巴里还全是回荡不散的呼唤,合眼不过小半时辰,破晓的天光一亮,他就又醒了。

顾瑾玉本是彻夜守在他床前,这会连人带刀不在,他坐在床沿放了会空,意外地觉得脑子很拥挤。

从落水后醒来到今天,不过才过去五个整月,曲折得让他觉得荒诞,最荒诞的是后面定然还有更跌宕的旅程。

顾小灯穿好衣服,步伐轻悄地打开房门,一探出脑袋就看到门外守着两个暗卫,一个在地,一个吊挂在梁上晨练,见他出来,赶紧跳下来道早。

“早啊。”顾小灯心情好了不少,走到长廊抬眼向外眺望,看到了远处的跑马场,天刚亮,已经有骑兵晨练,墨点一样在大地上微渺地移动。

顾瑾玉昨晚在他手背上细细划着笔画,告诉他眼下这里是南安城北门外的城郊,他们眼下栖宿在隶属顾家势力的庄园,远离他被葛东晨禁闭的中心。

庄园倒是距离北城的军营不远,那里驻扎着五千从长洛而来的顾家军队,虽少但都是精锐骑兵。带队来的人出乎顾小灯的意料,是他那血缘上的五弟顾守毅,主动跟着苏明雅那拨大军来的,不是来南下历练,就是寻立功业。

顾瑾玉明面上的行踪是在三月十三即抵达了西平城,虎符下执掌的六路军队的确赶到了原定的目的地,已和顾平瀚汇合,但那头的现况是各路副将和顾平瀚替他圆谎和周旋。他私下赶来南安城,顾守毅甚至还不知道,南境二十九城,越往南越凶险,他还是这么来了。

昨夜顾小灯听得心疼,说道难为他这会又瞎又哑的,还这么奔波,顾瑾玉摇摇头,亲得他险些晕过去。

顾小灯想到这就觉得舌头都麻了,揉揉后颈问两个满脸开心的暗卫:“你们主子去哪了呀?”

暗卫的嘴有点皮,指了拐角的房间:“一刻钟前去了干呕仙人那里,没待多久就出来走了,走前大声警告我们不能吵到公子,嚷嚷着要让您睡个饱觉。”

顾小灯乐了,怎么个大声法,用手比划出风声么?谢过后他便去找吴嗔,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吴嗔发出“月”的声音。

他屈指敲了一下,得了应声便开门进去,吴嗔左手端热杯,右手捧冷瓮:“小公子,你起这么早啊?”

“先生不也是?一脸菜色哦。”顾小灯过去坐下,关切一番后和吴嗔说起昨晚没来得及说的。

“先生之后不会再被召回长洛吧?女帝的病情稳定了?”

“哦,应该是,女帝确实中了蛊,不过不危险,我尽力了,我们师门还把晋廷上下重臣又彻检了一番。”吴嗔喝口热水,“我们动作不大,但还是让苏家知道了,苏相跑来南境,好像私下也有拿这事当文章。”

顾小灯眉一挑:“原来是这样。”

说到底还是来争名逐利嘛。

就说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长洛的水不是我能趟的,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再被召进皇宫去,那地方绝对克我,过来研究巫山族有趣多了。”吴嗔摇摇头,“至于女帝么……我师门的意思是,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高家血脉出来的表面明君,那就够了。”

顾小灯听着觉得微妙,晋廷政事去问顾瑾玉更能解惑,他便问起顾瑾玉来:“森卿一大早来找先生,他身体是不舒服吗?我一问他的身体,他就语焉不详地支应我。”

“来引个蛊,放心,他那身体扛揍得很。”吴嗔耸耸肩,“是真扛揍,比我师门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耐捶,神志虽然偶有错乱,但意志力还是强于常人百倍,难怪我师父嘴上虽念叨他不是真顾四,也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他是异姓王。”

顾小灯心下愈发酸涩,他想象不到顾瑾玉痛时多痛,又是怎么忍受五感失三感,反正思来想去,心疼坏了。

“我收到海东青的信笺时,那信上还是你的字迹,便以为你还在军队里,等我带着东西赶回去,没想你被抓走了,他那时剩一口气也杀气腾腾的,不是正经样子。”

吴嗔简单说了所见:“起初追错了方向,后来有天他的眼睛不住地淌血,他便转头往南境来,说是你定在这里,再不久便是长洛、南安城各传来消息,马不停蹄就携人带物过来了。”

吴嗔还想说顾瑾玉貌似带了不少破军炮,破军炮的储量逐年递少,以他估算,顾瑾玉私带的数量远超了晋廷官方分拨的规格,怕是违逆了晋国的四项法令之一,要是被中枢查出来得下天牢。但他又想,盛世不平,异常手段克异常事,也不是不能理解,且再观琢。

想着想着又要干呕,吴嗔捏住鼻子问起顾小灯:“小公子你呢?被人从西南掳到南境来,没受伤吧?见到的巫山族人多吗?他们是人手一桶蛊?到了这城郊,蛊味还是那么冲。”

顾小灯搓搓指尖,把阿千兰测他的血的状况告诉吴嗔,两人窃窃私语琢磨了一会,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击声,进来一个黑衣朱带的蒙眼顾瑾玉。

顾瑾玉没想到自己才出去一会,回来一摸,顾小灯的被窝都凉了,他抖着手,问得暗卫之后赶紧来找了。

吴嗔一见这大高个进来,那身黑衣在日出里闪着隐秘内敛的暗线鹰纹,又看到他无声地念着小灯二字的口型,嘴唇两三牙印,怪浪荡的,再看顾小灯,青衣银腰封,水柳兰草似的,一哒哒走到顾瑾玉身旁,就被饿虎扑食般抱住了。

吴嗔笑了一下,又干呕了一声,赶紧捏住鼻子说些话:“对了,小公子看到定北王用的那把玄刀吗?那是我师门特地请出来的传世宝刀,是带给你的。”

顾小灯从顾瑾玉怀里奋力钻出个脑袋来,脸都被抱粉了:“啊?”

顾瑾玉单手解下系在腰上的玄刀,作势递给他,顾小灯不明所以地接过,不接不知道这凶刀这样沉,只握住了刀首,掌心熨着那凌厉非凡的漆字刀铭。

吴嗔笑了:“玄漆刀,我师门的压箱宝之一,乱世诛外寇,盛世杀蠹贼,这刀和小公子渊源颇深。”

顾小灯摸摸刀铭,有些纳罕:“我怎么不知道渊源?什么样的渊源,圆的扁的啊?”

“很远之前的了,霜刃阁知道就够了。”吴嗔看着他们二人有些满意,“不过小公子体质特殊,动武只怕磕碰受伤,刀转给你这位用也可以,只要他持刀守卫你,保卫国境,就不算让宝刀蒙尘。”

顾小灯闻言看顾瑾玉:“辛苦了,这刀好沉的。”

顾瑾玉摇头,顺着刀鞘摸到了他的手,无声地念口型。

我、的、荣、幸。

*

同吴嗔说些要紧的之后,顾小灯便安心了不少,牵着顾瑾玉溜了。顾瑾玉想跟他独处厮守,但料想他已经被闷了太久,便握着他的手往长廊尽头走,二指比划着跑的手势给他看。

顾小灯看懂了:“你想带我下楼去,在这庄子里走走?”

顾瑾玉点头,奔跑的二指游走到了他脸上,从眉心摸到发顶。

顾小灯被他摸得眯眼睛,抬头蹭他掌心:“我见过关云霁养黑鸽子,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在这儿,会不会麻烦啊?”

顾瑾玉摇头,不知是说没事还是说无所谓。

顾小灯看他嘴唇和喉结会动一动,然而说不出声音来,只会用双手不停地摩挲他,无声中透着不安,可怜巴巴的。

花烬从檐下飞来搭顾瑾玉肩上,圆溜溜的鹰眼睛不时看向顾小灯,顾瑾玉也是,明明眼睛上绑着黑缎什么也看不见,还是频频低头“看”他。

顾小灯看他这样,便把花烬抱到自己肩上,随即一跳蹦上他的后背:“背我!背到你累的时候吧!”

顾瑾玉立即捞住他两条腿,心想他如何会累,他一辈子都不累,他真希望他就这么长在他身上。

花烬展翅盘旋在他们头顶,顾小灯搂着他脖子,小声同他说话,大声了都怕吵到他:“看不见,闻不到,尝不出,说不了,我们森卿,大倒霉蛋。”

顾瑾玉颠一颠他,走到长廊尽头本该走寻常路,却忽然掉头弯腰踩上扶栏,直接背着他往下跳,顾小灯的惆怅顿时变成惊吓,埋在他后颈嗷嗷叫,等顾瑾玉稳稳落了地,他才大呼一口气,拍他肩膀凶他:“你好皮啊!多大的人了!”

顾瑾玉无声地欢愉。

太阳刚出来不久,夏日的南境清晨满目青翠,近处草长鹰飞,远处城楼高耸灰白。

顾瑾玉听着方圆声音,迈进小草过踝的草地,草叶沙沙地刮过刀鞘和衣摆,像金属入山野。

顾小灯眺望一圈天地,很快摸摸刚才拍打的肩膀,同他咬耳朵:“森卿,你以前来过南境吗?”

顾瑾玉摇头,无声地阴郁起来。

他三天前赶到了这里,提前潜入南安城的奉恩和奉欢告诉他找到顾小灯的所在了,就在苏明雅抵达这里的那一天,葛东晨把顾小灯带到了街上,逼迫他穿异族的衣裙。

他们说他那天很好看,熠熠生辉,光华流转。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我跟你说现在的景色啊。”

顾小灯在他耳边分享他的所见,说远处的城楼何高何长,像灰烬叠起的昆虫外壳,又说近处的青草彩蝶,像一张晒太阳的起伏大被子。

他跟他说色与味,顾瑾玉便在脑海里勾勒补齐画卷,他跟他畅说现在,又跟他计划将来,顾瑾玉脚下稳定,心上茫然,期待像研磨出火花的墨,蓄了满砚的黑颜料。

顾小灯絮絮说了许久,心想自己嘴皮磕碰又不出力,膝弯挂着的才是苦力,于是摸摸顾瑾玉的心口:“这庄子好大,走不完,森卿,脚下的草地看起来不赖,我想跟你一起打个滚,你昨夜那么折腾,你真不会累吗?可别是偷吃了什么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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