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夜的最后一次沉浮中,江昀清漫无目的地回想了自己的最近几天,想了陆闻川送他的花,还有赵赫安对他说过的话。
自从赵赫安出现后,他没有一刻不想念陆闻川的怀抱。
赵赫安带来了回忆的残酷,他就把陆闻川当做自己的避难所,想陆闻川能够时刻陪伴,能够在他心情不佳时给他亲吻和拥抱。但陆闻川变得十分冷漠,他的冷落让江昀清望而却步。
不过好在,在今夜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江昀清还是等到了。陆闻川给了他比平时还要多的爱,却也戳破了两人之间的伪装。
江昀清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三心二意的混蛋,沉浸在陆闻川给他编织的幻觉里,一边享受,一边辜负。
上过床后,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更加亲密起来,反倒无形之中竖起了一堵厚重的墙。
对于那晚的事,两人避而不谈,就跟那间画室一样,成为了两人之间不可提及的禁忌点。
陆闻川依旧对他很好,只是在大伯又一次旁敲侧击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时,直截了当地出了柜。
当时江昀清正和赵赫安从屋内出来,台阶下到一半,听到了院子里几人的对话。
孟识最先发现他,手肘悄悄戳了戳陆闻川,示意他转头去看。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气氛变得诡异又沉默。
赵赫安最先反应过来,完全不意外地冲着院子里的几个人笑了笑,对江昀清说了句“先走了”,而后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江昀清看到对方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和陆闻川上过床的第二天早上,在二楼的走廊里,和赵赫安碰过的那次面。
当时赵赫安盯着他领口没有遮严的吻痕看了很久,像是觉得很匪夷所思,搜肠刮肚地说了句:“我原以为……”
他话没说完,又释然般地笑了笑,说,“不过这样也好。”
以为什么?好在哪儿?赵赫安一概没提,江昀清却心知肚明。
对于陆闻川的取向问题,大伯有一万个不赞同,不过好在到最后他也没阻拦什么,只是提醒陆闻川老大不小,自己要有承担结果的能力,不要事情做过之后再后悔,而后便再也没提过相亲的话题。
陆闻川用一次出柜,换来了永远的清净。
十一月底的一天,任远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进行了自己的第三十九次表白。
陆闻川没能帮他解决场地问题,只得临时帮他把民宿重新布置了一番,将气球、蜡烛,还有任远点名要的,类似于“不可思议遇见你”这种样式的情话标语装点满了整个院子。除此之外,他还按照任远的心愿,将对方订购的玫瑰花插满了院落,保证在表白的浪漫时刻能清楚地闻到玫瑰花的香气。
“他这次会成功吗?”
任远捧着花束站在烛光里忐忑等待的时候,江昀清低声问身边的陆闻川。
陆闻川回答说:“会。”
江昀清便又问:“那既然这次能成功,为什么之前还会失败那么多次呢?”
江昀清听说过任远屡败屡战的三十八次战绩,对他愈发肃然起敬,觉得被拒绝这么多次,还能义无反顾地喜欢一个人真的很有毅力,和任远平常万事不过心的态度很不一样。
此时陆闻川就站在旁边的银杏树下,从江昀清凑过来的那一刻就牵起了江昀清的手,他始终不肯放开,带着江昀清旁观了任远紧张的全程。
“之前没跟你提过。”陆闻川说,“任远对小孟是一见钟情,但小孟没有,她考虑得比较多,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情,所以一开始就拒绝了他,再加上任远的确太过散漫,小孟一直在很谨慎地考量他的态度。”
陆闻川:“虽然她做得没错,但也幸亏任远比较执着,已经快一年过去了,新鲜感还没过,到现在,这份爱终于不算无缘无故了。”
江昀清听着,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这一点说得非常之对,他一直都很想知道陆闻川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好奇为什么明明当初只是见了一面,宋淮之就要追他一样,都是至今未解的谜。
他说:“某些方面,小孟跟你还是挺像的。”
但陆闻川却不以为然:“我们两个可不一样。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是因为没感受过,但我相信。”
十指扣久了,江昀清的指根被捏出了短暂的红痕。江昀清静静地望着他,直到门口一阵突如其来的起哄声响起。
傍晚时分,孟识终于来到了民宿,本想着来蹭饭的人遭受到了惊喜的冲击,和之前的三十八次不同,这次孟识愣了很久,直到旁边的人催促才大步向前。
周遭都是住在民宿里凑热闹的旅客,江昀清和陆闻川站在外围,从人群的肩膀之间看到了孟识走向任远的画面。
如陆闻川所预料的,这次并没有意外发生,任远背了他准备了很久的稿子,尽管已经有了前面三十八次的经验,他也还是像第一次表白时那样,磕磕绊绊,声线发抖。
等到好不容易把该说的都说完,他反倒平静了许多,只是暗自懊悔没有把稿子背得更熟悉一点,觉得小孟应该又会像之前一样,说他不真诚,或者还不够。
于是他颤着手把花束递了过去,做好了被再次拒绝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孟识点了头。
她说:“可以了,我同意了。”
任远还没从那股遗憾的情绪中抽离,猛然听到这句,愣了半秒,眼睛蓦然瞪大:“你同意了?”
任远不可思议又十分不解,兴许是因为前面的那么多次失败真的有打击到他,兴奋之余,他又急于为自己讨个说法:“不是,这次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怎么偏偏这回就可以了?”
孟识没有回答,红着脸骂他真扫兴,而后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玫瑰进了门。
身后凑热闹的几位房客起哄要他赶紧跟过去,任远腿还有些软,他朝陆闻川这边看了一眼,转头追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踩爆了两只气球。
气球爆裂的声音夹杂着院内零落的嘲笑,一直到人群散去,江昀清还站在树下没动。
陆闻川已经没在牵他的手了,重归于寂静的民宿有很浓重的古旧的气息,树木清苦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江昀清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手指,很淡地笑了笑,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会不高兴?”陆闻川说。
江昀清沉默了几秒,问:“那你呢?”他忍不住说:“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如他所设想的一般,陆闻川没有回答,二人长久的沉默着,在玫瑰花铺就的浪漫清香里谁都没有说话。
江昀清忽然开始有些自责,他慢慢地想,在跟他在一起之前,陆闻川不是这个样子来着。
他设想着待会儿可能从陆闻川嘴里说出来的话,想着对方可能忍无可忍,对他的心猿意马厉声斥骂。然而想到最后,他又觉得那不像是陆闻川能做出来的事。
陆闻川唯一对他做过的,比较情绪化的事,只是回南清不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久,陆闻川终于开了口。这几天来他第一次认真地直视江昀清的脸,仍旧从那双眼睛里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气。
他平静地说:“这话应该我问你。”
陆闻川和江昀清在一起之后,两人关系的第二次危机发生在任远表白后的第三天。
当时赵赫安从外面回来,站在院子里和二楼正准备开窗的江昀清撞了个正着。
赵赫安冲他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有话要说,接着便上楼,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一打开,江昀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赵赫安说:“今天我去宋家那边了,本想着去看看叔叔阿姨,但他们家锁着门,没有人在。”
“邻居告诉我说,宋阿姨前段时间生病住院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你想跟我去医院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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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你什么时候能换沐浴露
赵赫安问得很小心,似乎也是考虑到了江昀清和陆闻川的恋爱关系,语气不像之前第一次见面吃饭时那样理所当然。
江昀清还在摇摆不定,见他为难,赵赫安也没再追问,只是说自己明天上午会去医院一趟,如果江昀清想好了,可以跟他一起,如果顾虑宋家父母对自己的看法,到时候也可以不进门。
江昀清木楞地点了点头,说自己会考虑,一个人回到房间,坐在画架前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最终,江昀清还是去了,跟赵赫安一起,到了之前大伯生病住过的那家医院。
宋淮之的母亲得的是胃病,长了个肿瘤,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赵赫安进门的时候,江昀清就站在病房外,听着屋内略显冷清的寒暄,想起了当初在医院见到宋淮之遗体时的画面。
宋淮之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模样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时候的他每天都很疲惫,精神涣散,入睡困难,即便吃了药,在仅有的两三个小时的睡眠里,也还是会不断地重复梦到宋淮之还在时的画面。
江昀清不怕梦到宋淮之,宋淮之死后,虚无的梦境就成了他唯一能和对方产生的联系。他不怕宋淮之出现,只怕宋淮之消失。
“其实不用等化验结果的。”宋母轻声说,她还是跟之前在墓园见过时一样苍白,只是眼下更虚弱了,“我能感觉出来,我这个病不太好。”
赵赫安连忙宽慰:“别这样说阿姨,您还年轻,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让您安静休养,不要多想。”
“我自己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宋母躺在病床上,稍稍侧了侧脸,看向窗外。那里有一只麻雀停着,碰到她的目光又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只剩下了一片阴沉苍茫的天空。
她接着说:“这几天我总觉得心里发慌,好像经常能梦到淮之,但又不确定是不是他。他可能还在怪我吧,始终不肯正眼看我。我明明是为了他好。”
赵赫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连同宋父一起,沉默地坐在旁边,听她絮叨。
“但最近我又在想,我那样对那个孩子,在对方父母那里,淮之也一定受过相同的待遇。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弯路,我又凭什么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他。我明明早就能够预料到的。”
宋淮之和江昀清恋爱多年,要说宋家父母完全没有过猜测,恐怕也不太现实,他们只不过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毕竟宋淮之从小优秀懂事,没有人会预料到他会为了一个男人执着成这个样子。
包括江昀清也没有预料到,他不擅长表达,跟宋淮之在一起的时候没说过几次喜欢,总害怕得不到回应,一直到宋淮之去世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对方心里是这样重要。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但人的脚步都是匆忙的,护士推着置物架走过来的时候,江昀清直起身,抹了把脸,径直离开了。
他从人少的楼梯间下去,心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陪同学去凑那场热闹,也绝对不要认识宋淮之。
他只希望对方能够好好地活着,哪怕他们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轨迹相交,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
晚上,江昀清洗完澡出来,看到了房间里站着的陆闻川。
房间里的窗户已经关上了,透过窗玻璃能够看到外面青黑的夜,以及黑暗里朦胧的远山轮廓。陆闻川站在画架前,注视着那幅从江昀清住进来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完成的画。
江昀清将毛巾搭在一旁,随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叫了陆闻川一声。
陆闻川这才回头看向他。
陆闻川的目光让江昀清感觉到了点局促,房间里很温暖,但裸露在外的小腿还是有些凉,他拢了拢浴袍的衣领,听到陆闻川说:“今天下午我来找过你了。”
江昀清有些心虚地“哦”了一声,问他:“有什么事吗?”
陆闻川说“没有”,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距离拉近时,又闻到了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
江昀清是一个很长情的人,生活中所使用的物品永远都是一个牌子。就拿沐浴露来说,陆闻川曾在用过之后委婉地表示这个牌子的味道甜腻,不适合江昀清,但江昀清没听进去,在用得差不多之后,去超市时又买了一瓶新的回来。
陆闻川曾经认为这样的江昀清很好,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让他愈发觉得,如果江昀清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或许自己也就不用如此纠结,如此在意。他们可以畅快地谈论过去,也可以毫无芥蒂地敞开心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陆闻川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十分自然地拿过吹风机帮他吹干了头发。
江昀清的头发柔软细腻,像绸缎一样,摸上去很软很滑。陆闻川放下吹风机过来抱他,下巴抵在江昀清的肩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颈:
“你什么时候能换沐浴露?”
江昀清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抱怨,已经习惯了,告诉他说:“这个只是味道不好而已,还挺好用的。”
“可我不喜欢。”
江昀清有些为难,但考虑到这是陆闻川第一次跟他提要求,想了想,还是接受了:“那好吧,等这个用完,你再帮我挑个别的。”
陆闻川却又不说话了。
陆闻川觉得自己很别扭,也很古怪,以前的他万事不过心,而今却在不间断地消耗心情,跟一瓶沐浴露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