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人其实并不是过来找自己,而是专门来和长辈寒暄的??
和钱松等人道了个别,时添刚在桌前坐下准备用餐,便看到身旁的陆伯拉起周斯复的左手,有些犹豫地问:“……小周,你这是什么情况?”
“对了,今天来找您,其实也有一个喜讯想要告诉您。”被陆伯注意到了手指上的细节,周斯复顿时低下头,了然一笑,“去年婉拒了和陆小姐的婚事,我也一直挺过意不去的。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请您帮忙转告陆小姐一声,我已经遇到了合适的结婚对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了。”
听到周斯复这样说,整张桌子的人纷纷抬起头,望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唯独只有时添呆坐在餐桌前,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周斯复的左手无名指。
……怪不得今天自己出门前,发现楼梯间的暗门正在朝外半敞着。
那枚一直被存放在保险柜里,他当年分手时还给周斯复的求婚钻戒,被周斯复出门前拿了出来,戴在了他自己的无名指上。
“……”
又和陆伯简单聊了几句,顺便祝愿那位姓陆的小姐觅得良缘,周斯复起身告别:“那陆伯,您先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周斯复便原地转过身,端着酒杯往VIP主桌的方向走。
在路过他身边时,这人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道:“今天领带选的不错。”
时添:“……”
这人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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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弦乐队优雅的提琴乐中,用餐环节很快进行到了尾声,接着便是晚宴的酒会环节。
和餐桌前的宾客们逐一道别,时添离开了宴会厅,打算先去上个卫生间,提前吃点保护肠胃的药,再接着进行接下来的应酬。
药是周斯复让阿姨在公寓里常备的,他平时最常服用的那种,尤其适合这种需要饮酒的场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座的同时,坐在VIP主桌席的男人也跟着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周斯复对着主桌的贵宾们微微颔首:“接个电话。”
离开卫生间,来到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廊,时添选了个空荡无人的阳台,刚解开领口准备透透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下一秒,阳台的帷幔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覆下身,将下巴轻贴上他的头顶,从背后紧紧环抱住了他。
身形微微一顿,时添却没有把身后的人推开,只是动了动喉咙,有些不自然地道:“……周斯复,这是公众场合,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将身体的一半重心都压在他的肩上,背后人一点一点埋下头,嗅他颈间散发出来的淡淡雪松香。
他们出门时喷了同一款Nasomatto男香,一旦站在一起,就会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撞了味道。
“十天,”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哑声道,“亲一下。”
“……”
时添的声音毫无波澜,“回去再说。”
从去年到现在,他已经和周斯复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整整快一年了。
在这一年间,周斯复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国外出差,他也忙着整理季源霖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两个人忙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对方。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漫长相处中,他和周斯复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最初,周斯复还会安分地保持着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很少对他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可自从他主动在车上回吻了周斯复一次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先是周斯复三番五次地宣称出差回国倒时差睡不着,要进来他的房间里坐一会。就这样渐渐过了几个月,姓周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厚着脸皮,直接脱下外套上他的床了。
还好这人还有点人性,每次只是从背后拥着他睡觉,并没有干出更出格的事情。
在那个彼此交心的冬夜过后,或许已经明白他还需要时间,周斯复再也没有和他提起过“复合”两个字。
时常拥抱,偶尔接吻,这就是他和周斯复之间的状态。
纠缠不清的暧昧,深夜里的抱团取暖,似乎确实比直面现实要轻松得多。
他知道,自己是在一味地逃避心中的感情。但只要不刻意去想,他就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任着身后的男人像小猫一样用下巴轻蹭他的头顶,直到冰凉唇角擦着鬓发渐渐往下,在后颈处落下一片细细密密的吻,时添终于忍不住了。
用手肘抵着周斯复的下颌,将他的脑袋缓缓撑起来,不让他再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他偏过头,问:“……你今天怎么了?”
平时还好,只要是在公众场合,两人都会刻意保持一点适当的距离。他不明白周斯复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先是公然把以前的求婚戒指戴在手上,巴不得告诉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他名草有主了,接着还趁宴会中途跑出来,在这里对着自己闹。
如同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在向全世界宣示对所爱之物所有权的同时,还极度渴望获得他人的温暖和怀抱。
沉默片刻,他听到周斯复缓缓开口:“去了一趟郊外的墓园,所以来晚了。”
“……墓园?”时添皱起眉头,“你去墓园干什么?”
周斯复垂下眼帘,神色淡淡:“今天是我养父的忌日。”
第069章 069
冬日寒风擦着酒店阳台的帷幔打了个旋, 卷起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衣角。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在风中愣了一瞬,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对于周律师当年的死, 他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九年前的春天, 他和周斯复刚刚找到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留在这座大城市的一家外资投行做IPO上市业务, 周斯复则顺利进入达诺菲, 成为总部的一名管理培训生,被外派到临市县城的汽车工厂锻炼。
那年除夕, 他们原本打算一同回老家,和双方亲人公开关系、并商讨订婚的事宜, 却因为一项意外变故而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在结束境外出差回国的途中, 周律师突然脑溢血发作, 在飞机上陷入了昏迷。
由于是一起突发情况,他所搭乘的国际航班临时在一个中转国的机场降落,当地急救人员立即将周律师送入了医院急救。然而天不由人, 经过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抢救, 周律师最后还是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周律师是一名业界非常有威望的涉外法律律师, 也是国外知名法学院的名誉教授,请他打官司的跨国企业和机构数不胜数,因此经常需要跨时区出差。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于身体的劳损也比较大。
当地法医给出的初步尸检结果判断, 周律师的死因是由于过劳而导致的急性脑出血。
他们是在当天傍晚收到的消息。
当时周律师还在医院的抢救室内进行抢救,周斯复想要立刻飞往国外, 却因为无法办理中转国签证的缘故, 迟迟未能登机。
那天,周斯复还是没能见到自己的养父最后一面。
周律师的葬礼在老家的墓园里举行, 包括时家和附近的邻居,许多周律师曾经的老朋友都参加了仪式,来送周律师最后一程。
然而由于他刚进公司,还处于试用期,公司怎么都不允许请假,最后只能让周斯复一个人先回去参加了葬礼。
周斯复这么一走,隔了整整一周才回来。他后来才听老时说,不知为什么,周斯复在葬礼现场被几名警察给带走了,过了好几天才又重新见到人。
从老家回来以后,周斯复对葬礼上被警察带走的事缄口不言,只是在床上紧紧抱着他一整夜,第二天便收拾行李,重新回县城的汽车厂上班去了。
在那之后,直到两人分手前,他再也没有听周斯复提起过周律师一次。
察觉到背后的男人倾下身,将自己越抱越紧,时添慢慢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郊区的墓园?”沉思了一下,他问,“你把周伯伯的墓移到这里来了?”
“嗯。”周斯复贴着他的耳畔,淡声开口,“以前的墓园环境不好,给他单独在郊区买了块地。”
“……时间过得真快。”
垂眼俯瞰着脚底的城市灯火,时添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居然已经那么多年了……”
在他肩上静静倚靠了一会,周斯复直起腰来:“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当年是怎么和你成为邻居的?”
抿了抿唇,时添认真思索了下:“记不太清了。”
“我就记得那时候,班里突然说要来一个新的外国转学生,那帮女生都以为是金发碧眼的小帅哥。结果放学回到家,我看到你和周伯伯拎着行李箱从出租车上下来,老时还带着我去和你们打招呼,说你们以后就要住在我们家旁边了。”
“第二天我去了学校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在说的那个外国转学生是你。看到你黑头发黑眼睛,那帮女生还失望了好几天。”
“对了,”似是想到什么,时添突然笑了下,“你那时候自己中文都说不利索,还嘲笑我门牙漏风,把你名字叫成周师傅来着。”
“……”
周斯复被怀中人的笑容晃得心神一滞。
稍稍敛去唇角的笑意,时添转过头,郑重问道:“所以初中校园里的传言,说你是周律师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小孩,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
周斯复用粗糙的指茧去擦时添的脸,忍不住失笑,“要我真是我爸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那他还当什么律师啊,尽早去自首得了。”
看到时添的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讲话,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时添的身上。于是他连忙松开环抱住时添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给这人留下了一点活动的空间。
靠上阳台另一侧的围栏,昏黄的酒店光线下,周斯复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我是我爸从加州一家青少年福利院领养的,不是偶然,是他专门找上的我。”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第一次见面是在祁家位于勃艮第的酒庄。他作为祁连电子聘用的上市非讼律师,受邀前来酒庄参加祁家的家族聚会。”
“我那时候只有五六岁,对他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他很喜欢我,一直在祁正面前夸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周斯复说,“再次见到他就是在那家福利院里。他说他找遍每个州,拜访了很多人,花了好几年才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养子,跟着他一起回国生活。”
时添:“你答应了?”
下意识地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好像是句废话。
“不然呢?”
视线落上他的侧脸,在灯光的渲染下,周斯复的眼眸深处映着熠熠微光,“毕竟,这是我和你故事的开始。”
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番,时添忍不住蹙起眉头:“……既然你从小在祁家长大,那你为什么会被送去福利院?当时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在下一秒,周斯复沉着嗓音涩然开口:“唯独这个,我无可奉告。”
得到周斯复给的答复,结合祁为理之前对自己说过的信息,时添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么多年以来,周斯复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他在刚认识周斯复的时候也曾试探性地问过这人关于他儿时的经历,却每次都因为周律师的介入而不了了之。即使后来成为了恋人,他心里明白周律师并不想让别人过问他们父子的过去,便也没有再问过了。
现在回头再想,让周斯复在九年前被列为污点证人的案件,很有可能与这人儿童时期发生的某场变故有关。
既然五六岁的时候还生活在祁家,是家族捧在掌心里的小少爷,却在家庭富足、父母双全的情况下被送去了福利院,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被周律师领养后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这当中肯定有蹊跷。
“是警方不让你外传?还是这件事其实与你也脱不开干系?”
扭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时添目光灼灼,“是关于那个所谓的证人保护计划么?”
周斯复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你怎么€€€€”
“......是祁为理告诉你的?”
“如果没有得到你的授意,你觉得祁为理会对我透露这么机密的东西?”时添微微抬起头,直直地眺望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周斯复,你也太小瞧我了。”
周斯复:“……”
“说吧,”两只手撑住栏杆,时添眯起眼睛,额前的发丝迎着寒风拂动,“明明已经瞒了那么久,当初甚至为此不惜抛下我一走了之,为什么突然要祁为理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