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咱们没关系吧?”
邻居朝她一笑:“我听说,你家前面那个要参加高考了。”
这个邻居和林玉文一个地方出来的,只是相比林玉文,精明计较的王书梅和她更投缘一些。
“他参加高考?”王书梅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林叙,她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他那水平,你在和我开玩笑?”
“我堂弟媳妇说的,他们村上人都知道。”
“你别惹我发笑了,他能考大学,林玉文就能活过来。”王书梅摇着头,“我看他就是丢了工作心里恨,在这假努力呢。”
在王书梅眼里,林叙论学识论做人没有一样能和顾征比,他样子倒是比顾征好看点,更像他妈林玉文,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和顾国前站在一块,人家反倒觉得顾征更像顾国前的亲儿子。
再说了,这年头,长得好看屁用没有,林叙还不是得困在乡下那穷地方?
王书梅听邻居透露了一嘴,却没打算把这事告诉顾国前,她在顾国前面前一向报忧不报喜,林叙上进的事她一概不提,只提林叙在哪惹了麻烦,生怕顾国前哪根筋不对,忽然之间又父爱发作了。
可刚到家,顾征先拦住了她:“妈,听说高考要恢复了,我想报名参加。”
王书梅的脸比刚刚垮得更厉害:“那都是传闻,现在还看不到文件,你凑什么热闹?”
顾国前刚好不在家,她一把扯过顾征,小声道:“车辆厂的工作多好,再过两年,你就能去铁路上当列车员,当列车长,这工作多好,人家给个大学生都不换。”
“你没见厂里那些人看我的样子……”
顾征这阵子日子着实难受,厂主任原本是他的助力,现在成了他的阻力,有事没事就去刁难他一下。
就算他表现得再上进,厂领导也当看不到,厂里那些人都只会看他的笑话。
“那都是暂时的,你忍忍就行。”王书梅和顾征算着帐,“你真去考,考上了还好,考不上,厂里这工作能留给你?”
“你现在在厂里,一个月3、40的工资,吃饭有食堂,工作又体面,说出去又好听,去考了大学,工资先没了,我给你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工作争到手了,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吧?”
顾征不要工作,她都不用在顾国前跟前使那t€€么大劲。
顾征还在犹豫:“我真忍不了了。”
“那妈再和你说说,你们厂一年也能分几个大学生过来,待遇还不如你,你又不是没工作的,你有工作有户口,去吃这个苦做什么?那个谁倒是该吃这个苦,他活该。”
“谁?顾叙?”
顾征眉头皱起:“他都敢参加高考了?”
“所以我说,都是他这种没有门路回城的才去考大学,大学是那么容易考的吗?”
顾征想了想,觉得王书梅的话也不无道理,何况现在才刚有要恢复高考的苗头,具体怎么执行,谁也说不准。
假如政策要求有工作的不能考,他这样的也不符合规定。
“我就是不想和姓赵的继续谈下去,一想到我心里就难受。”
顾征心里也后悔,不该因为赵家姑娘长得漂亮就和人谈了。
之前读书的时候不明白,进厂之后他才知道,漂亮不漂亮根本不重要,主任一句话,他就能从车间调到办公室,人家为了进厂能把主任家的门槛踏破了,连他都跟着沾光。
这些条件都是赵家给不了的,赵家那一大家子,不拖他后腿就不错了。
打消了顾征考大学的念头,王书梅顿时安心了,就多问了顾征一句:“读书的事你比我懂,你觉得顾叙能考上大学吗?”
顾征摇了摇头:“我没怎么见他拿书,学校那边也没见老师夸他。”
王书梅更放心了:“那就好。你就安心在厂里干着,把你这职位守住了再说,以后妈来给你想办法。”
“妈你以后说话也注意着些,叫人家看了不好。”
顾征父亲去世早,他比常人更早熟一些,他爸刚去世那阵家里是什么光景,他比谁都记得清楚。
一直到王书梅改嫁了顾国前,他的日子才轻松了些。
没钱的日子难过,没有稳定工作就没有保障,顾征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刚读高中那阵,他就惦记上了顾国前的工作,母子俩谋了很久,才把工作从顾国前手里谋到。
他有野心,但也求稳,林叙一无所有,所以可以没有顾忌参加高考,他可不一样。
……
“一无所有”的林叙依然在按部就班复习。
等到报纸头版头条都是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的精神时,他和林培备战高考这事已经没有太多人去关注了,会议上说,要统一考试,择优录取,不用走公社推荐的路子,就算是再农村里,稍微关注子女学习的人家,都希望自家儿女去碰碰运气。
还有些初中就已经下地赚工分的小年轻,也被家长重新塞回了高中。
以前读高中没有什么用,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林叙学到了立体几何,立体几何学着比平面几何难一些,异面直线公垂线这些,靠他自己摸索比较慢。
好在他之前的代数和平面几何学得不错,林叙有信心,就算这一项稍弱一些,他应该也能考一个不错的分数。
《数理化自学丛书》数学一共7册,书刚到手的时候,林叙觉得这几乎是一项自己完成不了的复习任务,但现在,7册书他居然已经看完了大半,书后的习题也基本都做了,连带着课本上的、课后的练习,都被林叙琢磨完了。
他上辈子绝没有这样的复习效率。
而且复习是可以让人上瘾的。
他看得越多、会做的题越多,就会有一种自己离高考越近的感觉。
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迈进大学校门,就可以过上和上辈子不同的人生,光是想想,林叙都觉得热血沸腾。
第8章
日常
9月的天气要比8月干燥不少,蚊子也少了,起床之后,林叙打水洗了把脸,摊开课本开始大声读。
高中的语文课本里有《孔乙己》《秦不慕仁义而治强》这样的名篇,有铁人王进喜的故事,当然也包括无产阶级理论的一些文章。
高考不考默写,林叙读这些主要是为了提高熟练度,到时候写作文也能轻松些。
重回77年之后,林叙就一直在琢磨《苦战》这篇作文,他不求把文章写得多惊艳,但在记得标题的情况下,他至少要把作文变成自己的优势项目。
客观来说,笔杆子并不是林叙的强项,他看数学题脑子比背书转得更快,不过林叙现在每分必争,再麻烦的题他也会想办法啃下来。
“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
“钦慕仁义而使国家变得混乱的,是韩、赵、魏三国……”(注1)
孔子在这个年代还是被批判的对象,他们高中课文要么是荀子,要么是韩非子,没有什么《论语》上的篇章,当然,这和林叙关联不大,他每天早上读课文,下午看题目,高中课本上几篇文言文被他背得滚瓜烂熟。
他正读着课文呢,后院院门忽然开了,外婆冲林叙招了招手,再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院门。
红河村吃过一阵大锅饭,那时候外婆身体不太好,偶尔会和外公在家开个小灶。
开小灶得是在没人的时候,把门窗都关好了,最好一点烟也不叫人家瞧见。
现在虽然不吃大锅饭了,外婆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要是有什么好的,必然先锁门再吃。
“培培呢?”
“奶,我来了。”
王仁凤把碗揭开,露出两个圆鼓鼓水嫩嫩的荷包蛋,荷包蛋卧在糖水里,表面还滴了几滴香油。
在红河村,这种吃法叫做蛋茶。
“你俩一人一个,我还泡了馓子,我等会去拿。”
“外婆你有吗?”
一听林叙这话,王仁凤笑了:“我养的鸡,怎么会没有?”
可荷包蛋一共只有两个,以林叙对外婆的了解,她可能会给外公一个,给小舅一个,却绝对不会给自己煮一个。
王仁凤把碗递给林叙,又开了院门,端来一碗泡馓子。
在这个时候的乡下,蛋茶和泡馓子是难得的美食,平时待客才回做,和卡喉咙的高粱米比起来,鸡蛋简直香得诱人。
白糖也甜,平时外公外婆自己根本舍不得吃。
林叙用筷子把蛋分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一半推给了外婆:“外婆你吃。”
林培见状也分了一半出来。
他俩小时候是最馋的,现在已经成年了,虽然还是很馋鸡蛋,可半个鸡蛋还是能让出来的。
王仁凤笑得眼睛都弯了。
吃完早饭,林叙继续看他的语文课文,林培则拿起数学课本练习,他对刚刚那半个鸡蛋有些意犹未尽,就问林叙:“读了大学,吃这些是不是不要钱?”
“宁安大学是这样,听说还会给补贴。”
“学费呢?”
“也不要钱。”
“那大学还是能读的。”
林培和林叙差不多高,身量却比林叙要宽不少,饭量也大,他平时就容易吃不饱,吃那些没滋没味他又难受,最近复习消耗多,他更容易饿了,就开始问大学的福利,靠这些吊着自己继续努力。
两人随意唠了一阵,林叙书背完了,就把物理课本拿出来看。
物化两门是理科生必考,70年代是没有所谓文理分科的,77年恢复高考之后,选文选理全凭考生自愿,不少人直接选了文科,因为理科的知识点都忘光了,临阵磨枪也磨不快,文科靠硬背也能斩下不少分。
林叙也不记得物化两门的知识点了,但他想考理科。
选文科的话,他能学的就是中文、哲学、历史这几个专业,恢复高考这一年,不少大学的学科设置并不齐全,外语、经济这些专业都是后来才设置的。
船舶是理科专业。
物理这一套书,林叙是准备下功夫去啃的。
虽然他上辈子没有机会学造船,可林叙很清楚,力学是船舶的基础,如果他想考船舶专业,物理他必须啃下来,而且考得越高越好。
林叙先看的是基本量的量度,长度、面积、质量,这些都是最基础的知识点,之后就是力的部分,自学丛书上的理论被林叙反复琢磨,再结合课本琢磨,力的三要素和压强这些理解起来倒是容易,不过林叙觉得,课本上的知识点还是简单了点,他理解也容易,可做题时却是另一种状态。
比如书上有液压机的示意图,液压机是用帕斯卡定律的原理制作的,然而,光看图林叙很难直观地想象它的运作。
现在没有做实验的条件。
这是1977年,林叙提醒了自己一声,把刚刚看过的理论拿回来重新翻了翻。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他虽然读不到一百遍那么多,可第二遍、第三遍的理解绝对会比第一遍更深。
林叙对照着理论练了些题。
他发现做题真的能提升自信,特别是那些不熟的知识点,题目做多了,理解力自然而然上升了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