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意外的,陈清并没有关心这个,只是问:“那他平常跟你聊天聊得多吗?”
“……还好吧。”陆闻川更加迟疑了,“怎么了阿姨?”
陈清有几秒的沉默不语,她脸上照旧化着精致的妆,干练强势却也优雅大方,身上没有半点家庭主妇的影子,甚至于连低头洗盘子的动作都跟她的气质十分违和。
她沉着地对陆闻川说:“昀清什么都不跟我说,在他心里,父母就是他的敌人,我给他安排工作他不喜欢,给他安排优秀漂亮的女孩子相亲他也不愿意,总是固执地想走之前的老路。”
“昀清没什么朋友,他很信任你,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
对于陈清的请求,陆闻川有种意料之中的沉重感。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水池边,看着里面浮着泡沫的污水打着旋流下去,沉默地听着对方的下文。
“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太过强势,但我也是为了他好。如果你跟他聊过你就会知道,昀清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当初他执意要跟那个孩子在一起,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对方意外去世了,昀清也基本跟我们断了联系,他不让我们见他,也听不进去我们说的任何话。”
陈清看上去很是疑惑,轻轻蹙着眉,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江昀清会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怀有这样的态度:“他一直都那么消沉,不就是因为之前的选择是错的吗?我想让他结婚,换种生活,可他宁愿一个人待在从前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也不肯回家。”
陆闻川不以为然,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可是阿姨,昀清已经二十六岁了,他会有自己的主见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您实在无法接受他的选择,可以在采取具体措施之前,先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一聊,尊重一下他的想法,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江昀清跟父母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第一天对父母筑起高高的围墙,期间肯定也有过挣扎,只不过都以失败告终。
江昀清这么多年都无法让陈清意识到这一点,陆闻川自然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化解江昀清的危机。他只是希望江昀清能够好过一点,哪怕未来真的要走向妥协这条路,也能真正感觉到轻松和快乐。
更何况,陆闻川心想,从私人角度去看,他本身其实也并不想站在陈清这一边去劝江昀清相亲结婚。陈清跟他聊这些纯属于是浪费口舌,找错了人。
毕竟他一直怀有私心,并没有在堂堂正正地跟江昀清接触。他跟当初的宋淮之一样,想将他们的儿子据为己有。
客厅里,江昀清正坐在父亲身边陪对方喝茶。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江昀清的脸色并不好看。
陈清从那边收回视线,严肃又正经地对陆闻川说:“父母亲情远比爱情重要。”
陆闻川却觉得不然,想提醒她,这两者本不应该被放在天平两端进行比较,两者都很重要,都是人这一生不可或缺的情感支撑。
但他的话没说出口,因为陈清吐出了一句令他十分意外的话。
她说:“父母亲情远比爱情重要,昀清心里肯定也是这样觉得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跟那个姓宋的小伙子分手。”
第0020章 只有跟陆闻川在一起
江昀清向宋淮之提出分手是在宋淮之回南清的第三个月末。
当时宋淮之一去不返,明明年假已经休完,却又以母亲生病住院为由,向公司申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
江昀清见他返程日期一拖再拖,就知道事情并没有宋淮之电话里讲述给他的那么简单。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宋淮之向他撒谎,说“只是家里有些琐事需要处理,跟你没关系”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接受下来。
从二月中旬一直到六月初,差不多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宋淮之的母亲住了一个月的院,回家卧床了两周,剩下的时间里,都在和宋淮之的父亲软硬兼施,与宋淮之周旋。
二老用尽了浑身解数,企图拉宋淮之回头,但宋淮之始终不肯,依旧每天和江昀清保持着联系,装作没事人一样和江昀清聊日常。
那时候他对江昀清说,自己这边很顺利,虽然父母有些不情愿,但整体还算理解,所以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事,很快就可以回青城,下次会带他一起来南清。
宋淮之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可靠,但他却完全忽略了江昀清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那些伪装出来的“不在意”、“没关系”,全部都化成了柔软的尖刺,深深地扎在江昀清的心底。
那时候江昀清想,宋淮之终究还是跟他一样,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但他是因为喜欢男人,而宋淮之是因为喜欢他。
所以宋淮之其实本来是可以避免走上这条路的,但因为他自私自利,抵不住宋淮之给予的温暖,在诱惑面前表现得太过怯弱,索求这么多之后,又理所当然地将对方拉到自己这一边。
江昀清不想让自己这么自私,也不想再勉强一段本不属于他的缘分。比起舍不得宋淮之,他更舍不得让对方本来美好温暖的家庭因为他而生出嫌隙龃龉。
于是,在六月初的一天,江昀清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拨通了宋淮之的电话,单方面宣布了这场持续了五年的恋情结束。
当时宋淮之在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无法接受的颤抖。
宋淮之对他说:“你说过不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江昀清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承诺过,也没在意,说“就这样吧”,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然而当天晚上,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挂断宋淮之的来电,将手机关机后,他躺在床上,忽然又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承诺过的了。
那是三年前他带宋淮之回家被父母赶出家门之后。那时候的宋淮之似乎比他还要挫败,不光情绪低落,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他时还都小心翼翼的。
一开始,江昀清还以为对方是在照顾他在父母那里受挫的情绪,但后来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因为宋淮之明显有些焦虑。
他问对方为什么。宋淮之说话吞吞吐吐,看向他时神色满是犹豫和担忧。
在他的一再逼问下,宋淮之终于对他坦白。
“因为我总觉得你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宋淮之一向自信果决,当初追求他时也表现得十分乐观,如今却因为这种事,第一次对他露出这种神色。
江昀清心里柔软了一下,主动拥抱他,对他说“不会”。
但没过几年,江昀清便忘了自己的话,在同样的事情在宋淮之身上发生时,果断地对他提了分手。
宋淮之是在来青城找他的路上发生车祸意外身亡的,所以当初在墓园宋淮之的母亲说的也没错,的确是他害死了她的儿子,如果当时他能多考虑一下宋淮之的感受,多顾及一下两人多年的感情,或许结果并不会这样。
吃完饭后,陆闻川告别了陈清夫妇,跟在江昀清的身后下楼。
电梯里没有别人,陆闻川迟迟没有开口,注视着不断往下跳的数字,在沉寂的氛围里想一些别的事。
他从江昀清暴雨那天狼狈的身影想到对方摔断手臂后麻木的神情,从江昀清醉酒后缺乏安全感的依赖,想到对方客厅里盖着白布的油画和上锁的侧卧门。
江昀清现在住的家里有一左一右两间卧室,那两扇门长得一模一样,那晚他要送江昀清回房时走错了方向,右手边的那扇门死活打不开,他这才去了左边。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电梯下行时,江昀清低声问。
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怎么样,陆闻川本能地想去隐瞒,但又觉得,江昀清一定比他更了解陈清,他能想到这顿饭醉翁之意不在酒,江昀清心里肯定更加明白。
于是他向江昀清坦白:“她让我劝你去相亲,说她的安排你很抵触,也是没办法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爸妈的这种想法很匪夷所思,江昀清的脸上露出无奈又可笑的表情。
然而很快,他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又听到陆闻川继续说:“她还跟我说,在宋淮之出事之前,你已经跟他分手了。”
电梯已经降到了一楼,叮的一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两人却都没有动。
陆闻川注视着江昀清苍白的侧脸,在电梯即将关闭的时候抬手拦了一下,对江昀清说:“走了。”
江昀清这才跟着他出了电梯。
在此之前,陆闻川在他面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有分寸感,哪怕知道他和宋淮之的过去,也从来不会多问。这还是陆闻川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宋淮之这个名字,说的还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那段过往。
上车前,陆闻川替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江昀清今天没有开车,上午是陆闻川经过他家带他一起过来的,现在理应也两个人一起走。
江昀清坐进车里,在陆闻川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离开车位的时候说:“她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你。”
话是讶异的,但江昀清的语气却格外平静。仿佛不合情理,却也并不意外。
陆闻川没回答,觉得江昀清终于肯正面跟他聊前任的问题了,于是直接问:“所以你一直这样难过,是因为你觉得之所以对方会那么着急地回来,都是因为你提了分手,你觉得是自己害他出了意外?”
江昀清安静了一会儿,没否认:“难道不是吗?”
陆闻川觉得不是,但江昀清一直都深陷在情感的拉扯之中,一边缅怀着过去,不断地想起深爱着的宋淮之,一边又怀着愧疚,在一个人的日子里孤单自责。
陆闻川没有能力打破江昀清的情绪藩篱,所以无话可说。
“我应该还没有跟你提过,在南清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其实是去探望他的父母的。”江昀清低声说着,垂着脑袋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很乖巧,又很低落,“那场意外过后,他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我本来想借个机会去看看她,但被他的父亲拒绝了。”
“他们不想见我,见到我也不会好,心情只会变得更差……”
他的答案在陆闻川的意料之中。陆闻川对他说:“但你一直这样,情况也没有好半分。觉得自责也好,愧疚也罢,都是人之常情,但你本不需要承担这些。你自己难道不会觉得很难熬吗?”
江昀清想说,会。
但他没资格,也不配。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很善于逃避问题的人,因为现实太过难熬,所以会下意识将注意进行转移,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所以宋淮之去世后,他才会选择让自己忙起来,因为不去思考就不会想念,看似很振作,但当他发现工作并不能让他真正忘掉痛苦时,他便慌了神,被动地辞了职,一个人窝在家里消极应对。
但其实他也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宋淮之的死带给了他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可以再继续这样沉湎下去,但他又实在无法放下对方,更无法原谅自己。
江昀清很矛盾,这种矛盾在于宋淮之是他的逆鳞,是他的最爱,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擅自触碰,但同时又希望能够走出那片阴影。
因为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话题已经开启了,与其放任江昀清一个人回去面对冰冷的屋子胡思乱想,陆闻川干脆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他对江昀清说,之前答应要给他喝的桂花酒被他拿回了家,他想江昀清陪他尝尝,刚才在江家,有叔叔阿姨在,他都不好意思提。
江昀清没拒绝,和陆闻川在一起远比他一个人待着要强百倍有余,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可以和对方多待一会儿。
到陆闻川家的时候,刚过下午三点半。江昀清换鞋的时候问他,今天需不需要回酒吧看看。
陆闻川对他说“不用”,他已经让周逾安去过了,今天一整天都可以用来陪江昀清。
陆闻川家里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变,只是客厅那面挂了照片的墙上又多出来了几个相框。相框很新,但照片却很旧,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
江昀清和上次一样,朝那面墙多看了几眼,发现多出来的那几张照片里有一张拍的是蝴蝶,地点很熟悉,似乎是他之前跟陆闻川去过的金桥屿的溪谷。
“这个是在南清拍的吗?”江昀清指给他问。
陆闻川说“是”,将相框摘下来拿给江昀清看:“我十几岁那年跟爸妈回南清,去金桥屿的时候拍的,当时溪谷里全是这样的蝴蝶,比现在要多很多。”
江昀清握着相框,看着照片里清澈的溪流上空成群飞舞的蝴蝶。
它们填满了照片上所有的空缺,却不显得凌乱,像随风飘舞的枯叶,又像花瓣,任何一场停驻都是自由自在的象征。
陆闻川说:“这上面大部分都是箭环蝶,五到六月是它的爆发期,溪谷安静的时候,待在里面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
江昀清有些神往,虽说上次他们去金桥屿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中旬,蝴蝶最多的时期已经快要过去,但他还是为那次没能看成而感到惋惜。
陆闻川似乎也是这样觉得的,于是问他:“你以后还会去南清吗?”
江昀清抬头看向他,看到了陆闻川注视着他时认真而专注的眼神。
其实,在江昀清心里,以往的很多时候“南清”这两个字都跟宋淮之挂钩。宋淮之活着的时候,他跟宋淮之去南清旅游。宋淮之死后,南清是对方的埋骨之地,是对方永远的家乡。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南清他竟慢慢地有了别的记忆,有了和宋淮之无关的,和其他人的回忆。
那段回忆很琐碎,很安静,深深地埋在他心底最安全的地方,成为他每次寻求慰藉时的依赖。
江昀清不得不承认,眼下,他的确只有跟陆闻川在一起时,才会由衷地感觉到心无杂念,感觉到生活的自在和放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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