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一副灰扑扑的模样走出了操作间，就见自家小舅正站在外面不远处，一脸诧异地盯着他。
第108章
林叙日常
林文华是特意来海城看林培和林叙兄弟俩的。
他这阵子在家一直没什么事要忙, 灵机一动就想着要不要来海城看看。
他上回来海城还是78年2月，送林叙两人去学校报道那次, 眼下林培研究生早已毕业，林叙都上好几年班了，他也没来看看孩子们上班的情况。
刚好村里有人送小孩来海城上大学，都说林文华认得路，就喊他一道过来了。
林文华犹豫着要不要来，林正祥和郭萍都支持他过来，他就扛着家里种的丝瓜和茄子，一路风风火火来了海城。
林文华说是认得路，可他来海城也是好几年之前了, 下了火车站，村里人上了学校的车，他一路问, 一路摸索, 才找到了林培现在在的研究所。
林培和林叙虽然同在海城, 两人见面的次数却不多，现在有了电话方便联系，什么事随时通知一声就好，t€€见面并不麻烦。
不过两人如今都忙, 林叙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和赵海平、钱鸿他们也会联系，不过因为工作内容不一样，聊的都是生活上的事, 不像以前, 只要见了面，总有一堆话要说。
林培单位的待遇还不错, 他也住在单位分的单人宿舍，林文华在他那边对付了一夜，第二天才按林培的指示找来了南江厂。
入眼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厂房，林文华见过宁安车辆厂的厂房，和南江厂相比，宁安车辆厂的规模着实太小了。
林文华想象过和林叙见面的场景，但他绝没有想到，林叙上班时候居然是这副模样。
在林文华看来，林叙在交大读了本科，又出国读了研究生，加上他自己特别受南江厂的领导器重，每次回家又给家里塞钱又带东西，他平常应该特别像城里人才对。
城里人该是什么样，具体的林文华说不上来，但不该是林叙现在的样子才对。
林文华唯二有印象的城里人就是顾国前和王书梅夫妻，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说话夹枪带棒，不知不觉中就给人划出了界线。
林叙不会变成顾国前夫妻的模样，这一点林文华可以确定，但他至少该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像个斯文的读书人。
他没有料到，林叙在厂里的真实模样居然……
他以为林叙过得很舒服，一点也不辛苦，不止他这么以为，村上人家提起林叙，都说林叙如今是享福的海城人。
然而，在此刻的林文华眼前，林叙整个人又黑又瘦，身上都是汗，最近这个天气，林文华站在水泥地上都觉得吃不消，林叙泛红的脸看起来很像是被热伤了。
谁家的孩子谁家疼，林文华一直觉得，林叙只要考上大学，一定就能在办公室里吹吹风扇，不用像在家的时候那么辛苦。
都说大学生进厂能当干部，可他今天过来，恰好看到了林叙在辛苦工作。
……
林文华心中闪过万千思绪，林叙却并不清楚，他只是惊喜地看向林文华：“小舅，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林文华掏出一块手巾，示意林叙先擦擦汗。
擦过汗之后，林叙整个人看上去顺眼多了，不过还是黑，两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牙显得尤其白。
林文华道：“我就是顺道来一趟海城，顺便看看你和培培。”
“看过培培了？”
林文华点了点头。
林培是学理论的，办公环境虽然拥挤，却没有林叙这么辛苦。
见林文华一直不说话，林叙很快明白了他心里想的事，他不由笑道：“小舅，我们平时不辛苦，最近刚好赶上船验收，我得先把之前买的技术研究透了。”
“我们厂忙这个的不止我一个，到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得忙。”
半晌，他才听林文华闷闷道：“那些……都是工程师吗？”
“都是。”林叙答得很果断，“我们还有一个交大研究生毕业的，也和我们干一样的活。”
“你也是国外的研究生，你不比人家差。”
林文华倒不是觉得工程师比工人高级，放在他们村里，谁能有一个工人的身份，那值得吹三天三夜不带停歇。
但作为舅舅，他不想看到林叙吃苦。
尤其林叙回家之后什么都不说，就算聊工作，他也只聊自己遇上的好事，坏事他一点也不提，他只说厂领导对他多么器重，接了多少重大任务，升了职涨了工资这些，大热天里去检查船、进操作间这些事，林叙一句都没有提过。
林文华时常感慨，林叙这是懂事过了头。
可谁都知道，天天被家里宠着的，年纪一大把都未必能懂事，而林叙为什么这么懂事？说到底，还是顾国前那个东西不做人。
“小舅，我们造船就是这样的。”回去的路上，林叙对林文华道，“不可能坐在办公室里就把船给造出来了。”
他指着龙门吊和舾装码头对林文华道：“现在确实会辛苦一点，但是科技一直在进步，等以后，好多地方用机器就行，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工了。”
林叙这个说法林文华也不太满意：“都不用人工，人家上不了班该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最近我听说，咱们县里就有工厂倒闭了，咱们镇上的缫丝厂你记得吧？说是要倒了，转包给私人老板，这个私人老板你晓得是谁？”
林叙已经猜到可能是谁了，这个人几十年后还是他们镇上的大富翁呢，路过他家门口，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他家至少有几千万。
“就是他们的厂长。”
“缫丝厂业绩也不差啊，现在镇上那些在厂里上班的也都回家待着了，等你下次回来，我带你去逛逛，开了好几家小饭店呢。”
但好好的工作说没就没了，谁愿意接受？
林文华只觉得，这几年各种变化实在是太多了，先是高考恢复了，后来不搞大集体了，田归自家种，还有人做起了小生意，赚了不少钱。
他其实不太能适应这种变化。
原先他觉得林叙这份工作相当稳当，可自从看到了县里一桩桩可以称为魔幻的事件，他心里又开始替林叙担心了。
“我们厂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林叙道，“你也看到了，这么大的规模，一般人吃不下来的。”
亲眼见识过南江厂的规模之后，林文华已经比来的时候放心多了。
南江厂的级别毕竟和县城的工厂不一样，何况造船业不同于缫丝，技术含量也不一样。
……
林叙带林文华回宿舍的一路，熟人遇了个遍，人家见林叙领了个陌生面孔过来，长得又和林叙有些像，都以为是他爸爸。
“我小舅。”林叙介绍道。
“你好你好。”
“小舅好。”
“林科长家里来亲戚了？”
“你就多陪一会你小舅，别老忙着工作了。”
林文华发现，年长些的同事遇上了林叙，总愿意停下来和他唠唠嗑，年纪轻些的更直接，有人冲着他直接喊上了“小舅”，林文华活了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热烈招呼过，他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闹了个面红耳赤。
但他至少可以确定，林叙和厂里同事们的关系都处得相当不错。
“你们厂里年轻人不少。”
林文华刚到林叙宿舍坐下，陈辽和徐军杨就蹦了进来，林文华也听林叙说过两人，知道是和他一起出国留学的同事。
他带来的蔬菜给两人分了不少，陈辽和徐军杨则极力提议林叙带林文华下馆子，吃饭的钱他俩来掏。
林叙：“……我舅过来，你俩掏什么钱？别添乱！”
“这话说得多见外，你舅不就是我舅？我舅来看外甥，我请他吃顿饭怎么了？”陈辽把林叙推到一边，和林文华聊起了天，他比林叙健谈，没一会儿就和林文华聊得相当不错。
林文华仔细观察着林叙的住宿环境，发现他们这栋宿舍楼虽然旧了些，地方却干净，一看就是时常有人打理，林叙的这间宿舍也收拾得不错，地方宽敞。
“那是因为我们船厂位置不在市中心。”陈辽手指比划了一个大圈，“从外面到这边这么大一块地方，都是我们厂的地盘，房子随便建。”
林叙小声和徐军杨吐槽：“他说的这些话，咱们厂长知道吗？”
徐军杨也跟着憋笑：“等他当了厂长，这些应该就能实现了。”
中午林文华和林叙他们一起去吃的门口的小饭店，口味都不错，因为这些饭店专做厂里工人生意，谁家不好吃或者用料不实在，工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没有人去吃了。
到下午，林文华就准备回去了，他确认了林叙一切都好，就不想留在厂里影响林叙工作。
不过林叙清楚，这个点火车到宁安就得是晚上了，以林文华的性格，恐怕不会花钱住招待所，他只会在车站随意对付一夜。
所以林叙硬是拉住自家小舅，让他在厂里的招待所住了一夜，厂里的招待所也对员工开放，价格不贵，林文华倒是愿意在林叙这边对付一夜，但林叙觉得，小舅来都来了，能住舒服一些自然更好。
何况林叙并不缺住招待所的钱。
他工资大半都能存着，之前螺母的分红还有不少，连招待所都t€€舍不得住的花，林叙自己都不知道钱往哪儿花。
林文华人在海城，心里其实也是不踏实的，远不如在红河村自在。
他在村里的时候，嗓门想多大就有多大，到了海城，他像是担心给林叙丢面子，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舅甥两个难得见面，林文华过来，施家望就批了林叙的假，叫他好好陪一陪舅舅，反正液化石油气船的建造已经告一段落，不是在进行中。
得了尚方宝剑，林叙更是自在，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林文华进了城，在路上，林文华和他聊了很久家里的事，聊了外公外婆的身体，还聊了林培在研究所的工作。
林文华平时也没时间和林叙聊得这么详细。
这次进城的路上，从看到南江厂的几座高大建筑开始，他就问林叙这是做什么的，然后又聊起这几年海城的变化。
发现林叙又有给他花钱的架势之后，林文华赶紧叫他停下来：“咱们转转就行，不要买！”
他发现了，林叙真的爱给家里人花钱。
这次他去林叙的宿舍，发现林叙宿舍里衣服鞋子还不如书买得多，一切都简简单单的，看到林叙宿舍的样子，林文华很难想象，林叙给家里人花钱的时候居然那么干脆！
对自家小舅的指责，林叙表示：“……我那些书，很贵的。”
都是美刀计价，买的时候，他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都会觉得心疼。
第109章
家人
这个年代的海城在林叙心里还不够繁华, 不过相比较镇上和县城，海城的富庶自然不必多说。
林叙出门的时候特意借了陈辽的相机, 给林文华在外滩拍了张照片，陈辽平时可宝贝他的相机了，想从他那借到并不容易。
林叙是南江厂为数不多能从他手里借到相机的人之一。
林文华不太会摆造型，姿势有些僵硬，不过考虑到这些照片要寄回家，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站好，手靠在栏杆上。
这次来海城，他穿了自己最贵的一件衬衫，虽然一路上舟车劳顿, 衬衫早已皱得不成样子，林文华晚上特意把它给洗了，晾干之后第二天再穿。
他原以为留在海城的时间会很短, 林培和林叙两人工作都忙, 他看一眼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