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不圆 第85章

“去哪?”

周斯复问。

“你不觉得今天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吗?”

微微挑起眉头, 祁为理用脚踩下离合, 一本正经地答道,“只要加上你, 全家人就算到齐了,当然得好好聚上一聚。”

周斯复眼神深邃,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手下的电话。

当着祁为理的面,他交代等候在不远处的车队头头,他现在要回祁家的本宅一趟,让他们先留下待命,不用跟着保护自己。

听到他的吩咐,电话里的男人一时间有些犹豫:“可是老板€€€€”

没等男人把话完整说出口,周斯复已经直接挂断了通话。

缓缓抬起眼,他对后视镜里正鼓着半边腮帮子,咀嚼棒棒糖的祁为理淡然开口:“好了,他们不会跟上来。”

“那便再好不过了。”

将已经吃干净的糖棍扔进车载香烟盒,祁为理半眯着眼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湿润的唇角,“赶紧,大哥一直在等你。”

随着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布加迪在祁为理的操纵下,很快便完成了起步动作,开足马力往前冲,将停在马路对面的黑色车队远远抛在了背后。

坐在高速行驶的跑车上,周斯复用余光瞥了眼身旁正在专心开车的祁为理,慢条斯理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到他这样问,祁为理缓缓松开脚下的油门,有些困惑不解地别过头:“……什么什么开始?”

“加入祁为琛的阵营。”注视着夕阳下车水马龙的布鲁克林大桥,周斯复说,“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唔……”

垂下眼帘,仿佛真的认真想了一会,祁为理终于缓缓开了口,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九年前,父亲带你回来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你还活着。一直以来,我自认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着你长大。”

眸中盛着傍晚的橙黄落日,他耸了耸肩,有些愧疚般地笑了起来,“斯复,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但幸好,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顿了顿,接着乐呵呵地说,“弟弟,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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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的本宅位于Bronx近郊,是一座占地八十余亩的城堡式庄园。

百年前,祁正的祖父一辈远跨重洋,从普通劳工开始做起,不断拼搏,最终打造出了“祁连电子”这个独一无二的商业帝国。

随着后辈纷纷与当地的政商界人士联姻,这个枝繁叶茂、子孙满堂的大家族也成为了纽约Bronx地区的华裔名门。

布加迪刚驶入本宅地界,一直等候在庄园大门外的管家便摘下礼帽,对着坐在车里的祁为理颔首示意:“二少,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辛苦了,兰斯,”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前,祁为理笑得和煦,“你看我把谁给带回来了?”

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道熟悉身影,兰斯的身形微微一震,却没有立刻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原来是小少爷回来了,您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提前做准备。”

周斯复一直靠在座位前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也只是缓缓睁开眼,对着车外这位服侍祁家几十年的老人淡淡应了一句,算是打了个招呼:“兰斯。”

将车钥匙扔给专程前来迎接的家仆,祁为理用手整理了一下领口,推开车门下了车。

“还有五分钟就到约定的晚餐时间了,”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弯腰对坐在车里的周斯复说,“一起走?”

管家在前方引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步入了祁宅的大门。

与寻常的美式城堡不同,祁家的装潢风格并不是金碧辉煌的传统巴洛克风,而处处体现着低调而又奢华的古朴东方气息,自有一番端庄与威严。

穿过主客厅,管家兰斯停在一扇紧闭的梨花木大门前,对着身后两人尊敬躬身:“大少已经在里面候着两位了。”

他的话音刚落,祁为理已经率先上前一步,推开了沉重的餐厅大门。

天花板上垂落着晶莹剔透的钻石吊灯顶,厅内却并没有亮着灯,只有桌前摇曳着的昏黄烛光,能让人看清大厅里的情形。

大厅正中央,偌大的法式长形餐桌前已经围坐了一圈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场面静默得有些可怕。

听到有人推门,坐在餐桌前的一行人全都转过头,望向了大门口的方向。

盯着跟在祁为理身后的人端详片刻,坐在餐桌尽头的男人放下手中酒杯,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一直以来,餐桌尽头的这个位置都是祁正专属的主位。而现在,祁正不知所踪,坐在位置上的人变成了祁家的长子和继承人€€€€祁为琛。

视线在周斯复的脸上梭巡片刻,祁为琛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两个空位:“老二,老四,坐。”

环视餐桌一圈,他不紧不慢地按下了面前的餐铃:“既然一家人全都已经到齐,那可以上菜了。”

和祁为理一同在餐桌前坐下,周斯复这才就着燃烧的蜡烛,辨认出围坐在餐桌前的人都是谁。

依次按顺序坐在他左手边的,分别是祁家的大姐祁尚惠、祁尚惠的丈夫和她的一对小儿女。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祁家两个已经被祁正承认并纳入家谱的婚外私生子,还有祁正前几年在南非收养的一个养女。

正在这时,他注意到,在紧挨着祁为琛身旁的餐椅前,还坐着一个并不属于他们祁家小一辈的宾客。因为这人的面前没有摆放烛台,一直将身形隐藏在阴影深处,所以他才没在第一时间发觉。

青年身着一袭纯白色睡袍,头发已经留到了披肩的长度,正笔直地背靠着餐椅,在黑暗中沉默而又安静地看着自己。

€€€€是白然。

比起一年前,出现在监控里,刻意模仿时添的发型和打扮。这人的面部轮廓虽然还能看出几分相似,但整个人的样貌和气质却都已经和现在的时添判若两人。

如果说时添是田野里朝气蓬勃、充满生命力的太阳花,那眼前人就是温室里娇艳欲滴却濒临凋落的玫瑰。

皮肤白得惊人,烛光下的眉眼如塑如画,面前的青年却如同一座精致的玻璃器皿,全身散发出一股极致的脆弱感,看起来一碰就碎。

察觉到两人正在隔着餐桌无声地对视,一直坐在旁边的祁为琛忽然温柔地开了口:“……小白,怎么不和你的老熟人打个招呼?”

嘴唇轻轻一抿,隔了半晌,白然喉头微滚,用又涩又哑的嗓音缓缓出声:“周先生……好久不见。”

目光仍落在对面青年的脸上,周斯复的眸色略微一沉,却没有应声。

祁为琛似乎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开始让周围的仆人上菜。

等所有的菜品全部上齐,祁为琛举起刀叉,示意众人可以开动时,周斯复终于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他从容不迫地问:“父亲呢?”

拿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祁为琛低下头,笑出一阵沉沉的胸腔共鸣:“四弟问得好,我也正打算好好解答各位的困惑。”

拿起放在餐桌前的遥控器,他对着长桌尽头的空白墙面按了一下,启动了天花板上的投影仪。一阵雪花噪点过后,白色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影片。

影片里正在播放的是实时监控,摄像头对准了一间医院里的高级病房。病房前的轮椅上坐着一名满头花白的老人,老人一只手吊着点滴,另一只手朝半空中比了个鸡爪的姿势,正颤颤巍巍地往前伸出五指,像是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与此同时,老人的脖颈一直在试图往右偏斜,嘴角也在止不住地微微抽搐,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

“想必各位都已经接到消息,父亲在三天前打高尔夫时突发中风,已经被送往纽约市立医院进行专家会诊和治疗,但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目前来看,痊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轻轻叹了一口气,祁为琛的眉目间写满了担忧与惋惜,“父亲突逢不幸,董事会昨晚临时召开会议,商讨紧急应对的方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得不临危受命,以执行董事和父亲长子的身份暂时代理集团主席和董事长一职,期冀能够在父亲康复前分担一些他的职责。”

说到这里,他顿住话头,眼中笑意渐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今天把大家叫回来,就是想让各位放心。身为你们的大哥,我会尽力而为,在稳住集团局势的同时完成父亲未竟的使命,也请各位对我报以信心。”

“……”

等他把话刚说完,一直坐在下首一言不发的祁尚惠终于忍不住了,从餐桌前拍案而起,冷喝道,“祁为琛,你不要欺人太甚!”

“父亲的身体一直都没什么大碍,为什么会在打高尔夫的时候突然中风,这事一定有你的手笔。”

紧咬着红唇,她用手指向坐在主位上的祁为琛,声音也渐渐变得尖利起来,“……要我说,就是你在背后对父亲下的毒手!”

“哎呀呀€€€€”

双手抱胸靠在椅背前,祁为理慢悠悠地打断了祁尚惠的话,“大姐,你先别着急。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这件事警察厅已经派人来调查过了,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你不相信大哥,难道还不相信警察么?”

“为理,你……”

祁尚惠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差点气到手抖,“父亲的原配,也就是祁为琛那个早死的妈,原本就是NYPD副总警监家的千金小姐,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听到祁尚惠突然提起自己的母亲,祁为琛的面上仍在笑着,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放下刀叉,在半空中比了个手势,很快,几名一直立在黑暗角落里的保镖便悄然无息地走上前,从背后一左一右按住了祁尚惠的胳膊。

眼看祁为琛打算对自己使用暴力,祁尚惠顿时勃然大怒:“祁为琛,你敢?!”

“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有什么不敢的?”

祁为琛微挑眉头,施施然开口,“祁尚惠,我劝你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你那个没有脑子的弟弟,当年被我的人随便忽悠几句,就赶着去当蹲大牢的冤种。”他淡道,“我倒是不介意,让你们姐弟两个在布朗克斯的监狱里团聚。”

“把她也送去疗养院,留下来陪父亲一段时间。”

抬起下颌,祁为琛吩咐几名保镖,“转告院长,我的好姐姐试图在家庭聚会上攻击我,让医生检查一下她的脑子是不是同样有问题。”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丝巾包裹着手掌,拿起一把用来切牛排的刀,从半空中抛了出去,正正插入了祁尚惠面前的实木桌面:“再告诉分局的警官,她就是用这把刀来对我发动袭击的。”

“……”

意识到祁为琛想干什么,祁尚惠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立马用求助的眼光望向了一直坐在自己身旁的丈夫。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眼看她马上就要被人强行带走,拉去精神病院像个疯子一样关起来,她的丈夫却一直低垂着头,不仅一言不发,还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祁为琛的计。

她和丈夫当年本来就是商业联姻,而丈夫的家族企业一直倚靠着祁连电子生存,和集团有着非常紧密的合作。

现在,她已经沦为了家族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个和她步入多年婚姻殿堂的男人在权衡利弊下,果断选择站在了祁为琛的那一边。

这样一想,这人当初之所以选择和她结婚,或许就是带有目的性的。

然而,没等祁尚惠再作挣扎,她已经被几名保镖强行架住上半身,硬生生给拉出了餐厅。

兵不血刃便解决掉了一个碍眼的竞争者,祁为琛却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接过一副新的刀叉,对在座剩下的兄弟姐妹坦然出声:“吃吧,再不吃就放凉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还在历历在目,在座的祁家小辈们似乎都有些惊魂未定,僵坐在座位前半天没有反应。唯独只有祁为理拿起刀叉,开始面不改色地享用面前的美食。

至于周斯复,则只是抬起酒杯垂眼抿了一口,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切开盘子里的顶级牛排,从盘中叉起最鲜嫩的一部分,祁为琛用手捧着银色的叉子,将牛肉缓缓递到了身旁人的嘴边。

将身体倾上前,他的语调里饱含宠溺的意味:“乖,先吃一口,别饿着。”

烛光摇曳,白然紧闭着眼睛,温顺地张开口,用嘴接住了祁为琛递来的牛排。

“烫不烫?”

祁为琛缓声问。

白然摇摇头,微微偏过脸,在男人的掌心中轻轻一蹭。

看着眼前诡异而又荒诞的画面,屋内万籁俱寂,没有人擅自发话。

随着白然的上半身出现挪动的迹象,空荡的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丁零当啷”的细微响声。直到此时,餐桌前的众人才留意到,青年的手腕间戴着铁铐,将他的两只手牢牢拴在座椅两侧的把手上。正因为如此,他只能被祁为琛一点点喂食,并不能自己使用刀叉。

看到周斯复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从白然座椅前垂下的铁链上,祁为理一脸见怪不怪,压低声音对他说:“防止自|杀用的,大哥现在二十四小时守着他,就怕他再想不开。”

周斯复移开目光,也和其他人一样,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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