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第29章

朔月想了想,揽住他的颈子讨要:“那我还要墨玉的。”

“好。”谢昀一口应下,“我陪你去私库挑,喜欢什么都拿着。”

朔月眼睛弯弯地看着他,忽然凑上前去,飞快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他说:“陛下,你真好。”

火海已然扑灭,谢昀面颊却被烧得热热的。

心中百丈高的城墙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裂开了蚂蚁触角一样的细纹,细而密,缓慢而温吞地向里侵蚀。

但他无暇修复那些裂痕,只是抱紧了朔月。

他们背后,那只承载了无数鲜血的银簪在无边无际的火海中融化,化作断壁残垣中浓黑的污浊。

第39章 惩戒

庆元宫。

风雨夜深人散尽,该是安歇时。

朔月已然躺到了床上,一转眼却看见谢昀手里多了根扁平的长条木片。

他奇道:“这是什么?”

谢昀:“戒尺。”

朔月隐约感觉不妙:“陛下,我困……”。

“困了”二字尚未出口,谢昀掂掂戒尺,淡淡开口,“伸手。”

朔月下意识服从了命令。€€€€啪!

戒尺落如骤雨。

朔月吃痛要躲,但谢昀反应比他更快,一把攥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谢昀淡声道:“朕思来想去,不打一顿,总是长不了记性。”

其实只打了两下,也没有多痛,但朔月莫名觉得委屈,一不留神就汪了眼泪。

“哭什么?”谢昀的声音很平静,“方才一双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也没见你哭。怎么挨两下板子就哭了?”

朔月讲不清自己委屈什么,索性闭着嘴不说话。半晌才负气道:“陛下要打就打好了。”

话说的厉害,白净的掌心颤颤巍巍地摊着,赌气一样。

他经常受伤,但这种明显带着惩戒意味的打手板却是头一回。除了淡淡的刺痛之外,还觉得羞耻和委屈。

而且打他的还是待他最好的谢昀。

他犹不服气,声如蚊蝇地控诉:“刚才明明说好不生气了。”

谢昀:“朕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打人?”

“你不是说遵从契约,无条件服从朕?”谢昀挑眉,“朕想打就打,你有意见?”

朔月瘪瘪嘴,掌心重新摊好。

谢昀晃了晃戒尺:“今日朕若是不来,你当如何?”

朔月犹豫:“抓住他。”

谢昀挑眉:“你确定能?”

朔月讷讷:“……”

谢昀抬抬下巴:“手摊好。”€€€€啪!

心疼是真的,气恼也是真的。

他打定主意要消消朔月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气焰,可现在眼前这人又太乖太听话,仿佛拿着戒尺的自己是个绝世恶人。

“陛下,我错了。”€€€€啪!

“我以后再也不偷跑出去了。”€€€€啪!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了。”

戒尺挥动的速度慢了一分,仍旧落下。

“陛下,你打我几下都行,能不要赶我走吗?”朔月湿润着眼睛,像只淋了雨的小狗,“离开这里,我就无处可去了。”

对着这样的人,纵有再多气,也是发不出来的。

谢昀心头的城墙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最后那道戒尺终究没有落下。

“……哭什么。”他叹声气,摸摸朔月的头发,“不赶你走。”

便是朔月此刻要走,他也舍不得放。

惩戒半途而废,两人躺回床上。

“长生不死未必永远……朔月,你是一个人,不是神,也不是怪物。”谢昀声音有些叹息,“一个人,是不应该习惯痛苦和危险的。”

朔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盯着谢昀,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谢昀头上的墨玉簪子,讨账似的:“陛下,我要簪子。”

“你刚刚答应过的。”

“……”谢昀的感慨戛然而止,心道自己从哪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大晚上的簪什么簪子,赶紧睡觉。”

朔月直勾勾地盯着他,颇为难缠。

“……”谢昀四下看看,总不好大半夜兴师动众地去开私库挑玉,只得冷着脸拔了自己头上的墨玉簪给他。

朔月如获至宝,也不往头上簪,握在掌心来回摩挲,像是藏了宝贝的龙。

“画像之事,我会派人去查。”谢昀道,“若真是你的族人,我必然寻来让你们相见。”

朔月玩着簪子的动作停了停。

“陛下,你放心。”

谢昀一顿:“放心什么?”

“就算真能找到我的族人,我也会留在陛下身边。”朔月侧过身子,认认真真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陛下的。”

谢昀凝视着他,在那点墨般的黑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欺骗和隐瞒,所有的只有赤诚坦白。

他偏要寻根究底,打破这温暖的意境:“若是你父母想你回去呢?”

“我没有父母。”不知过了多久,朔月才闷闷地回话,“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又是哪里看来的东西,真是教坏了。

谢昀叹道:“睡吧。”

有关朔月父母的问题,绝不是谢昀空穴来风。

谢昀曾问过朔月长明族的下落,问过他六岁之前的生活,朔月却总是支支吾吾,不肯将实情相告。

前些日子,谢昀有心去寻朔月的父母亲族,如今查到的东西都写在了这张薄薄的纸上。

他辗转再三,还是悄然起身,拿起了密报。

【作者有话说】

谢昀心软得一塌糊涂,似乎不太像一个皇帝。€€€€总觉得进度有点慢,恨不得按头让他们马上在一起。但又觉得那样就不够纯爱了。

第40章 以我血肉,赈我饥民

嘉熙三年,关中大旱,人相食。

简简单单几个字,便是那段流离绝望的时光。

朔月幼时的记忆是模糊的。

他被关在地窖里,不时会有人拿着尖刀下来,剜去他身上的血肉。顿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敲打出低语。

他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

在绿水村流浪多日后,他被饿极了眼的村民打晕,割肉而食,失去的骨肉却奇迹般重新生长。

自此,他被关在了那户村民家中,成了会生长的粮食。

他依稀记得草编小龙的做法,那是那户村民的女儿悄悄送给他的。

刀子一遍一遍地落下来,皮肉失去又重新生长,他被淹没在淋淋血迹中,将那只草编的小龙拆了又编,编好后又再次拆开。

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光里,那只草编的小龙是唯一的玩伴。

那一户村民由此度过了漫长的灾年。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他们称朔月为神灵的恩赐,是上天派遣的仙灵,专门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直到国师找到他,踏下层层叠叠漆黑的台阶,将血堆里的他抱起来,带到谢从清面前。

随着新春雨水落下,大旱和饥荒渐渐过去,皇宫的城墙却不会坍塌半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界上最毫无自保之力的孩子,成了最珍贵的商品,最终是天下之主获得了这一角逐的胜利。

他从偏远饥饿的村野来到金碧辉煌的宫廷,成了皇帝身边静默柔顺的小观音。谢从清待他很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连亲生儿子也不及。

身边琳琅珠玉、珍馐美馔。他问谢从清,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见,问为什么那些人没有这些东西。

谢从清神情温和,眸光深处藏着幼年朔月看不懂的执念和疯狂。

他说,你的父母配不上有你这样的孩子。

他说,你不需要有父母这样的累赘,你有朕便够了。

他说,好的东西,自然只能给配得上的人。好孩子,忘了那些日子吧,你天生就应该留在朕的身边,天生就该享受世上最好的东西。

朔月的衣袖被卷起,只见一片光洁,丝毫看不出曾被生生剜下血肉的淋漓模样。

谢从清朝他满意地微笑,随后递给他一根银簪。

许是与不由和尚惊心动魄对峙了一整夜的缘故,朔月睡得不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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