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没有一家像样的船厂，也就三桥船厂位置最近，厂长齐桂本人倒是挺负责，这几天吃住在厂里，带着工人们在船上船下各处检测，就想把问题替他们找出来。
不仅如此，齐桂也想办法找了本地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连隔壁船舶学校的老师都叫过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排除问题，可这船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齐厂长，你今天是不是又替我们请了个师傅过来？”
大冬天的，杭京伟却愁得热出了一身汗：“那师傅的水平怎么样，你清楚不？”
齐桂摇了摇头：“我只听说是海城交大的毕业生，学船舶的，毕业之后分到南江造船厂。”
“是学生啊。”杭京伟一开始还挺激动，听说齐桂找来的是一个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之后，他修好这艘船的心思又淡了。
一般来说，会修船的都是老手，在船厂干了几十年、专门负责修船的老师傅。
其实船能不能修好没关系，关键是这批货他赔不起。
要是货能按时交付，他把船丢到船坞里，丢个半年也不是不行。
两人讨论了一番，就听说今天请来的这位林师傅到了。
齐桂和杭京伟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客客气气迎了上去。
在和林叙视线相对的那一瞬，杭京伟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说是年轻师傅，可林叙真的和老陈这个词一点都不沾边，甚至可以说，对方一看就不是在名利场里混的，模样还透着几分单纯。
不过人家毕竟特意过来了一趟，杭京伟常年跑船，待人接物驾轻就熟，虽说对林叙的水平不太看好，他待林叙倒是很客气：“林师傅，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林叙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特意跑了这趟，不然大过年的，厂里那艘散货船都没阻挡他回家的脚步，他没必要特意来三桥船厂。
对于林叙的态度，杭京伟和齐桂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林叙戴好手套，穿好衣服，一旁有不少三桥船厂的工人在围观，他们看向林叙的表情都透着几分不信任。
这小年轻能行吗？
“海城交大好歹是名校，能行的吧？”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现在的大学生，他们说起来是读书多，可做起事来……啧啧啧。”
“咱们厂又没有大学生分过来，你好像亲眼见过了一样？林师傅可是我们大仓人，我不许你说他坏话。”
林叙压根没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三桥船厂虽然规模小得可怜，该有的检查设施却都有，林叙正好能用上。
事实上，哪怕是南江厂这样的大船厂，现在可用的检查设施也就老几样，靠的还是一双手和锐利的眼睛。
林叙检查了一会儿，他一句话都不说，搞得齐桂和杭京伟心里直犯嘀咕。
到底是能修还是不能修？得给个准话啊。
齐桂倒是想出声问一句，林叙伸手将他拦住：“你先等等，等我看完了再说。”
齐桂：“……”
这师傅虽然是他请过来的，怎么搞得他没有一点厂长的威严了？
“最近一段时间开船的时候，船舱的上半部分是不是有振动声？”林叙问，“一直持续的振动声，我不是说船坏的那两天，我是说在这之前的半个月左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杭京伟双眼顿时瞪得老大。
说对了！
关键是，这些信息他并没有透露给林叙，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这几天，三桥船厂给他找来了好几位师傅，没一个给他保证能修好船的，林叙虽然说对了这艘船前阵子的状态，可杭京伟觉得，这并不代表对方就能把船修好。
所以他不敢抱太大期待，只是小心翼翼地问：“能修吗？”
他甚至不敢进一步问“能修好吗”。
对杭京伟而言，只要能让这艘船开到交货的地方，别停在半路就行。
他和订货方签了合同的，眼下他面临的状况对方虽然理解，却表示一切按合同来，按合同来的话，杭京伟要赔好大一笔钱。
“能修。”林叙点点头。
巧的是，这刚好是一艘是散货船，吨位不太大，一万多吨的样子。
这阵子林叙做了太多散货船的功课，各个型号的散货船他如数家珍，别说是眼下这种偏小型的散货船，就是六万吨级的散货船，出了问题林叙也能修。
林叙请齐桂把三桥船厂的师傅们找出来，先去测这艘船主机的振动频率，一点一点去测，在确认振动部位之后，林叙点了点头：“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
“你装的货物是煤炭，自重重，又易于流动，这艘船的航行时间应该也不短，在运输途中，煤炭的颗粒会对船体产生一定影响。”林叙解释道，“当然，还有其他可能，这艘船本来就挺旧的，各种毛病不会少。”
工人师傅们在林叙的指点下敲敲打打，一开始杭京伟自然不明白林叙这么安排的用意，可慢慢地，当“维修”进行到一定步骤时，他尝试去发动船时，船终于发出了可以正常通行的声音。
就像一辆车能不能发动，老司机们握方向盘的时候就清楚了。
杭京伟是船主，船是他买的，他本人也会开船，这会儿光是听到细微的声音，他心里也都有数了。
“林师傅，我这艘船能开到钱塘吗？”这一声“林师傅”，杭京伟叫得恭敬又客气，他能。看出来，在修船这件事上，林叙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开得到，没问题。”林叙道，“不过你最好等上半天，把船上的一些小问题解决了。”
“行。”
林叙自然而然在三桥船厂留了下来。
他是专业造船的，专业术语很多，三桥船厂的工人师傅们开始觉得他文绉绉的，说的这些词他们实际维修当中用得很少。
可关键不是林叙说了什么，而是他做到了什么。
他三言两语就把这艘船的毛病说得清清楚楚，有些甚至是工人们日常维修中注意不到的问题。
“林师傅，这些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位工人好奇道。
“这一型号的散货船，多看看，多造造就明白了。”
在负责厂里那艘散货船之前，林叙也参与过其他散货船的一小部分设计工作。
可以说，船上每个零件的存在都有其的理由，那自然地，每一个零件出现问题所造成的后果，他们也应该有所预防。
林叙平时话不多，不过提起船，他可以说是滔滔不绝，齐桂也会修船，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还能跟上林叙的节奏，慢慢地，林叙就把他说晕了。
他不由偷偷嘀咕：“这难道就是大学生的水准？”
他儿子也读了个大学生，虽说不是船舶专业的，造船苦，他不愿意儿子读这个。
可他平时真没觉得他儿子的水平有多高。
听到后来，齐桂干脆去安排午饭了。
林叙替三桥船厂把这艘船给修好了，也算是解决了齐桂的一个大难题。
虽说三桥船厂占据着不错的地理位置，可其他地方也有像这样的修理厂，要是他们一直修不好船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人家的船出了问题，恐怕也不愿意到他们这儿来修了。
这对齐桂的打击倒是其次，反正他日子过得下去，可工人们日子就难过了。
现在是船舶行业的低迷期，什么叫低迷期？
就是买船的人少了，买船的少了，海上江上开着的船就少了，自然而然，修船的就少了。
三桥船厂今年开张就比去年少，去年的行情已经很差了，再这么下去，船厂迟早要关门。
可他厂里还有不少老工人，船厂关了门，他们也很难在本地找到一份和造船相关的活计了。
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齐桂想着，以后一定要t€€和林叙多多联系，看能不能请来一两个南江厂的专家给他们指导指导，再不济让林叙自己多回家两趟也行。
可他和杭京伟、林叙一起吃过午饭之后，齐桂才意识到，“再不济”这个词用在这里有多么不合适。
推杯换盏之间，几人渐渐熟悉了起来，齐桂和杭京伟聊到了港岛交付给南江厂的大型散货船，杭京伟感慨着这船这么大，南江厂的图纸恐怕都是找外国人买的。
“要是咱们自己人画的图，等我这批货送过去，再攒些钱，我也去南江厂买艘船。”
“是自己人的图。”林叙放下筷子，语气很笃定。
“你怎么知道？”
“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林叙看向杭京伟，“别忘了找我们厂买，就说是我介绍的。”
介绍买船没有抽成，但他可以找领导要一笔销售奖金。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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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京伟：“……”
客观来说, 他只是想吹一吹牛逼，以在林叙这个在海城见过市面的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他确实有买新船的想法, 二手船不是这儿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虽说都是些小毛病，可在紧急关头惹出了情况，这就叫他很头疼了。
在杭京伟看来，如果南江厂的修船师傅有林叙这种手艺的话，他买一艘船就等于有了保障，以后船出了什么问题，他随时可以找南江厂修。
但不管是他还是齐桂都没有想到，在林叙这个年纪, 居然可以主导一艘大型散货船的建造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齐桂感慨道。
吃过饭后，林叙继续给船找问题，这艘船的主要问题已经被他解决了, 其他都是些小问题, 三桥船厂的工人们都可以轻易解决。
而杭京伟很承林叙这份情, 林叙回去的时候，他说了实话：“这批货运到了，我还得攒一攒才能买艘新船，不过如果我真打算买船了, 我一定会找你们南江厂。”
林叙笑道：“不管大船小船，我们都欢迎。”
船可不是电视机自行车这些消费品，哪怕是一艘万吨的散货船，只要是长距离航行的, 价格都不会太便宜。
哪怕是在南江厂这种一线船厂, 销售科的薪酬都是最高的€€€€南江厂船不难卖，然而国内不止南江厂一家船厂。
在船舶行业整体不景气的当下, 能多卖一艘船，厂子都能多一笔利润。
都到了80年代了，船舶行业既要出口创外汇，又要赶上国际先进水平，提升装备要花的钱叫人眼晕。
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厂长都能被工人们轰下台。
……
林叙替三桥船厂解决了问题，齐桂客客气气把人送了回去，又给了林叙一笔修理费，林叙原本不打算收的，他能看出来，三桥船厂眼下也并不景气。
何况这还是他们本县的船厂。
可齐桂却道：“这是行规，不然我们小小一个厂，哪能解决那么多问题，你去请专家，专家们也不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