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问葛东月:“谁、谁来了?你哥呢?”
葛东月生气地一拳打在他旁边的墙壁:“长洛那痨病鬼!他好烦!”
顾小灯顿时兴致缺缺:“哦。”
他们这会在地下,地面上的刀剑声应是听不清的,但不知外面的人用上了什么大家伙,不时就传出轰炸的动静,偶有地裂一样的震动嗡鸣传导到地下。
葛东月抬头看一眼,便在一旁气闷地拳打墙壁,都把顾小灯看笑了,待喘过神来,他擦擦脸小声问她:“那顾瑾玉呢?”
葛东月动作一顿,满脸迷茫:“不知道,失联好一阵子了,蛊母感应到的定北王是一片漆黑,能听到的也都是些滴滴答答的珠子声,我们在想定北王没准是死了。”
顾小灯通身骤冷,心脏快吊到眼睛里跳出来,幸亏葛东月还有后话:“不然就是中原那个蛊师想出新办法把控死蛊封住了,否则我们不可能感应不到宿主。”
顾小灯差点腿软,赶紧伸手摁一摁侧颈的脉搏稳定气息,心想肯定是好的方向:“真的感应不到吗?”
“真的,今天才试过。”葛东月说着用手捂住一只眼睛,神情绷得紧紧的,“喏,蛊母现在就实时感应,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老样子,听到的也是莫名其妙的……嗯?”
顾小灯一惊一乍:“又怎的了?!”
葛东月眉头慢慢皱起,忽然着急忙慌地松开手,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有刀声,还有炸开的轰隆声音。”
顾小灯的脊背又僵硬了,猛的抬头看去:“你你你的意思是说他他他在上面?!”
葛东月不知怎的头皮竟然开始发麻,方才深山之中的蛊母还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们看他,他好像反过来看到我们了】
她正觉得不可能,机关门外忽然响起一道轰炸声,把密室内的一众人全吓了一跳。
他们转头看去,只听金属嗡鸣,一把漆黑寒亮的长刀暴力地捅穿机关门,刀身森森地拧转横劈,骤然就滋啦作响地劈出了裂缝。
一只戴着手套、束着袖甲的手“砰”的一声抓在裂开的机关门上,锵然一声,金属嘶鸣。
门被生生撕开了。
葛东月寒毛倒竖,迅速反应过来一掌用力按住墙壁上的机关,拖住顾小灯闪进了墙里的暗格。
“顾€€€€!”
“嘘嘘嘘!”葛东月一把捂住顾小灯的嘴,吓得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摁到角落里封住穴位,蹲在顾小灯面前慌张失措地用气声说话,“对不起对不起,等外面的怪物走了我再跟嫂子道歉,现在我们都安静下来,不要出声,嘘!”
暗格里的顶上嵌了细细的夜明珠,微弱的光芒洒下来,顾小灯背靠着冰冷的墙面,浑身不能动弹,只有一双眼睛能眨一眨,但胸膛里的心已经飞出来了。
心跳声塞满了脑海,他依稀听到暗格外有金戈声和惨叫声,很快,就有刀尖划着墙壁的刺耳声音传导进来。
外面的顾瑾玉在提着刀找机关了。
葛东月的心脏也快要飞上天挂到月亮钩上了,她仍捂着顾小灯的呼吸,自己也屏住呼吸,心存侥幸地想着这墙壁够厚实,外头的怪物肯定找不着的。
那刀尖由远及近,压迫感越来越重,刺耳的刀刮声划到暗格前时,陡然变柔和了。
葛东月:“!?”
开什么玩笑?这都能找到?
暗格外的刀刮声还在继续,刀尖沿着暗格的轮廓轻柔地逡巡,轻缓得简直像兵器对墙壁的缱绻抚摸。
葛东月松开顾小灯,立即握住腰上的刀柄,吓得快要跳起来,机关被震开时,她抽出弯刀豁出去,一刀被格挡住,小刀卡在对方的刀铭上,那是一个“漆”字,来人抓住她肩膀一卸,单手扔皮球似的扔出了老远。
顾小灯蹲坐在角落里,瞪着圆眼睛看电光火石间的状况,时间放缓了似的,他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探进来,心脏狂跳,声音却全被封闭住了。
顾瑾玉一身朱墨,发尾垂后颈,脸上戴着漆黑的面具,眼睛上绑着一段黑缎,耳骨戴着好几串奇特的玄铁耳夹,像是在耳后别了什么东西,幽幽地闪着寒光。
整个人像炼剑炉里烧出来的血腥黑色金属。
他没有解开眼睛上的黑缎,盲人一样,伸手在空中摸索。
顾小灯只有呼吸声。
暗格并不宽敞,顾瑾玉半跪着摸索,左手沿着墙壁慢慢一路往角落里去,快要摸到顾小灯的时候忽然停住。
顾小灯快要哭了,心里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顾瑾玉就半跪在他面前,足足僵硬了半晌,他放下右手里的刀,摘去沾到血的手套,慢慢靠近过来。
顾小灯看到他的指甲是黑色的,还听到他身上传来细微的金属机括声,像一种隐秘的金属呼吸或者玄铁悲鸣。
顾瑾玉什么话也没说,和顾小灯一样只有喘息。
他的手先摸索到他的发顶,轻之又轻地抚摸后,慢慢沿下摸到了顾小灯的头发。柔顺的发梢流水一样滑过顾瑾玉指间,那是他摸过无数遍的青丝,不是割下来的断发,是好好长着的。
顾瑾玉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低头亲吻顾小灯的脸,第一吻落在梨涡处,他瞎子一样顺着亲到了他的嘴唇,而后忽然爆发,凶狠地同他接吻。
第100章
夜色刚笼罩全城,城中门户紧闭,不少地方弥漫着烟雾,葛东晨面无表情地将剑从一个苏家死士的身上抽出,抽到一半时忽然顿住,感觉到肩膀骤然出现幻痛,眼前出现短暂的眩晕,紧接着就感应到葛东月在地下的呼唤。
他将卡在死士身上的剑刃彻底抽出,溅到血珠的双眼又绿又红好不€€人,抬手示意周围的两队下属跟上,剑尖便沿着地面刺耳地向葛东月指引的方向而去。
一炷香后,地面的剑尖和地下的刀尖刮擦声合二为一,二者都找到了机关的出口。
沉闷的一声轰隆,地面忽然打开,冰魄银剑和漆黑玄刀“铮”的一声相击,眨眼间斩切拦劈,寒光烁目,中途地下传出声惊慌清灵的“嗷!”,对阵的两人同时一顿,地下的黑影当即撞破机关跃上地面。
刀剑各自划开硝烟,葛东晨抬起猩红的眼睛看去,看到顾瑾玉右手提刀站在十步开外,左手托着背上受惊的顾小灯。
顾小灯吸了些粉尘,咳嗽着搂紧顾瑾玉的脖颈,嘴唇红肿,眨着眼睛费劲地看周遭是个什么情况,不看还好,一看悚然,正对上不远处满脸肃杀的葛东晨和其他黑衣人。
“咿!”他连忙抱紧顾瑾玉,凑到他耳边咬耳朵,这时候还能跟他开个玩笑,“葛东晨和他的人把我们包围住啦!汪汪,你有没有翅膀,速速长出来,咱们飞出去。”
顾瑾玉脸上戴回了面具,眼上的黑缎依然没拆,顾小灯也没听到他吭过声,方才在奔跑途中摸了摸他的脉搏,顾瑾玉体内的蛊息乱得一塌糊涂,好在筋脉强健有力,大约是受了蛊的影响暂时成了瞎子和哑巴。
他的耳朵是听得到的,不然也不能一路找过来。顾小灯看到他耳后别了小巧精密的玄铁机械,紧紧贴近了能听到珠子的滴答声,应是类似沙漏的细密计时器,用戴耳夹的方式把它戴牢固了。
顾瑾玉耳朵一动,左手在顾小灯后腰上轻轻拍了拍,安慰他宽心,又示意他抱紧点。
“好好好。”顾小灯蹭蹭他后颈,“实在不行就把我放下来。”
顾瑾玉小幅度地摇头,身上气压骤沉。
对面的葛东晨擦拭眼角的血,剑尖反过两下,下属顿时训练有素地分散包围,他悄然无声地提剑向前,朝顾小灯笑了一下:“小灯,下来,你来我这,否则刀剑无眼,他护不住你。”
顾小灯吹了吹额前微乱的碎发,翘起一撮呆毛来,他俯在顾瑾玉肩上颈边,粲然一笑,硝烟夜灼灼生华。
他自信得像翘起了蓬松的猫尾巴:“试试?你们人多势众,森卿让你一只手,我相信你还是会输。”
葛东晨眼里紧盯着他,顾瑾玉眼前一片漆黑,耳后小钟滴答珠落,右手里的玄刀顿时动了。
分散在周围的人也没想到他带着个人轻功还能这么快,眨个眼的功夫,顾瑾玉握着刀闪到前方,准确地逮着葛东晨对战。
这两人年幼时曾短暂地共拜一师,那时就曾持着木质刀剑对招,葛东晨失于门楣,底子扎得不如顾瑾玉全面,反倒擅于机变,用招常赢在剑走偏锋,顾瑾玉百兵兼修,那段时间学杂使懵了,倒是常输给他。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胜负了。
刀剑锵然震响,顾小灯怕归怕,刺激是真刺激,贴着顾瑾玉眯着眼睛瞅两眼,只能看到兵刃在相击中出现残影。
顾瑾玉身法快得他数次反应不过来,上一秒他才看到有其他杀手冲过来,下一秒就吃惊地看着顾瑾玉掠到四五步开外,他用耳朵听到的比顾小灯用肉眼看见的要快上几倍。
数十次闪转,顾瑾玉把葛东晨一圈人引到了近处,顾小灯又听到了他身上传来细微的金属转动声,混战中直觉瞪大眼睛,倏忽间看到顾瑾玉骤然反刀一瞬划破右臂的布料,缠在胳膊上的漆黑玄链就这么森森显露,像一条黑蛇盘旋。
顾小灯本能地闭上眼睛,耳边听到厉风和一圈痛嘶,心脏简直像是挤压到顾瑾玉的后颈去了,他在砰砰狂窜的心跳声里再睁开眼睛,正见到那把玄刀缀着玄链携风轮转着劈过来,顾瑾玉听着风声准确地收刀回握,刀尖就闪着寒光横在顾小灯眼前。
“!”顾小灯后仰几分,他不会品鉴兵器,只觉得这玄刀长得很凶,刀身寒亮不沾半滴血,刀型说不出的流畅漂亮,握在顾瑾玉手里翻倍地凌厉凶悍。
顾瑾玉感觉到吓到他了,迅速转刀点地,侧过脑袋来蹭了一下他的脸。
顾小灯刚想笑,就看到不远处的葛东晨捂着左肩起来,方才他怕是被玄刀劈斩出不小的口子,衣襟向左裂开,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月光照到他那赤露的左肩,顾小灯看到一大片红绿交错的刻纹。
他忍不住想到了在引蛊札记上看到的附上蛊,葛东晨曾说他种了这蛊七年,顾小灯便知道他身上一定充斥着特有的蛊纹,像一棵古怪的树一样,纸上记载道,来日他死之时无全尸,身销髓化,融化之处会长出一株新树,山中来而往山中。
他只是没想到葛东晨身上的痕迹已经那么密、那么深。
葛东晨像不知道疼一样,感应到他的视线,血淋淋地朝他笑。
他提剑而来,顾瑾玉靠听声再对战,两人近处僵持时,顾小灯看到他那左肩的蛊纹像是活了过来,涌到裂开的刀疤处,翻开的血肉肉眼可见地慢慢愈合起来。
“我说过不管你怎么打我,只要阿吉在我就死不了。”葛东晨看向他,“小灯,来我这儿,我……”
“王八念经我不听!”顾小灯埋头缩在了顾瑾玉背上。
玄刀飞速斩击,葛东晨撤退避开锋芒,身上又多了刀疤,呼出一口浊气后,继续不要命地上来。
不会死不怕疼的葛东晨难缠得让顾小灯害怕,他嗅了一通顾瑾玉,在两方避让锋芒的间隙里用气声问他:“森卿,你身上有没有伤口?不要骗我,有就点头。”
顾瑾玉用左手摸摸他的腰,侧首摇头,提刀对准月色下的葛东晨,手上玄链扬起割风一样的金属声,威压浓重。
顾小灯舔舔唇齿,两腿将他夹得更紧些,搂紧他的脖子低头咬住自己的食指。
玄刀银剑再相击僵持时,顾小灯涩然的舌尖默念了声什么,随即毫不犹豫,冒出血珠的手拍了一下葛东晨的左肩。
葛东晨的脸急剧苍白,左肩的蛊纹疯狂游走,当即被察觉异样的顾瑾玉抓住机会踹出老远。
顾小灯抱紧顾瑾玉不去看他:“森卿我们走!杀不掉就不要理他了,他疼得爬不起来的!”
顾瑾玉也不恋战,背好他转身就走,许久不见的花烬长啸着飞来,顾瑾玉听着它的指引,毫无凝滞地穿行。顾小灯来不及擦掉手上的血污,只在风声里听到身后沙哑的嘶喊,他的名字就这么一声声回荡在夜里。
*
长夜过半时,顾小灯可算是到了安全的所在,在顾瑾玉背上见到了恍若隔世的故人们。
奉恩和奉欢都穿着劲衣武服,身上一股硝烟味,奉欢脖子上还挂着个千里目,两人不知道在暗中接应了多久,看到他们回来便围上来,王爷公子地叫个不停。
顾小灯没想到会在南境看到他们,激动得两腿挂在顾瑾玉腰间蹬起来,熟悉的暗卫们各守方位,站在原地兴奋地举手狂挥,目之所及的大家都灰头土脸但精神奕奕,只有吴嗔抱着个瓮干呕不停,忽而开心忽而难受地左右横跳。
顾小灯见到吴嗔时,先是高兴地大喊一声先生,继而心中的酸涩冲天地往上顶,堵得他的哭腔飙出来了。
他贴到顾瑾玉耳边问他话,顾瑾玉依然发不出声,背着他原地转了一圈,默默地侧首贴一贴他。
吴嗔看到他们一起回来,心里像有青蛙呱了一声,不过是两月不见小友,莫名就是觉得感慨想念,他抱着瓮跟他们打招呼,顾瑾玉背着人过来,他见顾小灯嘴唇红肿,泪盈盈的,马上追问:“小公子受欺负了?”
顾小灯委屈地摇头,吸吸鼻子环顾一圈周遭的熟人,手拍拍顾瑾玉的胸膛,先问起吴嗔来:“先生,你怎么在干呕啊?”
吴嗔捏住鼻子,没有了以往的淡定高人范,十分生无可恋地皱眉:“我少时为了研究巫山蛊特意加强了对蛊虫的嗅觉灵敏度,这南安城地下有冲天的蛊虫味道,差点把我熏回霜刃阁,常人闻不到,遭罪的是我。初来乍到,多习惯两天就好了。”
他看出顾小灯满脸的担心,便指指顾瑾玉说了一通他的现状。
他被葛东晨带走之后,顾瑾玉神志不太清醒,又因动武过甚,控死蛊发作剧烈,呕血呕到第五回 ,若是呕到第七回就捞不回来了。吴嗔收到花烬的信笺匆匆赶回,看他半只脚入土,便用了铤而走险的办法。
最初顾瑾玉就同他商定好不得已的后路,倘若他身上的蛊发作到无可挽回,到了必死不可的时候,就由吴嗔将他提前炼制成傀儡,以僵死状态骗过控死蛊,令它不再啃噬他的身体。届时他心魂已灭,但身躯还在,能借由蛊虫的操控动作如初。
顾瑾玉明面上维持活着,背后牵连甚广的派系便能稳固,直到下一任顾家家主出来,他再入土不迟。
吴嗔赶到时看他情况不妙,一通操作猛如虎,一不做二不休地提前启用了半条后路,用炼制傀儡的一半用量搭配压制控死蛊的蛊虫混搭,让顾瑾玉以半僵死的半傀儡状态骗过了控死蛊,得以自由支配武力,不受控死蛊辖制。
只是他的五感暂时丢了三感,没有视觉、嗅觉和味觉。
至于精准找到顾小灯,便是顾瑾玉独有的直觉了。
“西南的神医谷是去不了了,这次直接到这南境来,不仅是为了接你回家,也是为了直捣蛊母的老巢,解开那控死蛊。”吴嗔有信心,“一定能解开的,到时我再解开他的半傀儡状态,保准还你一个基本恢复如初的顾瑾玉。”
说完他抱着瓮,没忍住又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