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语气给陆寂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站直身子,脚步放得轻慢,“去哪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出去?”
“陆寂。”
陆寂动作一僵。
谢微星起身,微微张开双臂,“能不能抱抱我?”
陆寂半点犹豫都没有,他走上前将谢微星纳入怀中,迁就地低下头,两人耳鬓相贴轻轻厮磨着。
鼻尖满是陌生的香气,谢微星使劲蹭了蹭,深埋入陆寂衣襟,终于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冰冷僵硬的四肢才逐渐温热起来。
就这么抱了许久,他将陆寂轻轻推开,“闻廉是什么时候被抓进大理寺狱的?”
陆寂这才明白谢微星偷偷溜出去做了什么,既然已经暴露,再瞒下去毫无意义,他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回道:“一月前,你同我说谢灿的关系网很简单,再加上梁鸣泉刚好查到程家,我便开始怀疑。”
一月前,那便是花船出事没几天,就找到闻廉头上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寂喉结滑动几下,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又听见谢微星自问自答:“因为你查到了一个不敢叫我知道的人头上。”
谢微星转头,将一旁的木匣打开,“你不知道怎么跟我说,就算说了我也不会信,还要骂你一句没良心,所以你想了一个办法,通过送信的方式,将证据一条条送到我跟前,等我自己慢慢发现。”
先是谢家别院,又是摄政王府,一个比一个警戒严密,到底谁这么神通广大,能将信送进来而不被青成抓到?
当然是一个自己人。
可笑的是,就算那些信送到他手中,他也从未往程屹安身上怀疑过。
“后面两封,的确是我差人送的。”陆寂垂眸,将君子如兰和人淡如菊的荷包拿出来。
“那第一封呢?”
陆寂摇摇头,“尚且不知,但正是收到这封信后,我突然想到,刚好可以借这种方式,将真相慢慢透露给你。”
但谢微星等不及慢慢来。
“嗤……”谢微星嗤笑一声,将程屹安送的食奁推至陆寂跟前,“你知道吗?从大理寺狱出来时,我还是不信,我要去找他,我要亲口问问,可是他却给了我这个。”
谢微星蓦地红了眼圈,“你说他心怎么就这么软呢?若是早早把我捅死,若是把这雄黄酒换做毒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陆寂最怕看见谢微星这副模样,他藏着瞒着,试图用一种更缓和的方式等谢微星慢慢发现,可事情还是不如人所愿地、如此突兀地来到眼前。
谢微星越笑越难看,渐渐歇斯底里,“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跟之前一样优柔寡断啊?”
陆寂不知所措地看着这样的谢微星,满眼心疼。
谢微星却突然安静下来。
“陆清野,你准备怎么办?”
陆寂抬手,在谢微星眼角处的绯红上点了点,“都听你的。”
“怎么能听我的?”谢微星将陆寂的胳膊推远,“你要视律法为无物吗?”
“不会。”陆寂收手,“你不会包庇袒护。”
谢微星后退一步,转过身去,“按照律法,该如何处置?”
良久,身后才响起陆寂的回答,“按律有谋反、谋大逆者,斩首示众,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等,皆流。”
又过去许久,谢微星吩咐:“留条性命,我要亲自问问他。”
与此同时,勤文殿。
陆凭看着再一次抄错行的书,郁闷地搁下笔,叹了口气。
一旁伺候的豆喜赶紧递上热茶点心,“皇上,已经抄了半个时辰,咱们歇会儿?”
陆凭哪敢歇,皇叔不仅叫他抄书,还特意送来一个宋九枝盯着他,抄不完不准睡觉,背不过不准吃饭,竟是比成婚前还要辛苦。
“皇上。”豆喜心疼不已,“王爷总是叫皇上抄书,可这抄书又有何用?宫里头随便一个奴才都能帮皇上抄了去。”
陆凭瞅他一眼,喏喏道:“皇叔是为了朕好,才叫朕抄书的,是朕不争气,抄书都抄不好。”
豆喜往门口瞅了一眼,见门关得严实,胆子大了不少,他凑近了,压低嗓音道:“皇上,您不能总是听王爷的话呀!”
陆凭搓了搓磨红的指尖,什么都没说。
豆喜替他着急:“皇上这样听话,岂不是要当一辈子傀儡,那皇后不就是王爷送进宫来监视皇上的?这天下本是皇上的,这皇权本是皇上的,是王爷抢了您的东西,皇上要抢回来才行!”
陆凭压根没想过这件事,他眼带迷茫问道:“可朕已经是皇帝了,还要如何抢?”
这豆喜在宫中耀武扬威惯了,仗着陆凭宠他,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您是皇上,您的话就是圣旨,程大人说了,只要您圣旨一下,他自然会对皇上忠心耿耿,王爷又算什么?”
话音刚落,勤文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不断晃动的门板上赫然留下一只硕大的脚印。
那新皇后风姿摇曳迈进门,在两人注视中走到跟前,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将豆喜踹去墙上。
陆凭惊呼一声站起来,“皇后!你要做什么?”
“回陛下,我这是为陛下铲奸除恶呢。”宋九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蹲下身去,在豆喜脸上比划起来,“我当是谁在陛下耳边说些有的没的?还傀儡皇帝?原来是你啊。”
豆喜捂着肚子坐起来,疼得脸色煞白,还强挺着脖子威胁,“你要做什么!皇上还在呢!你持刀进殿可是要造反?”
宋九枝脸上露出个无害的微笑,可下一秒,刀便毫不含糊挥了下去,刀尖穿破手掌,将豆喜的右手狠狠钉在地上。
“啊啊啊啊€€€€”殿中霎时响起杀猪般的叫声,豆喜疼得来回翻滚,手掌下立时漫延出一团血泊。
陆凭脸色瞬间煞白,他跌跌撞撞走下龙椅,拉着宋九枝的衣裳劝道:“皇后,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拔出来。”
“陛下,这叫豆喜的太监竟敢离间陛下与王爷的感情,这般心思不正,自然要惩治一番。”
宋九枝一手拦住陆凭,一手掐起豆喜的脖子,就这么单臂将人拎至半空,可豆喜的手掌偏偏还连在匕首上,两相拉扯下,疼得人几乎晕过去。
“皇上,救救奴才……”
宋九枝无视豆喜的呼救,他笑着看向陆凭,“只要陛下开口说一句赐死,臣便会立刻动手,掐断他的脖子。”
陆凭神情恍惚看着宋九枝,却觉得那原本温暖和煦的笑愈发阴冷。
“皇上,皇上救救奴才啊!”豆喜那只完好的手朝陆凭伸去,双脚在地上乱蹬,眼看着就要翻白眼。
陆凭心软,却又不敢自己拔那把刀,只得去求宋九枝,“宋九枝,你快些放了他,朕会好好抄书的。”
宋九枝笑笑,果真松了手。
豆喜像只破麻袋一般摔在地上,陆凭赶紧凑上去。
“皇、皇上……刀、刀……”
豆喜不断示意,陆凭又扬起脸看向宋九枝,脸上多了两行泪,“宋九枝,你快些把刀拔了。”
宋九枝盯着陆凭哭红的双眼,笑容渐渐消退,他俯下身去,一个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
就在陆凭松了口气时,宋九枝从身后凑了上来,将带血的匕首塞进他手中。
黏腻的触觉叫他浑身发颤,他想把匕首丢了,却被宋九枝牢牢握住。
他甩不掉,于是又去哀求,“宋九枝,你松开朕。”
宋九枝头颅微低,抵在陆凭肩头,在他耳边轻声哄着,“陛下,王爷才是陛下的血缘亲人,若是想害陛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这太监定然是受了他人指使,才来故意挑拨,既然如此杀了就是,陛下为何要替他求情?”
豆喜抱着自己的右手,身子不停冷颤,意识渐渐模糊,“皇上,奴才没有……奴才是为了皇上……”
陆凭用力挣扎起来,可在宋九枝面前犹如螳臂当车,毫无效用。
宋九枝牵着陆凭的手向前,缓缓抵在豆喜的喉咙上,“陛下这般软弱怎么行?不如臣来教陛下。”
意识到宋九枝要做什么,陆凭拼命尖叫,“你放开朕!放开朕!”
可已经来不及了,刀身倏地没入喉咙,地上的人挺着胸膛抽动几下,渐渐没了生息。
陆凭吓傻了,他大张着口,身子软塌塌地倒下去。
宋九枝将人揽进怀中,稍稍偏头,在那湿润的鬓角上轻轻啄吻,带着夸奖的意味,“陛下做得很棒,像这种不听话的奴才,就该赐死才对。”
【作者有话说】
陆寂的疯:凌迟,一天割一刀,割不死就继续割,但不能叫谢微星知道我这么变态。
宋九枝的疯:陛下,我来教你怎么杀人。
谢微星的疯:谁敢动陆寂我跟他拼命。
都疯啦!都疯啦!哈哈哈哈!
◇ 第76章 离羽翼幼鸟独飞,铁三角行侠仗义
陆凭像只跳出水面的鱼,他抻着脖子喘息,可只有一点稀薄的空气挤进胸肺。
窒息感逼压下,情绪在某个临界点彻底崩溃,无声落泪骤然转为嚎啕大哭,持续整整两盏茶的时辰才渐渐停歇。
当天夜里,陆凭便发起高热。
消息传来时,陆寂刚迈出大理寺狱的窄门。
“王爷,宫中来信,豆喜公公意欲谋反,被宋九枝一刀杀了,皇上似乎也在,回去就病了。”
听说宋九枝竟敢当着陆凭的面杀人,陆寂脸色铁青,他顾不及回摄政王府,直接转道进宫。
陆凭这次烧得厉害,眼睑不停跳动,人也时不时抽搐一下。
太医署太医倾巢出动,裴松芝早有经验,只看过一眼便有了论断,“回王爷,皇上这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
陆寂牵起陆凭的手,虽已被人擦洗过,可指甲缝中还是能看见些许乌黑的血渍。
他缓缓起身,瞥向跪在一旁的宋九枝,沉着脸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宋九枝挺直腰背,笑着看去,“回王爷,陛下舍不得动手,臣便亲手教陛下,如何杀人。”
殿中安静一瞬,而后响起“啪”的一声。
宋九枝被一巴掌打得歪倒,头上的凤钗也不知去处,一头青丝如瀑般散开。
他活动舌尖,轻轻顶了顶麻木的侧脸,再回身时依旧面带笑容。
“王爷总不能一辈子都护着陛下,生在羽翼下的幼鸟永远学不会飞,不狠心推一把,陛下永远都不会长大,王爷也该放手了。”
陆寂垂眸睥睨,“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教皇上杀人,竟敢对着本王指手画脚?”
那一巴掌力道过大,宋九枝好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陆寂扫过一眼,愈发厌恶。
他厌恶宋九枝,厌恶宋九枝不分场合的笑,厌恶宋九枝能叫谢微星另眼相待。
果不其然,宋九枝下一句话便是将谢微星搬出来,“王爷,这正是谢前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