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质问,周斯复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淡道:“因为九年前的我太幼稚,自以为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你好,其实对你而言一点也不公平。”
“总有一天,我会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结。”
顿住话头,周斯复忽而将语调放得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他和风能听得见:“十天,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得不要和你说再见。”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觉得不告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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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外依稀传来阵阵优雅的交响乐声,意味着晚宴的酒会环节已经正式拉开帷幕。
听到周斯复这么说,时添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
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片刻,他沉着张脸,一字一顿地问:“做,了,结?”
“……你打算做什么了结?”
发现时添一副打算刨根问底的架势,周斯复将两只手搭上栏杆,巧妙地转移开了话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俩上高三的那年,我爸来过一次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时添显然还没立刻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怔愣:“……你揍季源霖的那一次?”
周斯复点点头:“从回国之后,他就一直对我很严厉,动不动就斥责我,还拿棍子打我。后来甚至还想左右我的人生,让我去学并不感兴趣的法律专业,等毕业以后和他一样去当律师。”
“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他补充道。
“那你€€€€”
“我对他的感情确实很复杂,即尊敬又很畏惧,总觉得他对我不苟言笑,太过于无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将佩戴着钻戒的手抬至眼前,周斯复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翻转掌心,忍不住笑了笑,“只可惜,我们的父子缘分只有短短十年。”
“所以,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戴着这枚戒指去扫墓吗?”
周斯复反问他。
时添没有吭声。
他在心里设想了很多种答案,却唯独没想到会是接下来周斯复给出的那个。
“他启程回国的那天,原本是我准备在他面前公开我们关系的日子。他去世后,我一直在想,以后有一天,一定要亲眼给他看一看我们的戒指,把你好好介绍给他。”周斯复说,“可在那之后不久,我把你也弄丢了。”
“而如今,我终于能够亲口告诉他,我把你给找回来了。”
察觉到一旁的时添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周斯复摇了摇头,苦笑着挑起唇角:“确实是我自作主张,明明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我还是€€€€”
正在这时,时添突然抬起眼,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周斯复,你今晚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的语调有些冷淡,一时半会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不必再多做解释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警方,要保密,不能告诉其他人,OK,没问题。”时添说,“但如果是我通过自己渠道查到的东西,我想,应该就不再属于这一范畴了。”
周斯复:“……”
看到时添神情冰冷,拉开帷幔转身便走,周斯复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伸手试图抓住眼前人:“时添??”
从刚才的神态和语气推测,他能肯定这人在生气。至于生气的原因,他一时半会还不太能判断出来。
被周斯复从背后一把抓住手臂,时添的步伐微微一顿,却并没有打算回过头。
在原地僵立片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等开口时,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我……”
透过阳台的玻璃窗,盯着身后那道突然陷入不知所措,笨拙而又迟疑的身影,时添的眼眶发红:
“……我也想补全没有你的八年。”
第070章 070
第二天回到公司, 时添一进董事长办公室,便交待进门给自己送咖啡的陈助理:“小陈,我上午要处理点事情, 你让老翟他们下午再来找我。”
“是, 时总。”
陈助理匆忙应下, 视线在时添微张的嘴唇上停留数秒, 连忙移开了目光。
他知道时总昨晚去参加了“WFPT”的企业家晚宴,周总也在。今天清晨八点半, 他照例准备开车去“Vessel Grand”接时总上班,却在半途接到时总打来的电话, 让自己先回公司, 不用等他了。
他没想到, 一向上班准时的自家老板,今天早上破天荒地迟到了半小时,进办公室的时候步履匆忙, 连每日精心打理的领带都系得歪歪扭扭。
在办公室门口接过董秘递来的财务文件, 时总刚要翻开签字,裤兜里的电话便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到时总放下手中文件, 和董秘说了声“抱歉”,转身接起电话,冷着脸咬紧牙关低骂:“……周斯复,你属狗的?”
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时总随即回了个“知道了,在忙”, 很快便果断挂了电话。
签完字后, 他又注意到时总在办公桌前坐下时,不经意抬手碰了碰唇角, 吃痛般地轻轻“嘶”了一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时总的下唇明显有红肿的迹象,颜色要比平常要更深一些。
联想到时总今天早上的一系列异常,陈助理在原地低下脑袋,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看到小陈匆匆离开办公室时的别扭表情,时添明白,这家伙显然又误会了。
昨天晚上应酬回去太晚,又因为喝了点酒,他刚回到公寓便抱着笨笨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今早醒来时,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卧室,沾染着酒味的西装和脚上的皮鞋也已经被人脱下来,换上了平时的睡衣。
康姨平时并不住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肯定是周斯复干的。
果不其然,他刚准备在床上转个身,就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周斯复的两只大腿上。周斯复则闭着双眼侧靠在床头柜前,衬衫的领口微微朝两侧半敞着,一只手垫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还插在他的头发丝里。
看来昨晚自己睡着以后,姓周的就这么坐在自己床前,让自己躺在他的大腿上,盯着自己的睡颜看了一晚上。
从床上猛地弹起,他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是早上八点五十,已经快要迟到了。
他原本想把坐着睡着的周斯复给喊醒,刚要张口出声时,就察觉到嘴唇隐约有一点刺痛,唇齿间似乎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拎着外套冲向卫生间,他透过镜子,才看到自己的下唇角莫名其妙破了一小块皮。
以上发生的种种,唯独只有一个理由解释的通,就是在他昨晚睡得正沉时,周斯复一定抱着他又啃又咬,在他唇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印迹。
“……”
想到自己今天上午还有正事要做,时添捂着额头抬起头,勉强把理智捡了回来。
确定办公室的门已经反锁,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前来打扰自己,他靠在办公椅前,顺着手机通讯录往下翻,最终点进了备注是“一中-徐延”的联络人界面。
徐延是他上高中时的班长,也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老朋友之一,之前还专程来参加过他和季源霖的婚礼。高中毕业后,徐延顺利考上政法大学,一直读到了法学博士,现在正在国内的一家美资律所做律师。
盯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纠结半晌,时添最终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把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电话便被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徐延的大嗓门在空荡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十天儿?”
“那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我可想死你了!”
身为高中时的密友,他们是那种平时并不经常联络,但却绝对不会因此而疏远的关系。听到班长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沿着听筒传来,时添弯弯唇角,笑道:“老徐,我也很想你。”
“怎么了这是?”徐延问,“遇到啥事了?需要哥们支援不?”
垂下眼帘,时添盯着摆放在桌面的资料,微微抿了抿唇:“……嗯,确实有点事情想要问下你。”
“什么事啊?”徐延乐了,“快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我听你说,之前读博的时候,你在纽约的一家律师行做过两年见习律师?”时添对着电话里的人说,“我其实想了解一下……如果我需要查阅一些纽约州法院之前受理过的卷宗和承办律师的资料,有没有什么正当且合法的途径?”
“……我想想啊。”
在电话里稍作思索,徐延问,“你想查阅多久以前的资料?”
时添用笔点点桌上的纸张,在周斯复的出生日期底下画了一条横线:“我想查阅两份纽约州法庭的庭审资料,应该都是同一位律师承办的案件,一个在二十年前左右,一个在九年前。”
听到他的话,徐延立即认真回道:“纽约州法院现在启用的是法院电子记录公众查询系统,所有已公开宣判的案件都被上传在了AO上,我们有执业律师资格证,在系统上输入特定案件的信息就可以查询。”
“九年前的案件还好说,你给我提供经手律师的姓名或案件编号,我可以让美国那边的同事帮忙。但二十年前的卷宗不太好办,他们十五年前才开始启用这个系统,在那之前的案件不一定会被收录。”
“……”眼眸微微一沉,时添点头,“我明白了。”
“老徐,那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九年前一起纽约州法院审判的案子。”他压低嗓音,垂眼看向桌上的资料,“我并不知道案件编号,但案件的被告,应该是QL Electronics Group,中文名祁连电子集团的董事长兼法人,祁正。”
“为他辩护的律师。”时添顿了顿,说,“叫做周德安,英文名Duke Zhou。”
“周德安?”
徐延一愣,“……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没等徐延把话说完,时添的手机便又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提醒他有一个新的来电。
他原本打算挂断这个来电,和徐延接着往下说,结果低头一看,发现电话是周斯复打来的。
很快,屏幕上弹出了好几条周斯复发来的新消息,问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人怎么突然那么着急找自己?
在心里想了想,他还是和徐延道了声谢,告诉他先接个电话,之后再和他联络。
挂断电话后,他立刻接起了周斯复的来电。
周斯复这个人一向冷静而又理性,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否则应该不会给自己打这种夺命连环call。
没等他开口发问,手机里就传来了周斯复极度僵硬的声音:“十天,你现在回来一下。”
时添眼皮一跳:“……我还在上班呢,出什么事了?”
沉默半晌,周斯复冷声道:“你回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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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公司没一个小时,时添便又开着车返回了“Vessel Grand”。
在停车场停好车,他试图给周斯复再拨过去一个电话,就发现对面没人接听。
高档公寓的安保措施非常到位,负责周斯复安全的保镖也在周围随叫随到,按理来说,这人不应该会在家里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才对。但以防万一,在下车前,他还是从后车厢取了一根撬棍握在手中。
刷开公寓门卡,时添五指紧攥着汽车撬棍,推开了公寓大门。
屏息凝神地举着撬棍走入玄关,他听到客厅里遥遥传来周斯复的声音:“他很快就回来……您想喝点什么?”
刚走出玄关,时添便看见沙发前坐着两道人影。正对着他,坐在南面沙发上的是穿着家居服的周斯复。周斯复正在茶几前弯着腰低头倒茶,似乎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而坐在周斯复对面的,是€€€€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背对着时添坐在沙发前的中年人身形一顿,缓缓转过了头。
看清面前人的脸,时添举着手中撬棍,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季,季€€€€”
他原本下意识地打算喊爸,但随即反应过来,他和季源霖早就已经离婚了,最后只能磕磕绊绊地补全自己的话:“€€€€季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