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星瞥他一眼,“都已换好衣裳,便随我走一趟吧。”
可这并不是个好差事,韩子晟亦步亦趋跟上,小声念叨:“谢灿,我们不会掉脑袋吧?”
谢微星:“不会。”
陆寂怎么敢砍他脑袋?
砍不砍韩子晟那就不知道了。
大理寺狱专押京中官吏,狱卒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倒一班,刚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两人在门口等了会儿,待上一班出来,才得以下去。
关押官吏的地方到底与其他大狱不同,脚下还算干净,也没什么怪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韩子晟万分警觉,每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查看一番,再转头时,前头的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谢灿!”他追上去,声音从嗓子眼里往外挤,“你找梁鸣泉到底要问什么?”
谢微星一步不停往前走,根本没打算满足韩子晟的好奇心。
事情说起来实在复杂,一句话两句话也解释不清。
今日那张“闻廉熟水性”的信息再次印证他的猜想。
€€€€刺杀木槿失败,从花船后窗跳河离开的正是闻廉。
从景和十七年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都跟闻廉脱不了干系。
他知道从陆寂口中问不出什么,所以干脆来大理寺狱问一问梁鸣泉,那个从后门进程家的人,是不是闻廉。
一个张显忠的人,潜伏在程屹安身边,先是杀害魏书胜以嫁祸程焕章,又于长安诗会刺伤程屹安,在得知木槿下落后,更是冒险上门。
“啊啊啊啊啊€€€€”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两人脚步一顿,情急之下找了间空牢房藏好。
从铁栅缝隙看去,廊道尽头影影绰绰,有几个摄政王府的熟面孔,而背对他们那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手中拎着一只烧红的烙铁。
谢微星目光微沉。
陆寂怎么还在这儿。
“是王爷。”韩子晟凑上来提醒。
谢微星将食指竖在唇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烙铁缓缓举起,陆寂却迟迟不下手,似乎在精心丈量,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再将伤人的刑具按上去。
“本王问你,张显忠是如何死的?”
刑架上的人被死死挡住,谢微星看不清脸,只能听到几道“呼哧呼哧”的粗喘和铁链碰撞的细碎声响。
没得来回答,陆寂不再问第二遍,他一声招呼没打,烙铁突然落下。
“呜呜呜呜呜……”
受刑的人已经痛到无力喊叫,反而发出一种如野鬼呻吟般的声音,夹杂着烙烫皮肤的“滋滋”声,在空旷的地牢中越传越远。
听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谢微星眉头狠狠皱起,头皮也一片片发麻。
张显忠的死也跟梁鸣泉有关?
“风炎。”
陆寂将烙铁丢进火中,一旁风炎立刻递上一把形状奇特的匕首。
韩子晟又忍不住凑过去,一字一顿道:“凌、迟、刀。”
谢微星屏住呼吸看向那头。
陆寂只割了一下便住手,有人端着水盆上前,待他将每一根手指都洗干净,又递上一张布巾和一小罐用来搽脸的香膏。
香气夹杂着血腥味,说不出的怪异。
陆寂慢条斯理将香膏搽到手背,低头嗅了嗅,还是不太满意。
而就是这一低头的瞬间,刑架上的人露出半张煞白的脸,待看清那人样貌,谢微星脑袋“轰”地一声炸开。闻廉?
青成不是说他逃了吗?为何会出现在大理寺狱?
“风炎。”陆寂又挖出一大块香膏,在手背手腕涂开,吩咐道:“回府去给本王拿件换洗衣裳,别叫他知道。”
“是!”
风炎从另一头离开,而陆寂已经走去瞧不见的角落。
整副刑架暴露在谢微星眼前,他这才看清上头不止挂着闻廉,还有一个血肉模糊半死不活的人。
“是西门梓。”韩子晟一眼便认出来。西门梓?
谢微星眉头皱得更深,西门梓怎么也在这里?
“当啷”一声,西门梓从昏迷中震醒,他被刑具折磨得意识不清,嘴里喃喃喊着“王爷饶命”。
谢微星听见陆寂在捻佛珠。
“继续。”
“是、是……”西门梓垂下头去,断断续续道:“是这位,闻大人找到我,请我、请我来长安诗会……还说,愿意扶我做皇上跟前……第一臣。”
谢微星似乎猜到什么,下意识想逃离这里。
“闻大人还说,只要听程大人的话,用不了多久……王爷便会退出朝堂,届时皇上便是掌中傀儡,升官发财,岂不是顺风顺……水……”
谢微星不敢再听,他踉跄着后退,直到背部死死撞上墙砖才停下,紧闭的眼皮剧烈颤抖起来,急促的心跳盖过所有声音。为什么?为什么?
西门梓的话瞬间将他送回长安诗会那天。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诗会,大家都带着不同目的。
宋九枝自导自演一场刺杀闹剧,这场闹剧没有杀手,只有一个自己打伤自己的受害者,他这样做,目的是为了在陆凭跟前露脸。
而就在宋九枝之前,刚刚发生一件一模一样的事。
无人看见的房间,迟迟没有落网的凶手,同样自导自演的受害者。
程屹安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为了脱去魏书胜之案的嫌疑。
整船人都在监视下,唯独凶手逍遥在外。
谢微星脑海中又浮现陆寂方才的问话。
张显忠是如何死的,问的不是梁鸣泉,而是闻廉。
假扮狱卒去见张显忠的是闻廉没错,可目的不为探望,而是经人授意,取人性命。
要杀木槿的也是程屹安,所以闻廉的刀在看到谢灿时停了下来。
而程屹安必须要对木槿下手的目的……
是怕山湾渠案重查翻案。
这一刻,那些怎么都想不通的事,终于首尾相衔串联在一起。
“王爷!”
风炎的声音重新传来,谢微星从嗡嗡作响的耳鸣声中勉强分辨出几句。
“……没在府上……逃了……摇光轩的是陈大人……”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陆寂的怒斥:“找!”
谢微星突然睁开眼,拉着韩子晟从相反方向逃离。
“谢灿!谢灿!”待出了大理寺,韩子晟才敢高声说话,“你要去哪?好不容易才进去,你不是要见梁鸣泉?”
谢微星神情恍惚,木讷地迈着步子,“去程家。”
一定有人收买了西门梓和闻廉,做下一个完美的局用来陷害,程屹安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信,他要亲自去问。
烈日焦灼,谢微星额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口像是揣了个烙铁,烙得人无法喘息。
见他模样不好看,韩子晟倒担心起来,一步不离跟着。
“谢灿!你这是怎么了?”
“你可是不舒坦?我先送你回摄政王府。”
“谢灿!你答应我那事,可千万别忘了。”
“谢灿。”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穿破街市喧闹而来,谢微星骤然停下,他缓缓转头,程府的马车正停在路边,车窗掀开,露出程屹安笑意吟吟的脸。
“谢灿。”程屹安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谢微星没犹豫,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跟前。
程屹安从车窗中递出一个食奁,笑道:“这是我亲自酿的雄黄酒,程家不外传的方子,你呀,带回去跟王爷一起尝尝,哦对了,里头还有几样野菜耙耙,你爹从前也爱吃。”
谢微星垂眸,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盘羊藤根。
低垂的头颅犹如千斤重,他用力抬起,看着程屹安的笑容,分明整个人都站在毒辣的日头下,却仿佛坠进那万尺冰河,如何挣扎都浮不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不要骂小谢人傻这都看不出来呀,他所有的思考都是把程屹安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上,压根没往那个位置想过。
◇ 第75章 太疯了以至于想不出名字的一章
时隔几月,长安城再次陷入惶惶之中。
陆寂亲自带人封城,拦路的圆木还没拉到城门口,府中便匆匆来报。
“王爷!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
青天白日里,陆寂竟生生打了个摆子,力气如抽丝剥茧般泄去,再开口嗓子都是哑的,“回来了?自己回来的?”
来人一拍大腿:“可不是,府上正急得团团转呢,小公子就自己走回来了!”
陆寂狠狠松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一路疾驰朝摄政王府奔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万有福提前迎出来,他将马引至一旁,忧心忡忡指了指里头,“王爷,您快去瞧瞧小公子吧,人是回来了,可看着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丢了魂?
陆寂一颗心瞬间吊起,他迈着大步往里跑,迈过门槛时不慎被绊了一跤,扶住门口的花几才稳住身形。
“慢点跑。”里头传来谢微星的声音,“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在呢,没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