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月的调理和疗养,脸部的擦伤已经完全愈合,私人医生也终于解除了对他的禁酒令。
这段时间没去公司,他一有空就来山庄里的私人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顺便推掉了所有的应酬。
原因很简单,自从半个月前在市中心和时添久别重逢,他便失去了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兴致,脑子里全是这个人的影子。
按理来说,被人当众羞辱了一番,还差点在脸上留下了不可逆的伤疤,他应该恨死了这位罪魁祸首才对。
可时添却完全不一样。
半个月以来,每个寂静的午夜,独自一人靠在别墅天台的沙发上,只要一阖上眼,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人站在台阶前,在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唇角勾起的那抹动人弧度。
“靠近点,”垂眸望着自己,时添的脸上笑眯眯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抹笑容是如此的熟悉而又美好,曾陪伴他度过青葱岁月,直至迈入婚姻的殿堂。
十年前,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是时添陪着他打半米宽的地铺,与他在简陋的床板上相拥而眠。
那时候,他们每天在外面跑业务忙到深夜,回家的路上买几根几毛钱的撸串,就能手牵着手,欢声笑语地聊着天一起回家。
再后来,他们有钱了,成了腰缠万贯的精英企业家。时添仍旧视名利为外物,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做着他最坚强的后盾。
他明明可以一辈子拥有这个人的。
珍惜他、爱护他、与他一起慢慢变老,这曾是他在十字架下对时添许下的诺言。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时添弄丢的呢?
答案已经在心底昭然若揭,他却总是逃避去想。
他知道,哪怕婚内出轨,和成熙厮混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人仍然在他心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那些分给成熙的宠溺和喜欢,是用来弥补自己永远也无法从时添那里得到的,独属于周斯复的爱。
原来,在他心里,时添从来都是那个他在学生时代时可望却不可及的白月光,那一颗横亘在心头,怎么也抹不去、铲不平的朱砂痣。
他爱他爱到了骨子里,甚至爱上了他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的累累伤痕。
可到头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打完高尔夫,季源霖坐上回乘的摆渡车,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饭点。
他原本还想在草场待一会,等日落再下山,但今天还有一项很重要的行程,他无法找理由推脱。
今晚八点,祁为琛会在纽约市中心的五星级饭店举办一场非常私人的拍卖晚宴。祁为琛很早就给他发送了邀请函,暗示他有“买家”入场。
这是他和祁为琛私底下使用的暗语之一。他所经营的Mobius是一家祁连电子下属的空壳上市公司,只有和祁家交往很深的少数人才知道,他专门以这家公司的名义开设工厂,为祁连电子研发最先进的GaN 产品。
除祁连电子外,这些人同样也是祁为琛盯上的对象。祁为琛想通过Mobius的账目出售一些Mobius旗下的非核心产品,为GaN XI系统的研发吸纳更多的资金。
有“买家”入场,意味着有人和祁为琛搭上了线,想要投资和入股Mobius,并打算和自己亲自商谈接下来的一系列合作。
这样的晚宴非常私密,一般受邀的宾客不会多,能接触到的也是很有地位的人物,于他而言有利无弊。
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他都不得不前去赴约。
坐上前往纽约的商务航班,三小时后,季源霖准时出现在了五星级饭店的门口。
酒店的侍应生提前得到了祁董的吩咐,早早便在饭店门口等候着他的到来。
跟着引路的侍应生往里走,季源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故作无意地问身旁的侍应生:“今晚大概有多少人来参加拍卖会?”
“林少,祁董说您进场以后就知道了。”
侍应生中规中矩地回答。
进入宴会内厅,季源霖理了理衣领,刚准备踏上铺着红毯的台阶,便看到两名熟悉的人影手挽着手,从半敞的厅门内缓缓走了出来。
台阶上方,拍卖晚宴的主人祁为琛和他的伴侣白然并肩站在门前,五指紧紧交扣在一起,看起来是特意出门来迎接自己。
望着站在祁为琛身旁、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季源霖的脚步略顿了一下。
他上一次见到白然,还是一年前,两人在温泉酒店告别的那一夜。
和白然一同来到美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在一开始时并不清楚这人和祁为琛之间的往事,不仅和白然像情侣一样地相处了一段时间,甚至还一时冲动,把白然当作时添的替代品,和他上了床。
后来,白然才告诉他,他是听从祁为琛的指令,专门来勾引他,想要从他口出套出与专利有关的秘密的。
无论他和白然曾经是怎样荒谬的关系,但如今看到白然已为人夫,和丈夫百般恩爱地站在一起,他一下子还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他却没想到,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白然便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只是温顺地陪伴在丈夫身旁,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这样倒也没什么,偏偏祁为琛像是有意而为之,等他一路走上台阶后,便拉起伴侣的手,引着白然来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笑道:“Lin,这是我的爱人小白,我想你俩应该已经认识了。”
“差点忘了。”
话锋微转,祁为琛露出一副略带歉意的表情,“小白以前总是喜欢故意惹我生气,在外面胡闹,对Lin先生做过一些逾矩的事情。我先替他道个不是,还请Lin先生不要介意。”
当着他的面,祁为琛就这样直接调侃他和白然从前的那些风流情|事,季源霖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是站在那里干干地笑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回答。
与他相反,一直站在祁为琛身旁的白然却全程保持着淡定,只是将耳畔垂下来的长发别在脑后,向他坦然地望了过来:“抱歉,Lin先生,当时让您受惊了。”
“没,没有的事……”
尴尬地笑了笑,季源霖赶紧准备掠过这个话题,“对了祁董,今天的拍卖会,您指的‘买家’是€€€€”
“是大宜能源的老板Verus,还有几个老熟人。”祁为琛说,“走吧,带你去引荐一下。”
说完一番客套话后,祁为琛随即转身往回走,同时还不忘绅士地放慢脚步,等待爱人跟上自己的步伐。
在他身后,白然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完美而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豪门“太太”的角色,将温润谦和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跟着祁为琛沿楼梯一路上到顶楼,季源霖看到饭店的露台上已经站满了宾客。祁为琛说的没错,至少有一半人都是和他有过生意往来的老朋友,而那位被一群人围聚在中间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应该就是大宜能源的老板Verus。
祁为琛先带着白然上前和Verus攀谈,季源霖则就近找了个高脚桌坐下,抬起手比了个手势,让站在自己背后的侍应生端一杯酒上来。
靠在高脚桌前等待了好几秒,他发现那名侍应生完全没有任何过来服务的意思。
蹙着眉头转过身,季源霖正打算问这名侍应生怎么回事,为什么反应这么慢,脸上的表情就骤然僵住了。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侍应生身上,他发现侍应生捧着托盘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着抖,连带着杯中酒液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视线缓缓往上移,透过走廊里投射进来的昏暗灯光,他在夜色下看清了这名侍应生的脸。
眼睛盯着地面,嘴唇也紧紧抿着,那人将面容掩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像是并不打算让别人看到他的样貌。
或许陌生人很难第一时间分辨出来,他却仅仅只是盯着侍应生看了一秒,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
察觉到自己正在用一种震惊至极的眼神盯着他,侍应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只手,将手指抵在唇边,对着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
面带恳求地眨了眨眼,他示意自己不要出声,就这么当场戳穿他的存在。
然而,从把人认出来的那一刻起,季源霖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思考别的东西的余地了。
在桌前呆滞片刻,他僵直着脊背,从椅子前缓缓站起身,视线死死地咬着阴影里的人不放。
这名隐匿在暗处的侍应生不是别人,居然是那个令他日思夜想、耿耿于怀的始作俑者€€€€
他的前夫时添。
……
发现祁为琛已经和Verus寒暄结束,转身朝着自己走来,季源霖想也没想,便主动往前迈出脚步,径直朝着祁为琛迎了上去。
如果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那一旦祁为琛把目光投过来,就有很大可能会发现时添的存在,他不能冒这个险。
看到季源霖端着酒杯来到自己身边,祁为琛满意地侧过身,对着身旁的老人介绍:“Verus叔叔,这位就是我说的Lin Zhi,完全不逊于郑滢的应用材料学天才。”
被祁为琛当众这么一介绍,季源霖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和大宜能源的老板碰了碰杯:“Verus先生,久仰了。”
站在宴会厅的中央,季源霖一边和眼前这名位高权重的能源大鳄交流,一边开始用余光偷偷打量十几米远外的时添。
眼神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又快速移开,时添依旧僵立在原地不动,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挂在宴会厅墙上的古老摆钟,像是有心事。
正当他稍作分神之际,他突然听到站在他对面的白然笑出声来:“Lin先生,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您一直盯着我看。”
在白然的提醒下,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越过白然的肩观察时添的一举一动,差点就要在人前露馅了。
又和周围的几名贵客认真聊了几句,季源霖用余光发现,在宴会厅里来回走动的宴会经理似乎也发现了时添的存在。
像是觉得这名侍应生有点面生,经理正朝着时添所在的方向走去,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未加思索,他已经下意识地侧翻手中的酒杯,佯装不小心,将杯子里的红酒全洒上了自己的西服领口。
轻轻地“啊”了一声,季源霖用手挡住胸前的污渍,对着周围众人歉意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我去更衣室处理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和祁为琛又说了句“抱歉”,接着便转过身,往时添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离开的十分匆忙,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白然缓缓勾起唇角,眸中浮现出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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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源霖屏息凝神,迈步往前。
宴会厅的侧门旁,时添正在接受宴会经理的盘问,并没有发现他正在越走越近。
来到距离时添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他听到经理正在问时添:“……你说你工牌丢了?那你工号是多少,报给我一下。”
眼睫微微颤了下,时添的语气有些不太自然:“我……我的工号是€€€€”
上前半步,季源霖当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的衣服上不小心沾了点酒,请问更衣室在哪?”
发现身后走来一名衣冠楚楚的贵宾,经理连忙停下话头,转过身来,对着他客气道:“先生,更衣室在走廊的另一边,我现在带您过去?”
“不必了。”季源霖淡淡出声,用手指了指面前面色发青的时添,“你带我去吧,顺便帮我清理一下。”
“……”垂下眼抿了抿唇,时添最终还是没有戳穿他的戏码,只是缓缓侧过身,对着敞开的侧门伸出手,“先生,请跟我来。”
离开富丽堂皇的宴会厅,时添带着他一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转过楼梯拐角,时添便倏地停住脚步,冷声道:“更衣室就在前面,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等等。”
眼看这人连正眼都不愿看自己一下,转身就要离开,季源霖想也没想,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你来这里干什么?”
“……”
背对着自己这位曾经的旧爱,时添的脊背有些僵,语调冰冷至极,“这是我的私事,用不着你管。”
使劲挣脱了两下,发现他仍旧死死不松手,时添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转过头来,用一种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
“如果是因为上次在洛杉矶,我把花扔你脸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时添淡道,“如果再不去找祁为琛,就已经没时间了。季源霖,我最后说一遍,放开我。”
“你……”
从时添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季源霖的眸光倏忽一凛,瞳中染上了深不见底的寒意。
“你想去找祁为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