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手边都摆着一份计划书,是林叙写的那份。
林叙坐下来之后,整间会议室一片平静,几人的表情看上去格外严肃,过了一会儿,上首的那位军官看向林叙:“林叙同志,我在这里严肃地问你一句,你的计划书可以实现吗?”
林叙也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理论上是可以的。”
系统的问题需要一项一项去攻克,而在林叙看来,这些都不是绝对机密。
“如果建造中遇到技术难题,我们海军方面的专家也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助力。”对方直视着林叙,目光可以用锐利来形容,“前提是,这艘舰艇真的可以造好。”
“可以。”林叙的视线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林叙不觉得自己盲目自信,他内心坚信着,这艘扫雷艇一定可以被他造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上首的军官站起身,用力和林叙握了握手。
和他军装下笔挺的身姿相比,他的手很粗糙,就像一块粗糙的老树皮,有一根指头似乎比正常的手指短了一截。
林叙没有去细看,但这一刻,他整个人却被触动了。
或许,他所面对的,并不是一声简单的拜托。
……
项目定下来之后,林叙的计划在没有任何掣肘,厂领导们都放手任他干。
林叙先确定的,是猎雷艇的设计图。
设计图他是和计划书同步进行的,只是一开始做得比较粗糙,这一次重新画,林叙补充了不少内容。
在这艘猎雷艇上,林叙计划配备一门舰炮、五挺机关枪。
用玻璃钢制作船壳,同时将骨架和艇壳连在一起,动力方面,考虑柴油发动机,船体设计采用高舰首高干舷,扫雷系统则包括轻型切割扫雷具和扫雷绞车。(注1)
构思扫雷艇的结构时,林叙考虑了很多方面,比如导航雷达系统的选择,当然,眼下即便是选到了合适的导航系统,可安全性上依然令人担忧€€€€这个问题并非眼下需要焦虑的,直到“北斗”被研发出来,问题才能真正得到解决。
林叙思考了很多。
在负责散货船这个项目的时候,林叙的顾虑远没有现在多,因为扫雷艇需t€€要兼顾效率、安全性和敏锐度,即便再先进的扫雷艇,危险性也是相当强的,西方国家研制出猎雷艇,从某种程度上规避了常规扫雷艇的危险。
然而猎雷艇同样是要人来驾驭的,水/雷一旦爆炸,危险性依然很高。
到未来,各国才开始研发无人驾驶的扫雷艇,但那至少是30年以后的事情了,对眼下的船舶业而言,这种设想无异于神话传说。
变扫雷艇为猎雷艇的设想是林叙提出来的,常规的部分,包括玻璃钢材料的购买与使用,都可以交给有相关经验的同事,而他自身提出的设想,都需要他独自去完成。
林叙又开始忙碌了。
扫雷艇的设计图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毕竟这只是一艘排水量500吨左右的舰艇,长宽和航速都有定数,往大了造规模也有限。
设计图出炉之后,工艺这块,林叙先遭受了质疑:“船体和骨架连在一块,咱们的技术能达到吗?”
常规的舰艇中,连接构件是必须存在的,而按林叙的构想将船体和骨架制成一体,需要先进的压模技术。
“这个林叙,真不是在闹着玩,咱们什么时候有这种技术了?”
计划书里,林叙明晃晃地把这个压模的安排给了工艺科。
以南江厂工艺科的经验,制作玻璃钢船体本身就是一种挑战了,虽说厂里用过这种新材料,可大规模应用于船体还是第一次。
结果在林叙的计划里,他们不仅要负责玻璃钢船体,还得压模。
工艺科这边提出了抗议,林叙却没有造散货船的时候那么好说话了€€€€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工艺科那边虽然很不满,可全力造好这艘扫雷艇却是厂领导交代下来的任务,林叙又是扫雷艇项目的负责人,工艺科方面虽然不爽他那种必须要做到的态度,却开始琢磨该怎么去压模了。
舾装方面,林叙把声呐识雷系统、导航系统、扫雷系统、诱饵发射装置这些分别交给了小组里的不同成员。
对于这些系统,厂里负责舾装的员工们多少都有接触,南江厂目前还有一些之前进口的系统,装上去倒勉强能够达到要求,可在林叙的构想中,这些系统应该能做到更好。
林叙也挺心烦这事,某一天,他在纸上写了一圈乱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推了。
忽然之间,林叙脑中灵光一闪。
他解决不了,但是有人能解决。
原本林叙想的是来自海外的系统,谁家愿意卖就买谁的,反正他在设计初期就想尽办法降低了成本。
可他忽然想到,在目前的国内,其实有一位可以完成这类系统的天才,按正常时间线的话,对方现在应该还在某个山沟沟里,搞着和船用系统不相关的其他系统。
天才的璀璨之处在于,只要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他一定可以绽放光彩。
想到这里,林叙拿起厚厚的电话簿,开始一个接一个打电话。
第75章
被冷落的人
东省恒升造船厂。
这是一家位于渤海之滨的船舶制造厂, 规模虽然不如一线大厂,在省内却颇有口碑, 名气甚至传到了省外。
眼下恒升造船厂的业绩虽然不如其他工厂,却没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上级部门也不会轻易对这么大一间厂子进行破产、改组。
从规模上说,恒升造船厂是荣光船厂的好几倍,员工众多,人员关系也比较复杂,不是荣光厂那种厂长宋仁发一个人说了算的状态。
设计科。
徐军杨一个人最早到办公室,办公室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他一个人先用抹布擦了擦桌子, 又去提了两壶水,一壶喝,一壶给其他人用。
过了好一会儿, 其他同事依旧没有进门, 徐军杨也习惯了这种场景, 一个人拿起一本书,安静看了起来。
他自大学毕业之后就被分配到了恒升造船厂,那时候他一心干出一番成绩,自学了不少技术, 为厂里研发出了一套新系统,厂领导也比较器重他这个大学生,每每有重大任务都让他参与。
可好景不长,厂里换了位新厂长之后, 徐军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老厂长器重他, 新厂长视他为老厂长的嫡系,处处刁难他, 这些徐军杨都可以忍,毕竟他进厂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踏踏实实干出一番事业。
徐军杨本以为,只要他踏实干事,新厂长绝对可以看到他的表现,他再以实力说服对方就足够了。
然而,徐军杨并没有想到,他为了厂里设计出的一套系统,厂里居然直接否了。
徐军杨找设计科科长问,找厂领导问,得出的答案都很一致€€€€厂里联系上了日子国的生产商,人家愿意以500万一套的价格把系统卖给恒升造船厂。
“我设计的系统更便宜,也不用花多少钱。”
可面对徐军杨的抗议,厂领导却轻蔑地看着他:“你的设计?你怎么跟人家比?在我这,你设计的系统一文不值!”
徐军杨为这事找了厂领导好几次,领导们却还是一个口径,他们宁愿花大价钱买国外的系统,也不肯认可徐军杨的设计。
到后来,系统已经买到手了,徐军杨才知道,厂里某位领导和日子国厂商那边达成了某项协议,买这个系统的话,领导可以拿到一部分回扣。
用徐军杨的系统的话,厂里是省了钱,国家也省了钱,可对领导自己有什么好处?
徐军杨出来闹,就等于说是断了领导的财路。
这件事之后,徐军杨就开始被穿小鞋了。
他虽然还在技术科,可厂里的项目基本都不让他参与,在徐军杨不知不觉中,他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少了两成。
他去找财务问,财务却告诉他,他没有参与厂里的项目,工资就得比其他技术员拿得少。
一开始是工资,后面就慢慢轮到工会福利,工会那边不是把他忘了,就是少登记了一份,下次补给他,可到了下次,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徐军杨不是没有找过,但他每找一次,财务和工会不是推诿就是没人,后来到了厂里开大会,他被厂长点名是“恒升厂发展的破坏者”。
徐军杨心想,他不是发展的破坏者,他是好处费的破坏者。
在现在的恒升厂,徐军杨就相当于透明人,科里同事聚会不带他,讨论也不带他,他还得必须按时到,迟到的话,其他人可以不受处罚,他不行。
科里的同事们原先对他挺客气,可领导的态度就是风向标,领导不喜欢徐军杨,其他人自然减少了和他的接触,免得惹事。
……
徐军杨把书收好,一看时间,都快上午10点了,办公室才慢慢有人过来。
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当无事发生。
徐军杨抗议过,甚至给上级部门写过举报信,但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新厂长还在位子上稳稳坐着,只有他越来越被孤立。
到后来,徐军杨越来越麻木了。
进恒升造船厂之后,他自认兢兢业业,从来没做过对船厂不利的事情,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眼下徐军杨也不愿多想了,他这冷板凳说不准要一辈子,现任厂长什么时候离开他不清楚,不过徐军杨听到过风声,说现任这位恐怕要在他们厂干到退休。
等对方退休了,自己都是什么年纪了?
他心里还是很不甘心,可现实已经给了他重重一击,这就是他的领导、他的船厂,他再愤怒再不甘也没有用。
尤其是想到自己一辈子都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徐军杨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同事们都到了之后,徐军杨听着他们聊最近厂里发生的新鲜事,厂外面哪家饭馆好吃,或者昨天的新闻上有什么大消息。
这些都和他无关。
从很久之前开始,徐军杨就学会了闭嘴,不管他说了什么,经过有心之人的宣传,都会添油加醋传到厂领导耳朵里。
哪怕徐军杨原本不是那个意思,也会被扭曲成他说厂领导的坏话。
其他人正说着中午食堂做什么,技术科长就推门进来了:“老汪,小易,之前那个项目的奖金发了,你俩记得去财务那里领一下。”
徐军杨也在办公室里坐着,科长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过一会儿才想起了他:“徐军杨,厂里新进来一批钢材,你去帮他们搬一搬哎。”
办公室响起一阵奚t€€落的笑声。
刚进厂的时候,徐军杨的学历是他们技术科最高的,比科长还高,他技术也确实强劲,把其他人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可现在又怎么样呢?
整个技术科,没有人混得比他还差,钱拿得少,人也颓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大学生的气派。
到现在,他居然被领导安排过去干体力活了!
这些进厂之后就被他压一头的同事,谁都能看他的笑话。
而对科长的要求,徐军杨居然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去了。
科长离开之后,徐军杨出去抬钢材了,办公室里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论起他:“堂堂大学生居然肯干这个,我要是混到他那一步,我就去跳河了。”
“谁叫他不识时务?和谁作对不好,偏偏和咱们厂长。”
技术科长是现厂长的心腹,那不是得变着法给徐军杨穿小鞋吗?
“你说徐军杨干嘛非赖在咱们厂里,去别的地方不就行了?”
“就他那个脾气,去哪里都不讨人喜欢,咱们领导够包容的了,好歹没叫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