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服未褪,明黄的龙袍在日光照映下煞是刺眼,采月见状连忙向人行了一礼,然后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
楚少泊径直走向云照,温语道:“可是觉得皇宫太闷了?”
云照淡淡一瞥,“闷又如何。”
大概是宿醉未消,楚少泊到现在还有些头疼,昨夜的质问让他对云照疑心全消,只剩浓浓悔恨与心痛残留胸口。
虽已拟旨广纳神医,可他不是不明白,这天下的能人又会有几个?机会实在是渺茫。
如今,他只希望在云照最后一个月的日子里无忧无虑,不论其他,开心便好。
“方才似乎听见你提到归云斋?”顺着凳椅坐下,他望着云照的侧脸道。
云照抿了口茶,余光扫过楚少泊柔和的面孔,确认对方没有起疑后道:“前些日子听几个下人谈起过,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楚少泊道,“前段时间西南旱涝严重,所以朕特命人建了这归云斋,一来可以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计可生,二来也能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
“是么。”云照又啜一口茶,道:“那看来楚国的国库是十分充盈了。”
语气不难听出阴阳之味,忽然想到自己昨夜抱云照的时候对方没有拒绝,楚少泊闻言唇角微勾,大胆地伸手握向对方,调侃道:“朕的国库尽用来养皇后了,哪里还有闲钱盖房子呢?”
云照自然是没给他好脸子,用力抽回手后冷哼着瞪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举动,如今在楚少泊眼里完全就是撒娇,他低低笑了几声,难掩心中欢愉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实盖归云斋的银钱并非国库所出。”
“皇后过去是摄政王,应当知道关于朝中之事,一地发生天灾,那朝廷自然是要举国之力倾鼎相助,于是朕想了又想,那些吃白饭的老东西手里有那么多闲钱,何不奉献一些给百姓,岂非两全其美?”
不得不说,楚少泊确实算得上一代明君,只这短短几句话,云照便觉此人有治国之才。
可惜啊………
心里惋叹了一声,他想,若不是当下局势所迫,自己或许还能与此人交个朋友,只可惜万事没有如果。
“若我说想出宫解闷,陛下可会应允?”眸光投向身侧的人,他问道。
楚少泊旋即回应:“那是自然。”
云照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楚少泊接着又道:“只是外面不安全,你若想出宫,朕得伴你左右。”
云照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没有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在楚少泊的安排下,二人换了一身常服出宫了。
冬日不比炎夏,街边小贩明显少了许多,楚少泊之前曾出宫微服私访过,那时候正值盛暑,一路都是繁荣景色,尤其夜晚。
可眼下换了个节气,差别实在大了些。
“冷吗?”沿街走着,楚少泊忽然问道。
许是难得见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云照一时有些沉迷其中,应也没应一句便径直走向路边的铺子。
€€€€€€“各位客官,走过路过瞧上一眼,包准您喜欢。”
铺子老板正大声吆喝,转头看见一矜贵公子停在自家铺前,连忙招呼道:“这位客官,您瞧瞧我这玩物,都是手工编织的,您看看您喜欢哪个。”
云照埋头观赏那一堆竹草编织的玩意儿,情不自禁想起了当年与裴勉的种种,于是他拿起一只竹蜻蜓在眼前绕了一圈,刚想问价钱,却瞥见旁边伸来一只手,直接将一锭银子抛了过去。
“诶哟!”那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银钱打了个措手不及,接稳后忙道:“客官,您这银子太大了,我找不开呀!”
楚少泊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被云照勾了去,那不掺半分杂质的温柔面孔,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于是十分阔气地一挥手,“不必找,赏你了。”
“谢谢客官!”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云照拿着竹蜻蜓,表面一副爱不释手的欢喜模样,实则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在精心设计。
就在昨夜,他回忆了一晚上楚少泊这些时日对待他的种种行迹,可不就是一个坏脾气的醋桶子?
毕竟自己顶着付子€€的脸扬言爱慕他人,也难怪对方总是气急败坏,不过么…………
他想,既然楚少泊喜欢这张脸,那自己便好好利用这张脸。
日近晌午,天气不似早间那般冷了。
云照手里拿着串糖葫芦,眼睛赏着四下风景,时不时咬上一口,与那身茂林修竹之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楚少泊跟在他身后,怀里兜满了对方喜欢的玩物,一脸的喜不自胜,实在拿不下了就分一点给李德忠,
“陛下,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大概是走了太久,李德忠着实累得慌,便小声问道。
楚少泊视线一路跟随着云照的背影,听到李德忠的问话,他忽地啧声低道:“没看见皇后逛得正开心么,不该问的别问!”
“…………是。”李德忠蔫蔫应了一声,心里直叫苦。
这边,楚少泊还在责怪李德忠毫无眼色,偏头的瞬间看见云照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于是立即大跨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前脚刚踱到云照身旁,蓦地开口问道。
云照没有说话,只默默注视上方。
楚少泊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半空的那块牌匾上赫然刻着“归云斋”三个字。
想到云照出宫前提及过这地方,他心下顿时了然,便道:“走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脚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云照手里还攥着那晚的纸条,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他都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于是应道:“嗯,坐坐罢。”
对于云照的回应,楚少泊十分高兴,直接把手里大大小小的一堆玩意儿扔给了李德忠,然后向迎面而来的店小二扔了一锭金子,道:“给我们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酒菜…………”
“等等。”话未说完,云照兀自打断,“厢房便罢了,随便给我们一张席位就好。”
他想,既然要揪出幕后之人,还是要在人多的地方,否则那冷凄凄的厢房,以楚少泊的性子,保不齐会在四周布满暗卫,届时又有谁会不要命地闯进去?
“为何?”楚少泊闻言果然拧眉,“这楼下人多吵嚷,你身子又不好,实在不宜受扰,”
“不行么?”云照见楚少泊态度强硬,瞳孔一转,立即放软了语调,“我本以为难得出来一次,可以玩得尽兴些。”
眉目间处处透着惋惜,楚少泊见了心疼不已,纠结片刻后终于妥协,“罢了,就依你的意思罢。”
言毕,他转身朝店小二道:“钱不必找,给我们准备个僻静点儿的席位。”
“是,三位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听罢乐呵着搓了搓手,立刻弓腰指引。
云照边走着,目光却时刻打量四下环境,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由开始怀疑那信是否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不多时,菜齐了。
楚少泊提筷夹了片鱼肉送到云照碗中,轻语道:“尝尝他们家的清蒸鲈鱼,招牌菜。”
云照定了定神,默默将袖中纸条藏好,紧接着把碗中鱼肉夹起送进嘴里。
“怎么样?”楚少泊就这么看着,小心翼翼问道。
出神间,云照不紧不慢地咽下食物,瞥了楚少泊一眼后淡淡赞了声“美味”。
楚少泊咧嘴一笑,“既美味那就多吃些,你前几日在宫里都没怎么进食,这样下去身子怎么会受得了。”
说罢,他环视一圈席桌,然后把碟子都堆到了云照面前。
云照疲于应付他的热情,却又不得不为之演戏,只能报以一笑道:“谢陛下。”
“既出宫了,就不要这么叫了。”楚少泊摆摆手,颇为期待道:“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
云照看了他一眼,“尊卑有别,不可。”
楚少泊有些失望,心道云照自病了以来,怎么连带着懂事儿了不少。
但事实上,云照哪里是变懂事了,是压根儿就不愿意喊他的名字,他怕自己到时候叫出来,万一没忍住恶心,当着人家的面儿吐了就不好了。
门口人潮攒动,各色男女接踵而来,可是忙坏了店里的伙计。
楚少泊一行三人落座于转角的席位上,比起堂中的那些,确实要清净不少。
眼见云照出神地戳着碗中饭,他瞥了眼身侧的李德忠,掩口小声问:“吩咐你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李德忠方才还佝着腰,听到楚少泊的声音后立即挺直了腰板,同样掩口道:“回陛下,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很好。”楚少泊低赞一声,显然很高兴。
另一边,云照将对面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并不想理会。
满脑子都是那晚飞来的信纸,他一直在猜测对方到底是何人,但想了又想,实在是毫无头绪。
分神的间隙,他慢悠悠地拾起筷子准备夹菜,却不想大堂内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刺耳的吵嚷很快吸引了众人围堵,楚少泊本就喜静,见此番场景后心中甚是烦躁,便打发李德忠前去查看情况。
李德忠应声道是,正欲起身前往,却不想一道身影忽地撞开人群,直往这边冲来。
“小心!”眼见那蓬头垢面的乞丐直冲云照袭去,楚少泊高喝一声,一把将云照拽过去护在身后。
“呃嗯!”云照被巨大的力道拉扯过去,重心一个不稳,额头磕到桌角,当即鲜血直流。
楚少泊吓坏了,连忙把人扶起,紧接着一记刀眼飞向那乞丐,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那乞丐也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提溜着一双眼睛不再疯癫。
但楚少泊并不打算放过他。
内力凝聚掌心,他眸光泛着刺骨的寒意,随时准备取了对方性命。
可就在他即将出手的时候,却听耳旁传来云照隐忍的呢喃:“人多眼杂,勿生是非。”
楚少泊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他递给李德忠一个眼神,李德忠会意,紧紧抓着那乞丐的手防止对方逃跑,待看热闹的群众散开后,他悄悄把人交给了暗卫。
等待那乞丐的必然是牢狱之灾,但楚少泊可不管,眼下云照伤得不轻,他自认没杀了对方便已是大发慈悲,绝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
“血流到眼睛里了。”胸腔的怒火在看见云照的伤情后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心疼停留其间。
他拿出帕子替云照轻轻拭去血迹,但那道不浅的伤口仍然不停往外冒着血珠。
“快,去找郎中!”眼看止不住血,他立即唤李德忠去寻大夫。
李德忠立即弓腰道是。
待人离开后,楚少泊让店小二准备了一间厢房,随后便抱云照上了楼。
“别怕,大夫很快就到。”把人按顿至床榻上,他轻声哄了一句,然后又是打水又是清理伤口,忙碌无比。
云照视线跟随,忽地抓住他的手道:“我要回宫。”
楚少泊一愣,“嗯?”
看着云照眼里流露出的恐慌,他猜测对方定是被方才的场景吓着了,便安慰道:“别担心,朕已让李德忠把那人押入了大牢,等回了宫,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但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好不好?”
云照却反常地耍起了小脾气,“不好,我现在就想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