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绒盒摸进手里,轻轻打开,将里面的圈口较小的那枚戒指取了出来,第一次进行了试戴。
素圈戒指套进左手无名指,大小刚刚合适,有细密的雨滴开始摔落在地上,青石地上很快落满了潮湿的印记。
他抬起左手稍稍展示了一下,说“你看”,望着照片上的面孔很淡地笑了笑,认真端详了那枚戒指很久。
而后,在雨即将下大时,他又迟缓地将其取了下来,红着眼眶轻声呢喃了句“对不起”,随后便连同绒盒里的那枚一起,放在了鲜花遮蔽的碑前。
墓园离民宿有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去的路上,雨势仍旧没有减缓的趋势,江昀清坐在后座,后知后觉到头好像很痛。
他有些胸闷,心脏跳得很快,觉得应该是天气的原因,等好不容易挨到民宿,雨才慢慢变小。
傍晚六点钟,他从计程车上下来,昏沉地付了款,慢吞吞地往院子里走。
他本想着回房间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进门时却看到院口停着的车。
陆闻川今天回来得很早,正站在屋檐下,带那只从买回来到现在就没露过几次面的乌龟透气。
他看到江昀清从外面回来,身上湿漉漉的,没有打伞。
他还以为江昀清又跑去了哪个景区,待对方走近,摸着乌龟没什么好声地说:“陈淞走前给大伯传了很多民宿的照片,有一些合影,我帮忙洗了出来,你如果想要,可以去找大伯拿。”
说完,陆闻川便没再过多理会他,继续低头去看乌龟。
乌龟还是很胆小,在甲壳里蜷缩着身体,但比来时要好很多,会在食物凑近嘴边时,探出头来张口吃掉。
陆闻川没再说话,更没听到江昀清应声,只有余光里,对方的脚步在不断地朝他的方向靠近。陆闻川像是有所预感,又匆匆地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江昀清的眼尾有些红,唇上连丝毫的血色都没有。
他稍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想问江昀清干什么去了。
但江昀清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迈向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稀薄的雨幕,带着满身的潮湿,撞进了陆闻川怀抱。
小乌龟似乎被吓到了,趴在盒子里紧紧地缩紧了身体。陆闻川身体僵硬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有些生气,下意识想推开他,却听到江昀清哑着声音说:“陆闻川,我好难受啊,对不起,让我靠一会儿。”
又说:“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哪个小可爱给我投了七百多个海星,快出来让我亲死你!!!
◇ 第55章 怎么可能留得住别人
那天过后,因为南清倒春寒的来临,江昀清生了一场病,跟普通的感冒发烧不太一样,他总觉得疲劳气短,本就不怎么好的食欲变得更加缺乏。
他吃了退烧药,挨了一天,结果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在第三天他下床倒水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彻底将他击垮,不小心摔了杯子。
彼时,大伯刚好在外面路过,听到动静,过来敲门,问他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
江昀清许久没有进食,还发着烧,心慌得厉害,开门时,脸色都是苍白的。
他先对大伯说了声抱歉,又询问其工具在哪儿,自己待会儿会来打扫。
大伯觉得他脸色实在吓人,连声说不用,又略显担忧地问他:“怎么样了,烧还没有退吗?”
江昀清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顿了顿,又很不好意思地说:“还有退烧药吗?我昨晚把最后一颗吃光了。”
大伯觉得他这样不是办法,刚巧今天自己也要去医院检查,便跟陆闻川说了一声,悄悄问陆闻川能不能带江昀清一块去。
“他烧两天了,昨天一天都没出门,脸色看着怪吓人的……”
大伯征求似地望着陆闻川,他对江昀清没什么意见,只是碍于陆闻川的关系,总是觉得不自在。
陆闻川没说话,转头看向室内。
前台边放着专供房客等待用的长椅,江昀清裹着厚重的外套坐在上面,微长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只是在感受他的视线后,迟钝又缓慢地抬头看了过来。
大伯在 旁边继续说:“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回头我再单独带他到附近的诊室去一趟……”
陆闻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收回视线,握着车钥匙转头就走。
他说:“快走吧,待会儿医院人就多了。”
在车上的时候,大伯和江昀清坐在后座。估计也是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大伯数次开启话题,从年轻时的经历,聊到自己和妻子相识的过程。他骄傲地对江昀清说:“我跟你大婶是自由恋爱,在我们那个时候,自由恋爱的可不多,大都讲究门当户对,我当时一穷二白,能跟她结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停了下,他又说:“哦对了,闻川的爸妈也是自由恋爱,还是来南清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夫妻俩感情也很好。”
江昀清没出声,想到当初和陆闻川一块回青城的路上,对方聊起自己父母时温柔的神态。当时他就觉得,哪怕自己没有机会亲自见见陆闻川的父母,但是印象应该也差不多,因为陆闻川身上的宽容和温暖一定是来自于家人间的互相珍惜和爱护,而这些都是他无法企及的。
江昀清笑了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在他苍白的脸上并不怎么好看。他想说“我之前听说过了”,但话没说出口,忽然听到前面已经沉默了半路的陆闻川平淡地说:
“我爸妈找对了人,感情当然好。”
几乎是同一瞬间,车内安静了下来。江昀清脸上的笑容挂不太住,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再次缩回了椅背上。因为头依然很沉,后半段路他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中度过的。
到医院后,为免浪费时间,待会儿来医院的人多起来,三人只能兵分两路。
江昀清需要去抽血,大伯觉得他晕晕沉沉的样子不怎么放心,看了眼陆闻川的表情,谨慎地问他是否可以陪同。大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了,一些身体检查的项目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自己完全可以。
医院的人越来越多,几人站在医院大厅里,有些显眼,陆闻川不想浪费时间,几秒后,点了下头,低声说可以。
陆闻川跟江昀清去抽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抽血的地方在三楼,两人等在电梯旁,电梯却一直停在六楼下不来。
江昀清不想浪费陆闻川的时间,觉得转个弯去走楼梯也可以,但他没有开口,因为陆闻川一直沉默而又坚决地站在按钮边。他觉得陆闻川可能是嫌累,所以也没有动。
没多久,显示屏上的箭头开始下行,很快落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有位老年人坐在轮椅上,被女儿推着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保洁人员和几位中年人,江昀清往旁边让了让,不小心撞到了陆闻川的肩膀。
江昀清原本想要回头说抱歉,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后背被人短暂地托了一下,他转头看过去,发现陆闻川依然站在他身后,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好像方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二人一起进入电梯,医院的电梯空间还算宽阔,两人站在中间的位置,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当电梯停靠在二楼的时候,外面又推进来一位腿部打着石膏的病人,轮椅占的面积比较大,江昀清往旁边挪了挪,手臂自然而然地和陆闻川贴在一起。
陆闻川感觉到了,朝另一侧躲了躲,江昀清又贴了上去。
似乎是对他的行为很无语,陆闻川低头看了他一眼,江昀清感觉到了,但没回应,仗着自己病弱的样子肆无忌惮地贴在对方身边。几秒后,三楼到了。
陆闻川率先走了出去,步幅很大,留江昀清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过好在陆闻川应该并不是真的要丢下他,很快他便赶上了对方。
由于来得比较早,采血的地方还没什么人,江昀清坐到凳子上,将自己的衣袖挽到手臂以上,从玻璃的下面的开口处伸了进去。
因为头昏,护士帮他消毒时,他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浮感,他没在意针尖刺入血管时的微麻,视线下意识进行寻找,偏过头看向了旁边站着的陆闻川。
陆闻川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正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但很快又移开了。
护士说了声“可以了”,用棉签按住针孔,让江昀清去一旁等待。
今天医院不忙,血常规的检查结果要等两个小时。江昀清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丢掉了棉签,重新套回了衣服。
他见陆闻川一直站在一边,便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指,问他要不要坐一会儿。
陆闻川僵了一下,抬手避了过去,说“不用”。
“抱歉。”江昀清讪讪地收回手,轻声说,“给你添麻烦了。”
因为生病,他的脸色看着更憔悴一些,人也很没精神,说这话时,低眉顺眼的样子让陆闻川觉得莫名烦躁。
他问江昀清:“下雨那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江昀清静了静,如实地说:“我去了墓园。”
像是对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陆闻川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想说“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但没说出口,因为江昀清很快又接续说:“我把戒指还给他了。”
医院的走廊里,往来人流越来越多,江昀清说完后,两人所在的这片空间安静了很久。陆闻川沉默了下来,脸上有江昀清看不太懂的表情。
江昀清猜测他可能是感觉到了压力,但又不想陆闻川再因为自己不高兴,于是说:“你不用有负担,我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原谅,我跟他,早该画上句号了。”
“我应该很感谢你。”江昀清说,“我那么不清醒的时候你还愿意陪着我,很少有人像你一样。”
陆闻川安静地听着,觉得自己很像电视剧里分手后被发“好人卡”的烂俗角色。他说:“所以你只不过是碰巧遇上了我而已,而刚巧那个时候的我也不怎么清醒,你并不是非我不可。”
他靠近一步,想起每每聊起两人关系时,江昀清费力解释的样子,兴许是因为不甘,他有些恶意地说:“就好比宋淮之不在了,所以你才会看到我,喜欢我,稀罕我对你的好,但如果我不在了呢,同样的事情在别人身上上演,到那时,你也会喜欢上别人。”
江昀清心里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在陆闻川口中很像一个将真心贱卖,换取微薄温暖的感情骗子。但他却并不因此责怪什么,只是觉得陆闻川的话很不吉利,想制止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呆坐了很久,久到陆闻川已经不想再在他面前待了,要转身时,他才很艰涩地开口。
他说:“你说我还会喜欢上别人,可是陆闻川,你凭什么觉得,在你之后,我还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时,陆闻川忽然想到了认识江昀清以来,所有在他人口中听到的,有关江昀清的评价,以及当初接疗愈师来民宿时,听对方讲过的故事。
在疗愈师口中,江昀清是一个因为僵硬的父母关系和家庭压力,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的人。
江昀清的母亲则觉得他固执,难办,为了那么一点不为世俗所容的爱,丧失自己的前途,丢掉自己的亲人。
而在宋淮之的口中,江昀清则是一个对自己的爱人有很强依赖感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到更低位置,并且羞于说爱,很难表达喜欢,就好像他只要不说,就还保有自己的一份底气,不至于在受到伤害时变得赤裸。
他们都知道江昀清存在问题,但却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甚至于当初想要准备求助疗愈师的宋淮之,最终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了了之。
江昀清是一个单靠爱就能活着的人,然而他的养分却不是自己扎根供养自己,而是像菟丝子一样,从他人那里汲取。
曾经的他也很享受江昀清依赖他的感觉,喜欢江昀清围着他转,想要江昀清更爱他一点,全身心都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这样的江昀清无比危险,因为他的根系始终缠绕在他人身上,一旦切断联系,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走向消亡。
陆闻川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对江昀清说:“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懂,生活的勇气是自己给的,被爱的信心也是,自己不够强大,怎么可能留得住别人。与其你这样整天跟着我,倒不如找点儿自己的事情做。”
◇ 第56章 只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
江昀清闻言缓慢地抬起头,不太明白陆闻川的话,却也不太敢问,他抱着仍旧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的心态说:“那要是我能做到,你会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陆闻川同样望着他,觉得江昀清可能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想对江昀清说“不要得寸进尺”,但看到江昀清仰头看向他时执拗的表情,最终也只是说:“等你做到之后我们再谈。“像是觉得无比艰难,江昀清又将头低了下去,露出了他只有在焦虑时才会表现出来的神情。
但他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并没有过多地向陆闻川索求些什么,独自沉默地、忧虑地思考着陆闻川的话,艰难地理解着其中的意思。
陆闻川垂眸望着他,仍旧没有坐到他身边,心里再次默默思考之前喜欢江昀清的原因。
江昀清身上其实有很多缺点,孤独、封闭,明明喜欢却不主动去说,很少提供情绪价值,遇事犹豫不决,没有承担风险的勇气和能力。
这些缺点单独提出来其实都不算什么,但凑到一起就很致命。感情需要相互付出、共同维持,没有人会喜欢一直去迁就别人,平衡一旦打破,长此以往,必定会爆发出巨大的矛盾。
但陆闻川想,最初他看到的其实并不是这些。
江昀清是他见过个人气质最突出的人,或许是跟生活经历有关,内心情绪的丰富让他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具有迷惑性,他们相遇的时机以及后续那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让他产生了江昀清与众不同的错觉,陆闻川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产生了好奇心、探索欲和保护欲。
陆闻川对另一半向来没有严格的标准,喜欢随性自由的缘分,以往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心动的感觉,却从来不急,遇上的江昀清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虽说后续的发展有些脱离他的掌控,在这段感情中,也曾有过灰心和悲伤,但眼下的他却并不为此而感到遗憾。
陆闻川从不会沉溺在悲观的看法中,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江昀清的过去如何终究只是过去,宋淮之是江昀清的曾经,他嫉妒江昀清对宋淮之的感情,却并不羡慕。
因为往后的时间变幻莫测,江昀清总会等到那个让他拥有崭新的,与在宋淮之面前时完全不同的面貌,到那个时候,江昀清会拥有独立的爱人的能力,不依附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同时也会开启生命中一段新的旅程。
陆闻川想,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江昀清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比不得江昀清的过去,更碰不到江昀清的未来。但江昀清始终是江昀清,拥有无尽的、让人一眼垂青的魅力,他会慢慢变得更好,放下过去后会前进得更加轻松。他乐观开朗也好,像眼下一样敏感脆弱也罢,到那时都会由另一个人全盘接收。江昀清会像爱宋淮之一样去爱那个人,即便是陆闻川让江昀清得以改变,最终的成果也都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