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陆闻川什么也没说,只答非所问地说道:“你不带我参观一下吗?”
江昀清对他没辙,看在咖啡的份上,带着他在校园里闲逛。
眼下周年庆祝的领导讲话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可以返回自己的院区进行打卡参观。这附近离艺设学院很近,江昀清带他一路走过来,见到了不少凑到一起叙旧的人。
陆闻川见他们基本都是三五成群,只有江昀清一路上没见着什么熟人,仅有的几个认识的,还都是对方先跟江昀清打招呼,而后江昀清才慢半拍地想起对方是谁。
陆闻川在心里愈发笃定江昀清上学时是个只会画画不会社交的呆子,甚至觉得“呆子”因为死活想不起对方名字而表现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莫名的可爱。
他跟着对方继续往前走,为免“想不起名字”的尴尬情节继续上演,避开了比较密集的人流,拐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里。
这是艺设学院附近最壮观的一片校友林,里面栽种的都是已经毕业的学生或班级向学校捐赠的树木,大部分都是一种名叫三角枫的枫树。
江昀清向陆闻川介绍,这片林木大概会在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之间叶子全部变红,因为面积可观,属于学校的著名景点。
陆闻川随意地点着头,在七月份的油绿里想象不出任何火红的影子,他有比这更好奇的事情要问江昀清。
“你刚刚去那栋楼做什么了?”
两人正沿着石板路往前走,速度并不慢,已经逛到了二分之一。江昀清正要问他要不要去前面坐一会儿,闻言愣了一下,回答说:“那个是艺设学院的办公大楼,我去找一位很久没见了的老师。”
陆闻川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那位老师?”
江昀清露出了一个“不然呢”的表情,仿佛陆闻川的问题简直多此一举。
“刚刚你不是也看到了,我朋友不多,毕业这么多年,能叫上名字来的很少。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有那么多朋友的。”
江昀清本想说“像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子一样”,但又觉得不合适,话到舌尖转了个弯,听上去有些卡顿。
他又不动声色地接续道:“老师之前帮过我很多,现在她快退休了,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来看看她。”
陆闻川却仍旧没能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既然是来探望老师的,那久别重逢,理应高兴才对,为什么刚才出来的时候还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呢?
但这样问显得有些越线,他和江昀清只是普通朋友,甚至都还不到交心的程度,不太适合多嘴询问太多。
他便识趣地没有多问,和江昀清一起肩并肩继续向前。
“昨天你不是说带你爸去复查了吗?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江昀清说,“医生说恢复得还可以,但还需要静养。”
陆闻川便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那他们……有再为难你吗?”
江昀清放缓了脚步。
其实说“为难”倒也不至于,毕竟那是江昀清的父母,父母总不会为难自己的孩子。
但江昀清的确情况特殊,陆闻川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说得具体是哪一方面。
今天天热,咖啡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影响了口感,杯壁上也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水珠。
江昀清喝掉最后一口,经过路边的垃圾桶时将杯子丢了进去,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上次相亲完被我妈骂了一顿,最近她忙工作也在忙着照顾我爸,还没时间找我算账。”
江昀清说得轻松,眯着眼睛迎着日光抬头看向他,让陆闻川产生了一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错觉。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江昀清的父母还是在致力于找各种各样的人逼着江昀清相亲,想让他结婚,尽快回到正轨,走普通人该有走的道路。
而江昀清也还是在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孤军奋战,负隅顽抗,但却因为习以为常而少了点压力。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了。”江昀清对他说,“下次他们再给我安排相亲,我不会去的。”
陆闻川注视着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了石板路的尽头,路过一栋楼的时候,江昀清要去洗手间,陆闻川便等在了楼外。
七月份,暑气已经慢慢上来了,热浪裹在微风里,带来了一丝潮热。
校园里依旧喧闹,但却隔了他们很远。陆闻川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回想江昀清方才看向他的眼神。
“同学!”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对方站在台阶下,在陆闻川回神看向他的时候问,“刚刚是你和昀清在一起吧?”
陆闻川看着他回忆了一番,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正是方才他们走过来时第一个主动和江昀清打招呼的同学。
当时江昀清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又被迫聊了很久,最后还是他说两人还有事才把江昀清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看样子,这人应该把他当成了某个没见过的校友。陆闻川欣然接受,问他有什么事。
对方性格一看就是十分爽朗的那一类,留着板寸,露出来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将手里一件白色的,信封样式的东西递给陆闻川,朝上的那一面印着“给未来的自己”,右下角则用流畅的笔触写着“江昀清”,很像那种社团活动里为了怂恿人们留下纪念而设计分发的道具。
那位校友解释说:“这个是毕业那年他跟社员们一起留在画社的。最近社团场地在整修,过去的东西已经放不下了。学弟学妹联系我想把东西还给我们,我们那一届的都都被放在了我这儿。”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刚见到昀清的时候忘了这一茬,忘记还给他了,他人呢?”
陆闻川捏着信封,说:“他在里面上洗手间。”
对方便道:“那我还得去找别的同学,就麻烦你帮忙转交给他了。”
陆闻川看着对方走远,又左右翻看了下信封。
他很好奇五年前的江昀清会在里面写下什么,盯着信封想象了许久,也还是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他不确定直接问江昀清,江昀清会不会同意让他看,但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原模原样交到江昀清手上,不要过问的好。
信封整体是白色的,看着质量不怎么样,有些薄,哪怕加上里面的东西也还是薄得不像话。
陆闻川觉得照这个厚度和硬度,里面装的东西大概率不是信纸。于是直接将信封举了起来,对着光线仔细辨别。
他只是想弄清楚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完全没有半点窥探江昀清隐私的想法。但阳光的穿透力太强,信封又太薄,江昀清又只简简单单地在里面塞了一张照片。几乎是陆闻川将信封举起来的那一瞬间,照片里的内容就已经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了他面前。
方才还在纠结的好奇心如今不攻自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捏着信封,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缓慢升起了一种类似于偷窥的,不怎么道德的感觉。
然而方才的影像却还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就在刚刚,他透过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看到了里面装着的一张照片。
以及照片上,因为信封材质过于劣质,厚度不够而展露出来的,两道模模糊糊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第0019章 不然他也不会分手
陆闻川可以笃定,其中一个是江昀清,而另一个能在五年前和江昀清如此亲密地靠在一起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闻川从台阶上站起身,转头看去,江昀清正甩着手上的水珠朝他走来。
“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江昀清说完,注意到陆闻川异样的神色,才发现陆闻川垂在身边的手里正捏着一张巴掌大的信封。
陆闻川主动道:“哦,刚刚你画社的同学来过,就是刚才在来的路上跟你打过招呼的那个人。他说这些信社团放不下了,刚好碰到了你,就帮你拿了过来……”
说着,他将信递向江昀清。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里面的内容,看到信的那一瞬间,江昀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迟疑。他盯着信封上的字样看了几秒,两只湿漉漉的手无处安放,在衣服上随意地抹了几下,将信接了过去。
陆闻川见他迟迟不动,试探着问:“不拆开看看吗?这么长时间过去,应该已经忘了写的什么了吧?”
他想着,如果江昀清能做到在他面前打开这封信,那一直包裹着江昀清,让对方喘不过气来的那股情绪也算是能有个出口。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江昀清心中的地位,也高估了江昀清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为很快,江昀清便将那封信胡乱地揣进了口袋,且因为紧张,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
“回去再说吧。”江昀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在意,尽量平和自然地对陆闻川说,“你待会儿不是还要跟人去吃饭吗?我们快回去吧。”
陆闻川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刚出办公大楼时的江昀清。
沉寂、孤单、没有朝气,像阳光背面的一片荒芜,那是江昀清只有在独处时才会展露出来的真实情绪。
他没有资格置喙什么,甚至也开始懊悔自己的好奇心。他本来没想看到里面的真实内容,也不该窥探江昀清的秘密的。
他对江昀清说“好”,配合地将自己开启的话题掀篇而过,像来时那样,陪江昀清走出了校门。
不知道是不是有那封信的诱因,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闻川都没有再见到江昀清。江昀清也没再来找过他。两人之间没再有偶遇,也没再有巧合,沉默地度过了夏天的后半段。
一直到入秋之后,大概九月中旬,江昀清才又来酒吧找了陆闻川一次。
那大概是陆闻川最受宠若惊的一次,因为江昀清对他说,他的父母想请陆闻川去家里吃顿饭。
陆闻川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当时的表情太过于惊悚,以至于江昀清向他解释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其实是因为之前在医院那次他们误会了你,以为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不普通的关系,对你有些敌意。”
江昀清说到某些字眼时的表现十分坦然,完全没注意到陆闻川不自在地搓捻手指的动作,淡定地说了下去。
“这个后来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你只是我的一位朋友,帮了我很多。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能看出来,他们觉得很抱歉。”
“前段时间我妈工作比较忙,一直没什么空闲,直到昨天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他们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
他将前因后果解释完以后,陆闻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有些敏感地回味着江昀清口中“你只是我的一位朋友”这句话,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意。
但江昀清却以为他在犹豫,觉得以自己的家庭氛围,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很随意地对他说:“当然,如果实在不想去,你也可以拒绝,我会找个理由帮你搪塞过去的。”
陆闻川最终还是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单纯觉得对方诚心诚意邀请,不登门拜访有些说不过去。
再加上陈清女士的性格,陆闻川总感觉这顿饭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稍加斟酌过后,还是选择踏入了江昀清父母家的大门。
江昀清的父母照顾得很周到,热情的样子跟当初在医院看到他时所表现出来的冰冷和沉默有很大的不同。
陆闻川胆战心惊地坐了两个小时,在一种奇特的层面上感受到了“江昀清朋友”和“江昀清男朋友”这两种身份之间,在待遇方面近似于天壤之别的差异。
饭桌上,一家人倒还算其乐融融,如果不是江昀清一直低着头和父母几乎零交流,陆闻川怕是真的要以为之前在江昀清言行里感觉出来的,有关于对方家庭的苛刻是他的错觉。
饭后,陆闻川帮陈清收拾饭桌。江昀清本打算接手,却被陈清指使去给江父和陆闻川倒茶。
江昀清的父亲已经完全可以下床了,就是走路还不太顺当,时常需要人在旁边看护。
江昀清看上去很有意见,毕竟陆闻川是客人,让客人收拾桌子无论在哪种角度上看都是不合适的。
陆闻川却主动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对他说“没关系,我来吧”,而后便跟着陈清进了厨房。
他有预感陈清要对他说些什么,大概是跟江昀清有关,但又不确定,所以一直在安静地等着,等着陈清主动开启话题。
“小陆啊。”
“……阿姨。”
陈清果真如他想的一般,状似自然地开了场:“你跟昀清认识多长时间了?”
陆闻川警觉了一下,又觉得实话实说似乎也无可厚非,便如实答道:“三个月吧,他在南清的时候我们认识的。”
他原以为接下来陈清会问他和江昀清是怎么认识的,心里有些打鼓,盘算着该如何临时捏造一个看上去合理又合情的相识契机。
毕竟当初暴雨里江昀清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虽然他一直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大概率跟那位前任脱不了干系,而只要跟那位前任沾边,他都是不好在陈清面前提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