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征装作不在乎,可他对车辆厂的不满却一点一点在累积。
他都想过给林叙现在的船厂写举报信,举报林叙不孝,不把顾国前带到身边赡养, 可他信还没写完, 就被顾国前闹到了厂领导那边。
顾国前的意思是,他工作既然给了自己, 自己就有赡养他的义务,他想找林叙的麻烦,没门!
顾国前不闹这一出还好,他一闹,顾征就更坚定了逃离车辆厂的想法。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他为什么就非得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吊死?
顾征也觉得顾国前相当可笑,他这么维护林叙,早几年干嘛去了?搞得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大慈父,他这个继子倒成了不孝的那个了。
他算是看透顾国前了,林叙没本事的时候,林叙就不是他儿子,等林叙又出息了,林叙又重新成他儿子了,他顾征反倒什么都不是了!
顾征烦透顾国前,也烦透现在的生活了,要不是王书梅是他亲妈,他甩也甩不掉,他连她都不想管。
深市的繁华、厂里人一掷千金的豪爽已经深深震撼到了他,顾征觉得自己是被困住的一条龙,在浅水里根本显不出自己的本事!
……
林叙只是在宁安市转了趟车而已,第二天,顾征就找领导打了报告。
眼下是年底,车辆厂没什么人,人事的领导们要么去慰问工人了,要么去准备年底的大联欢了,顾征等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他干脆把辞职信往人事办公桌上一放,等年过完,他就打算和厂里那些有本事的人一起去深市!
哪里的生意好做,哪里东西卖得火,顾征决定好好取一取经。
宿舍里那些不如他的厂子弟都一个个戴上了手表,那些人高考分没有一个及格的,算账都算不明白,说什么做生意,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顾征把自己手头的钱全部找出来,又把王书梅私底下攒的钱全部掏空了,这些都是他做生意的启动资金。
王书梅嘴巴动了动,她其实不太赞同顾征辞了工作去做生意。
车辆厂是吃沪宁线这口饭的,别的地方的铁路线还比较冷清,沪宁线却一直不愁饭吃,至少稳定、有保障。
不过她清楚,她劝不动顾征。
连考三年都没考上大学之后,顾征整个人已经变得很偏执,又有眼高手低的毛病,这几年打击不断,他精神也不太好。
王书梅知道生意没那么好做,厂里这些小青年,赚了五分都要吹t€€成十分,也就顾征,容易受诓骗。
但她也不能拦着,怕越拦顾征的精神越差。
王书梅其实已经后悔了。
她要是不算计林叙的工作,也不会逼得林叙去考大学,顾征也就不会对读大学产生执念。
她要是不嫌弃赵家姑娘,让他俩好好过日子,顾征何至于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现在除了顾征,她没有谁可以依赖。
她只能求求菩萨给顾征几分好运气,让他这次出去能发财,能把日子过好。
这几年,王书梅被顾国前折腾得不轻,她连话都不想说,自然早就没有了从前的牙尖嘴利,她心里祈祷着顾国前早点死,但顾国前就好像生来要折磨她似的,不管她怎么祈祷,这人虚归虚,到底是死不了,一年还要折腾进两次医院。
她以为找顾国前是找了个金疙瘩,现在回头看,是找了个催命符才对!
……
对林叙而言,偶遇顾征只是他回家途中的一段插曲。
过年路上人特别多,他扛着大包小包,感觉整个人都要被人潮淹没了。
70年代末,回家的火车上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现在外出的人越来越多,县里人去海城、深市闯荡,也有其他地方的人来宁安市闯荡。
这么冷的天气,汽车站乌压压的都是人,林叙候了会车,居然慢慢觉得热了。
这几年家乡还是有变化的,从宁安市到县里的路变宽敞了,路面也平整了一些,不像前几年那样尘土飞扬的。
上了汽车,车上几乎都是说本地话的,林叙不由觉得有些亲切。
当然,不管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林培不在,林叙一个人总是谨慎再谨慎,好在他看起来并不是有钱人的样子,衣着打扮都很朴素,扛着的包都是旧旧的。
林叙倒也没有浮夸到把钱缝在内裤上,他对这有心理障碍,钱被缝在里衣上,手插着兜就能摸到,上了汽车之后,林叙手指摸到鼓鼓的钱袋,心里只觉安心不少。
到今年,面值一百的纸钞还没有发行,第三套纸币的最大面额就是10块,林叙去领工资的时候数了很久,才把工资和奖金的数值给数明白了。
好多钱!
他偶尔会感慨,他们这一代人真的很不容易,用一个月几十块、一百多块的工资接动辄千万上亿的任务,也愿意为了完成这些任务付出辛劳与汗水。
林叙下车的地点还是老地方,车上人挤人热得都流汗了,到路口风一吹,林叙直接给冻清醒了。
“家里怎么这么冷?”林叙把衣服最上面的扣子扣好,还是冷得发颤。
“你就穿这么点,当然会冷了。”林培伸手接过林叙带回来的东西,“你这样像搞批发的。”
他已经替林叙带了不少东西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给家里亲戚一分,连林培外公外婆那边都带上了,居然还没分完。
亲戚们都知道林叙在船厂上班,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林叙他们厂里发的东西都是用船拉的”。
林培试图替林叙辩解,可他解释的速度远远比不过谣言流传的速度。
林叙:“……”
知不知道船运一趟要花多少钱啊?
宋仁发这种用卡车运货的已经够让人震撼了。
总而言之,林叙的名声持续在败坏中。
“别聊了,在这路口吹冷风。”林文华看向林叙,“这次放几天,能过到十五不?”
林叙还没回答,林培先用无语的表情看向他爸:“爸,我都过不了十五。”
这年头假期本来就少,林叙一年能回家一趟就不错了。
好在除了赶工期的时候,南江厂基本不要求员工加班,林叙确实会加班,但通常都是画设计图或者看书看到忘记时间。
这个年代人日子苦,不过他不用愁买房,支出少,在精神上林叙没有太大的压力。
“那不是过年没几天就得回去了?”林文华叹了口气,“现在一年都不怎么见到你。”
“不过你在为国家出力,忙是应该的。”
林叙上班之后就一直寄钱回来,林文华虽不知他单位待遇到底怎么样,可从林叙寄回来的钱数看,待遇绝对差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次来接林叙,林培和林文华各骑了一辆自行车,林叙坐林培的车后座上,林文华的车后座则捆着林叙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风大,林培骑得很慢,不过还是很快就到了村口,小舅和外公两栋并排的房子已经出现在了林叙视野之中。
刚到红河村、复习备考的那段时间,林叙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最近两年,林叙回家的次数很少,很多天不见外公外婆,他明显能感觉他们老了。
小舅也是,鬓角已经隐约有了白头发,不过在大队干活之后,他看起来没那么累了,人也稍微胖了一点。
“叙叙回来了?”
小舅的车铃刚响,外公和外婆就从屋里出来了,手握着林叙的手左看又看。
外公外婆年纪确实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不过林叙每次回来,两位老人都高高兴兴的,精神也不错。
家里的菜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林叙回来。
林叙的屋子和床都收拾过了,知道林叙怕冷,外婆还给他准备了一件军大衣,沉甸甸的,林叙扛着只觉得特别重。
饭桌上都是本地菜,现在家里烧菜愿意多放油了,菜自然而然好吃了起来。
外公外婆虽然没给林叙夹菜,可好吃的几个肉菜都放到了林叙面前。
饭吃到一半,林文华忽然问林叙:“我忽然想起件事,咱们县里也有家船厂,你知道不?”
林叙点点头:“我知道。”
只是船厂不在他们公社附近,离县城更近。
但据林叙所知,这家船厂的规模小得可怜,比荣光厂还小得多,与其说是造船厂,不如说只是一家修理厂。
他们县城地界离长江也不远,有一块地方就靠着长江,江上船来船往,有时候遇上故障了,就到这家船厂来修。
“昨天人家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看你有没有空去替他们看看船。”林文华道,“说是有艘船坏了,厂里的师傅看不出故障在哪里,现在人家停在咱们这,都没法回去过年。”
“我听说他们船上还装着货。”林正祥皱起眉,“这大过年的,在外面也没法安生。”
“你能修吗?”林文华问,“我没敢把话说太满。”
林叙是学造船的,不是学修船的,林文华都不知道船厂那边是怎么打听到林叙在南江船厂上班的。
林文华不能保证林叙会修船,他在这替林叙大包大揽,万一林叙修不了该怎么办?
“我明天去看看。”林叙道,“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那我去公社给你借个车,省得你到时候找不到地方,船厂这事公社领导也知道,都打过招呼了。”
“不能修你就直白说。”林文华补充了一句,“不用觉得对不起他们。”
林叙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第69章
修船
天气原本就冷, 红河村只有光秃秃的一排房子,后面则是一望无尽的田野, 这个季节没见绿色植物,树木也光秃秃的,林叙往外面站了会儿就觉得冷了。
“你是在海城待惯了,就不习惯家里的天气了。”林培想嘲笑林叙身上的军大衣,可他自己和林叙穿得差不多,两人并排站着吹了会冷风,看起来傻乎乎的。
“城里房子多,难免会觉得家里冷。”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 反倒显得林叙和林培两个人无所事事。
林叙回来得更迟,连擦窗户这种活都轮不到他了。
林叙在家稍微等了会,公社有辆车开到了家门口的大路上:“我是来接林师傅的, 送他到三桥船厂, 林师傅在家吧?”
司机等了一会儿, 终于等到了自己要接的林师傅,当“林师傅”坐上车的时候,他没忍住看了好几眼,心里不由嘀咕, 自己没接错人吧?
都说是去三桥船厂修船的林师傅,怎么坐上来的是一个年轻人。
司机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没有多问,这是领导交代的事情, 他按领导的要求去办就行了。
上车之后, 林叙倒没有一直沉默,问了司机关于要修的这艘船的消息, 可惜司机对船的具体情况毫不清楚,林叙也只能等到t€€了三桥船厂再说。
……
来之前,林叙已经对三桥船厂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到了之后,他才发现,三桥船厂真的太小了,都不能同时容纳两艘船。
厂长齐桂和船主杭京伟愁得头发都快掉了,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输送的这批货也到了约定期限,船却坏了。
这艘船是杭京伟从别人手上买下来的,光买这艘船的支出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积蓄,这批货要是不能按时交付,他杭京伟只能去跳河了。
关键是这船不知究竟该怎么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