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方面和陈清很像,决定了的事谁都干扰不了,但往往两人都讨不着便宜。
当初江昀清执意要跟宋淮之在一起,陈清执意要阻止他们。后来宋淮之去世了,江昀清不肯回家,不肯低头,陈清又执意要他相亲,要他结婚。
这么多年过去,在家庭关系里,两人更多获得的其实是争执和疲惫,江昀清觉得乏累,陈清也没好到哪里去。
“前几天我碰见你前公司的人事了,听说你们公司又在招人,真不去试试了吗?”
面对这些现实问题,江昀清就不如陈清那么果断了,一想到未来要发生的事,他就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只鸵鸟,缩着脑袋,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但他没有推辞,觉得母亲应该不会愿意听到他颓唐的话。
于是他说:“知道了,我会去试试的。”
陈清没有说话,将最后一只盘子递给他,让他擦干净放到碗柜里。
碗柜设计得有些高,江昀清打开柜门,伸手将盘子放进去的时候,衣摆不可避免地向上牵拉,不小心露出了后腰贴着的白色修复贴。
陈清站在他身后,看到了,但却没声张,只是在江昀清转过身后,若无其事地收拾水池。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休息得好吗?”
江昀清回答说:“还好。”
陈清擦着厨台,又继续说:“脸色这么差,肯定经常失眠。”
江昀清说“没有”,看着陈清绷直的唇角以及眼角难以遮盖的纹路,忽然笑了笑说:“我很好,妈,你想什么呢?”
陈清突然觉得很悲伤,人到中年,要让自己的儿子亲自教自己放手。
她压下心口的闷住的那口气,叹声说:“没想什么,你过得好就好,不开心的时候找人聊聊,谁都行,别一个人憋着。”
江昀清仍旧没在家里住,陪陈清坐了一会儿,下午五点的时候,一个人开车回了租住的地方。
他上楼的时候接到了赵赫安的电话。对于此人几次三番的出现,江昀清有些杯弓蛇影。他本能地不想与对方联系,但犹豫片刻,还是在来电即将挂断时,按下了接听键。
“喂,昀清吗?”
江昀清正要进电梯,信号受到了一点干扰,他有些抗拒地问“有什么事吗”,在电梯上行的时候,听到了赵赫安忧虑的声音。
赵赫安说:“前段时间宋阿姨确诊了,情况不太好。今天宋叔叔联系我,说阿姨想见你一面,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他犹豫道:“昀清,你愿意再去南清一趟吗?”
三月六号这天下着小雨,江昀清和赵赫安一起,一同赶往南清。
这次是赵赫安开车。兴许是天气的原因,两人精神都不太好,坐在车里闷闷的,直到赵赫安降下车窗,吹了吹风,才好了不少。
一路上,赵赫安都在试图稳定江昀清的心情。他觉得宋阿姨突然要见江昀清这件事,一定让江昀清十分惶恐。上次他邀请江昀清一同探病,江昀清就推三阻四,这次一定非常焦虑。
他说了很多宽慰的话,但江昀清都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在盯着车外潮湿的风景看。
从青城前往南清,景致会慢慢发生变化,会从矮山看到绿水,从初春青黄的枯枝看到茂密宽阔的叶子。
江昀清闻到了阴雨天里潮湿的泥土气息,最先想起的不是自己前两次前往南清的风景,而是陆闻川送他回来的那次,在南清到青城的第一个服务站,对方探出指尖轻碰他眼睫的触感。
赵赫安说:“我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两间房,去了以后我们先住一晚,等明天再去医院探望。”
江昀清没有异议,说“好”,又听到赵赫安问:“陆老板那边你怎么说服的,他知道你来就没什么意见?”
江昀清安静地坐在副驾驶,觉得被勒得有些闷。他扯了扯安全带,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赵赫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精彩,木讷许久,最终也没将那句“为什么”问出来。
江昀清觉得很疲惫,没再管他,趁着清净,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宋淮之的母亲是三个月前确诊的,算起来大概是在他和赵赫安探过病之后没多久。
上次见面就已经开始消瘦的人眼下又瘦了一圈,眼眶微微凹着,坐都坐不起来。她看上去已经无法进食了,左手扎着留置针,正在输旁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的葡萄糖和营养液。
江昀清原以为自己见到她会很局促,但等真正进到病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更多的还是畏惧和歉意。
他迟疑地走上前,宋父起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江昀清没有坐,盯着床上的人,脚步停在床尾。
床上的人始终闭着眼,宋父俯身叫了她一声,轻声说:“睡着了吗?小江来了。”
听到声音,宋母这才睁开眼皮,浑浊的目光轻轻转动,看到了不远处的江昀清。
宋淮之有一双和母亲很像的丹凤眼,眼型偏长,内眼角度偏低,压出的双眼皮褶皱较窄。江昀清一直觉得这样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很薄情,但宋淮之看向他时,柔和的目光偏偏又经常让他忘记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父没有说话,安静地守在一旁,帮妻子揉因为留置针的存在,长期使用同一根血管而酸痛的胳膊。
江昀清和病床上的人长久地对视着,他不圆滑,不懂得交际,更不清楚在眼下这么个情况里该怎样开口才能让双方都大大方方,不显得尴尬。他甚至希望赵赫安能帮他这个忙。
但赵赫安没有出声,最终还是宋母开了口。
她对江昀清说:“坐吧。”
江昀清没坐,站了一会儿,直到宋父将椅子朝他推了推,才犹豫着坐下。
“阿姨……”
“你应该很意外我会见你吧?”宋母半睁着眼皮看着江昀清,病弱的气息感染到每个人,时间变得很慢。她缓声说,“要再早几个月,我也不会想到我们还会有心平气和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江昀清没开口,半低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了事的人,惭愧到不敢抬头。
宋母便又慢声道:“说来也奇怪,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按理来说,我应该会觉得解脱,好好熬完最后这点日子,我就可以去和我儿子见面了。”
“但我最近总想到你。”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下,十分勉强地笑了笑:“我本以为你会很讨厌我,不会来见我的,难为你了。”
江昀清摇了摇头,立刻道:“没有,您是他的母亲,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我明白的,没有怪过您。”
病房里很安静,明明所有人都在,却总觉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窗户上又开始噼噼啪啪地滴落雨滴,这场初春大范围的雨也不知道何时能过去。
宋母被雨声吸引过去,看着那扇曾经停驻过麻雀的窗户,怀念地说:“淮之小的时候喜欢过一段时间的网球。十岁那年,他参加市里的比赛,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腿。当时距离比赛只剩一周的时间了,他却始终很难站起来,替他诊断的医生建议他放弃,他很沮丧,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我对他说,如果你觉得不甘心,可以去试试,人只活一次,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失败或者成功都只是结果,不留遗憾才是勇敢。”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声时,江昀清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是我不好。他自己也肯定没有想到,到头来,他最大的阻碍竟然是当初教育他要不留遗憾的母亲。”
她抬起右手抹了下眼角,因为生病,她的脸色变得黝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疼痛的冷汗。
但她的姿态还是得体的。
她换上一副笑容,才转过头来看江昀清。
接下来,她几乎是在用气声在说话:“明年的扫墓我去不了了,但我会很快和他见面。你不要有负担,我见你也是希望到了那边他可以不要那么恨我。我想让他知道,妈妈也是想过要挽回的。”
上午十一点十分,江昀清和赵赫安从医院走出来,天空下着小雨。两人一块回了酒店,收拾了东西,准备今天离开。
赵赫安最先收拾完,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等江昀清下楼,一块去吃午饭。
江昀清这次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衣服,一幅没画完的油画,还有一本从陆闻川那里借来,一直都忘记归还的画集。
他坐在地毯上注视了那幅画很久,然后收拾好箱子,给赵赫安发了条短信。
他很抱歉地说让赵赫安先走,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吃饭的事可以留到以后,等回青城他们抽时间再聚。
上午十一点半,江昀清拉着行李箱从酒店出来,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坐上了去槐序民宿的车。
【作者有话说】
江妈那一段可能有朋友没看懂,失眠、持续性的情绪低落、食欲减退都是抑郁症的征兆,纹身也是抑郁的一种体现,所以妈妈才会有点担心。
但不至于那么虐哈,下一章就见面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 第42章 更没有自信心的人是他
民宿春日活动结束的倒数第三天,陆闻川去请了一位疗愈师过来。
由于民宿远离闹市,离景区很近,住到这边的旅客大多都以放松为主,疗愈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亮点。
陆闻川跟这位疗愈师是多年的老友,从他接管民宿的第二年开始,每年举办春日游活动,都会和对方进行合作。
陆闻川早上去见了他,中午两人在就近的餐馆一块吃了饭。
疗愈师三十多岁,名叫吴宇,陆闻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特别,直到听说他有个姐姐叫吴晴,还有个弟弟叫吴义,这才参透对方父母起名的奥秘。
两人大概得有一年多没见了,在去年的春日游活动结束之后。
疗愈师的饭量很大,每次跟陆闻川吃饭都会点一大桌子菜,然后再一口气吃光。搭配对方在民宿疗愈打坐时神神叨叨的样子,陆闻川不止一次地觉得,要不是知道这人真有点真才实学,还真会觉得对方像一个混吃混喝的骗子。
疗愈师吃完了桌子上的一道虾饺,犹觉不够,又转动桌子,盯上了一道凉拌鸡架。
在他啃鸡架的时候,陆闻川看了眼手机。孟识给他发消息,兴致勃勃地让他猜自己遇见了谁。
因为去年得的那场肝炎,大伯原本还很硬朗的身体每况愈下。陆闻川有些担心,定期会带他去医院做些检查。但由于最近民宿实在太忙,抽不开身,今天又有人要见,他这才让孟识带大伯去了医院。
孟识没等到他回消息,直接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有两个背影,和镜头离得很远,正在朝医院大门走去。
陆闻川稍稍愣了一下,认出了那两个人是谁。
他很快便清楚了那两人跑来南清医院的原因,心情还算稳定,只是看着那张照片,莫名觉得,仅仅只是半个多月不见,画面里的江昀清又瘦了许多。
他不想再看,也没有回复,关上手机,将屏幕倒扣在桌子上,发现疗愈师一直在看他。
“看到什么了,这么不开心?”
疗愈师问他,将最后一块鸡架啃完,优雅地放下骨头,擦了擦嘴巴。
陆闻川又自觉地将一道红烧狮子头换到他面前。
“没有。”他顿了顿,又嘴硬道,“你哪看出我不开心了?”
“你情绪都写脸上了,我再看不出来,岂不是愧对我疗愈师的名声?”
接着他便猜测:“因为什么?人际关系?家庭因素?还是工作不顺?”
陆闻川无奈道:“都没有。”
疗愈师“哦”了一声:“都不是,那看来是谈恋爱了,情场失意?”
“……”
“你单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呢。”
说完,他停了一下,筷子上还叉着食物,似有所感一般朝旁边瞥了一眼,刚好看到陆闻川尴尬的表情。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诧异道:“不会吧,还真是啊?”
疗愈师说话直接,陆闻川不止一次地觉得他是真能看出点什么,但有时候也是真的很想让他闭嘴。
他再次说了“没有”,态度敷衍,用其他话题掩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