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转移 第42章

他右手拎着一幅大概四十公分的正方形画框,画框外包着油纸,仔细地用绳子绑着,左手垂在身侧,空荡荡的,不知道那束玫瑰花去了哪儿。

乍一看到他,陆闻川愣了一下。江昀清也没有立刻说些什么,视线从陆闻川的脸上转移到了对方怀里抱着的洁白花束。

他轻声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茉莉吗?”

陆闻川没有回应,并且觉得自己也没有回应的必要,稍稍收敛了表情,问江昀清:“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昀清没答话,稍稍抬高了画框,左手碰到绳结,拉着一根绳子,一点一点拆开了包装。

尽管早就已经料到陆闻川不会亲手去拆,他也还是包得很仔细,他将绳子拆下来丢到一旁,又去拆外面的那层包装纸。

这时,他说:“这是你要的生日礼物。”

陆闻川觉得他想得太多,可笑地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生日€€€€”

他的话没说完,两人对视着,忽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陆闻川想起了去年十月份的某一天,他去江昀清住的公寓看江昀清,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他帮江昀清裱了很多的画,江昀清拒绝跟他接吻后,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安全起见,江昀清留他过了夜。

那是他第一次跟江昀清躺在一起,开玩笑地说明年二十八岁生日自己也想要一幅江昀清亲手画的画。但好景不长,今年他生日还没到,他们就先分了手。

江昀清将油纸全部拆开,画布朝向陆闻川。画面上是金桥屿的溪谷,溪流铺在底部,耀眼的光路刺透密林,带来粼粼反射的波光。画面中央站着一个男人,回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笑容和光路融为了一体。

陆闻川认得这幅画,这是去年江昀清生日那晚,他在对方家客厅见过的那幅,出于好奇,趁江昀清洗澡时,他还差一点掀开了盖画的白布。

后来他跟江昀清在一起了,这幅画就被对方藏了起来,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陆闻川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发现画面跟当初自己见过的那幅是有些出入的,江昀清应该是重新调整过色彩,整幅画的色调偏暗,阴云密布,四周皆是漆黑,只有刺破乌云的数道天光,暖黄光线下散射着波光的溪水,以及画面中央的人物泛着温暖的色彩。

江昀清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分手后的那半个月都在做什么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失眠,每天脑子都很乱,唯一清醒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跟你在一起的画面。”

“说来你可能不信,”江昀清深吸一口气,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那个时候,我最常想起的不是以前跟宋淮之在一起的日子,不是宋淮之去世后暗无天日的时光,而是你,那时候我真的好希望能跟你有一张合影。”

陆闻川冷静地听着他的独白,视线落在画面上倾泻而下的天光里,那里有无数的尘埃和几片零星的枯叶,在晦暗的光晕之中展露自己隐秘的暗面。

许久后,他从江昀清的话里回过神,没什么感情地说:“江昀清,你做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不晚。”江昀清急切地说,“很久以前我就开始画了,你说过可以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

“但我已经不需要了。”陆闻川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哪怕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再真诚一点,我们都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分手后,江昀清送他的每一样东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曾经让他魂牵梦萦、求而不得。他也曾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能毫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那么他一定会比现在更珍视、更爱护对方。但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他跟江昀清的这场恋爱谈得不伦不类,当以往渴望的一切接二连三地破灭,又在分手后接二连三地被送到他眼前时,他只感觉到了强烈的怨恨和不甘。

于是,他对江昀清说:“感情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时机错过了,那就永远错过了。”

江昀清有些不太理解陆闻川口中的“永远”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奇怪,什么都听不进去,陆闻川手里的那束花让他莫名变得焦躁。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所设想过的,陆闻川总会遇见合适的人,会跟合适的人恋爱,跟合适的人结婚。陆闻川的爱或包容都会给到别人,到那时,那些曾经让他感到温暖和救赎的,都不会再跟他有一丁点的关系。

江昀清停顿了很久,垂下眸,略显苦涩地问他说:“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陆闻川一愣,看上去很生气,警告地叫了他一声:“江昀清!”

江昀清又说:“如果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你怎么会跟别人一起养宠物,收别的女孩子送你的花?你以前明明跟我说过,你觉得你们不合适,不适合在一起发展下去的,那既然现在这种想法都能改变,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少对我说几句拒绝的话?我没奢求你能立刻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闻川不是很想再听下去,跟江昀清待在一起总让他感觉到压抑,他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于是,他抬脚准备要走,仓促地对江昀清说:“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江昀清挡着他的去路,微红的眼睛注视着他,眼里盛满了难过。

他说:“怎么会没有必要,你不喜欢我,可以忘了我,那这个呢?”

他转过身,将手里的画框放到一边,握住衣摆的时候,手指都还在颤抖。

他一边劝自己冷静,一边又不断冲动,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留住陆闻川比什么都重要。

纹身师在江昀清腰侧纹了三只一模一样的火红色的蝴蝶,样式跟金鱼的风格很像,都没有大面积的铺色,只是单纯地用线条勾勒出来,从右后腰绕到前方,呈斜线往上,每一只张翅的幅度都比前一只大一些,色彩艳丽,看上去就像是同一只蝴蝶在围着腰身飞舞。

纹身的位置在腰部靠下,江昀清穿了一件针织衫,只能左右手并用,左手上撩固定住衣摆,右手勾住裤腰微微下拖,因为不确定纹身有没有全都露出来,江昀清动作幅度大了些,从陆闻川的角度,隐约可以看到他平坦的腹部,还有骨节突起的胯骨。

因为体型太瘦,江昀清的腰上基本没什么肉,很细的一圈,且因为缺乏锻炼,肌肉不发达,摸起来也软软的。他的皮肤很白,好像没什么血色,鲜艳的蝴蝶印在上面,有种妖异的美感。

兴许是太久没有触碰过,陆闻川愣愣地看着,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之前的某个时刻,他在江昀清的上方,两手握在他的腰间,动作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

江昀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时间变得好漫长。

在做纹身的时候,他没想过要让陆闻川知道,在来到南清,站到陆闻川面前,遭受他的冷漠和忽视时,他也没有想过让陆闻川知道。

但如今,他来到陆闻川面前,仅仅只是想陆闻川不要那么快离开,冲动之下,便将自己保守依旧的秘密袒露了出来。

朋友说,这可以当做他求复合的杀手锏,可对于陆闻川来说,应该并没有什么用。

他觉得陆闻川一定觉得他很麻烦,明明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做了纹身,又一厢情愿地拿给陆闻川看,却要陆闻川被动地承担结果。

更何况,陆闻川应该也并不喜欢,他对江昀清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更不会因为对方身上有了跟自己有关的东西而欣慰分毫。

江昀清忽然觉得很尴尬和难堪,像是强迫别人同情自己,却换来一顿冷嘲热讽。在沉默而漫长的等待里,江昀清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他想到了近几天努力做了却都没有结果的一切,觉得自己还不如变成一只乌龟,被陆闻川养在房间里,哪怕暗无天日,只是每天看着他,也足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他慢吞吞地放下自己的衣摆,动作不知所措,有些无地自容地转过身来。

他不敢去看陆闻川的表情,眼睛低低地垂着,有种做错了事,冒犯到了对方的感觉。

他怕在陆闻川嘴里听到什么让他难堪的话,因此只能先发制人,颤颤巍巍地对陆闻川说“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又说,“我会把它洗掉的”。

他没给陆闻川留说话的机会,逃也似地离开了书屋。

◇ 第54章 让我靠一会儿

一直到陆闻川生日过后的第三天,江昀清都没有和陆闻川碰面。

因为投资的事,陆闻川忙了几天,白天基本不在民宿,晚上也回来得很晚,两人见面的几率大幅下降,江昀清也安静了一段时间,没再往陆闻川房间送过任何一支花朵。

不送花的江昀清在民宿待得有点无聊,他有些在意那天过后陆闻川的态度如何,摸准了陆闻川出门和回来的时间,经常会在清晨或车灯闪过的夜晚,透过窗户悄悄看一眼。

陆闻川毫无变化,除了眉宇间带着点因为睡眠不足显露出来的憔悴,和几天前江昀清见过的样子没有任何分别。

江昀清有些庆幸,因为陆闻川没有对他擅作主张的行为指责些什么,这代表着他还可以在民宿继续待下去。

但同时他又有点可惜,因为被纹身师朋友奉为复合杀手锏的纹身没有对陆闻川产生丝毫影响,仿佛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言语是否激烈,行为是否越界,对方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反应。

三月二十四日这天,江昀清接到了赵赫安的电话。自打上次他们在酒店分道扬镳后,就再没有过任何的联系,这让赵赫安的这通电话显得格外突然。

电话接通的时候,江昀清正坐在房间里,当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他看着窗户上有车灯一闪而过,慢吞吞地站起身,按照惯例,往窗边走去。

赵赫安还在电话里跟他扯闲篇,语气客气又疏离,他对江昀清说自己结束了所谓的假期,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之后或许会在青城定居,如果有时间,等江昀清回去他们可以随时聚一聚。

江昀清简单应了一声,视线盯着院门口正往里走的那抹高大的身影,又听到赵赫安开始扯最近的就业情况,说江昀清以前的工作难找,待遇优厚,江昀清其实不太该那么轻易地放弃。

江昀清没心思跟他闲聊,觉得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赵赫安开始打探他什么时候回青城,以及是否已经跟陆闻川和好如初时,开口打断了他。

他问赵赫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没有,自己要休息了。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下来,几秒后,赵赫安对他说:

“昀清,你听说了吗?上周六的时候,宋阿姨去世了。”

院子里的光线很暗,陆闻川摸出手机,低头敲击键盘,往廊檐这边走来。

以往这个时候,为了不让陆闻川看到自己,惹对方心烦,江昀清都会很识趣地躲开。因为他还算敏捷,陆闻川从未发现过他,他便肆无忌惮地偷窥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赵赫安前面费心铺垫的、很漫长的不安震慑住了,在赵赫安开口后,江昀清脑子里忽然空白一片,一时间竟忘了躲藏。

陆闻川抬头那一刻,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和他撞到一起。

那一瞬间,江昀清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很好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僵硬地握着手机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他原以为陆闻川会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对他视而不见,为避免他出来打扰,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间。

但罕见的,陆闻川没有,他慢慢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江昀清对视。手机还没有息屏,被他握在手里,像是黑暗中一簇温暖却并不闪耀的荧光。

江昀清忘记了呼吸和感受,甚至忘了自己跟赵赫安说了什么,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仓促地转身,挂断了电话。

他将窗帘拉紧,又回到床上,匆忙地关灯过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

但他却不想动,脑海里只剩下了刚才电话里赵赫安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三月二十七日这天下午,天气沉得厉害。江昀清走到镇口叫了辆车,去了附近的墓园。

距离他上次来这边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墓园的部分区域进行了修缮,和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别。

江昀清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块墓碑,他将怀里的白玫瑰放下,从随身的包里拿了块布巾出来,抹了抹碑上的尘土。

宋淮之还跟他记忆里的样子一样,双目炯炯有神,微笑时卧蚕微微隆起,看起来温柔又深情。江昀清将墓碑一点一点完全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始终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干什么,因此总是拖拖拉拉。

但最终他还是擦完了,将布巾收回了包里,蹲在碑前,低着头呆了很久。

远处,有其他过来扫墓的市民在上香,低低的哭声模模糊糊传到江昀清的耳朵里,这才让他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他很缓慢地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好久不见,上回来也没见到你,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花。”

顿了顿,他又道:“你跟阿姨见面了吗?她之前跟我讲,说怕你见了她会怪她。我跟她说不会的,因为我知道,你全都明白的,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宋淮之在世时,他很少会主动表达什么,因为不想让宋淮之觉得他是一个敏感多心的人,所以总在刻意地隐藏。甚至于宋淮之去世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也不会主动地去说些什么,因为现实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残酷,他站在宋淮之的墓前,就好像只要他不开口、不承认,一切就都还有办法挽回。

反倒是现在,不知道是时间长了,还是坦然了许多,他少了很多抵触的情绪,终于能像寻常宋淮之在时一样,跟对方聊天。

只不过内容很匮乏,他只能挑选一些自己尚还能记得清的,一一罗列。

他说:“今年我跟我爸妈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们变了很多,已经不再劝我什么了,就是还是会经常因为我吵架。”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也知道他们有我这样的儿子很倒霉,但我就是不想回家。”

“我之前住的那个房子退租了,房东儿子要结婚,他说可以补偿给我一定的费用,我没要……“

“结婚好啊,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辞职了,那家公司每天都有很多琐事,好麻烦啊,我就说那份工作不适合我,你还非要我试试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在宋淮之不在的日子里,身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像是有些遗憾,说:“你看,只是两年多的时间,变了好多吧,这些你都没有见到。“舌根泛起阵阵苦涩,江昀清止住了话头,忽然意识到,曾经他以为的“时间长了总会忘记”是句谬言,因为忘记实在太过理想也完全不可能实现。时间真正的作用,不是让他在安稳的日子里逐渐忘却,而是让他形单影只地度过每一场风雨,然后在风雨之中再生长出新的、没有对方陪伴的习惯。

就好比,在曾经的江昀清心里,南清是抽象化的,每一处记忆都与宋淮之有关。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到南清已经不再是为了扫墓献花,不再是为了看宋淮之,他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尽管过得并不如意,也还是因为他缓慢而又迟滞的脚步,开始被新的人和事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说:“我没有跟你抱怨,我……挺好的,就是€€€€“江昀清停了下来,有些说不太下去,片刻后,喉间尝到了点酸涩。

“你以前也没跟我说过我有这么多缺点啊。“乌云好像又密了不少,天色逐渐变暗,半道扬起的清风吹动了他的鬓发,发丝触碰到眼睛,有些酸胀。

江昀清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难过:“我看到你的许愿牌了,也没多结实,有人帮忙重新挂了一次,不然连丢了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伸手碰到背包,又毫无由头地说:“我把戒指带来了。”

墓碑前的白玫瑰花瓣带着未蒸发的水珠,方才的啜泣声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墓园只剩下了江昀清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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