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安静了好一会,两人仿佛同时陷入思考,而几乎就在相同的瞬间,他们一起想明白,视线猛然相接。
陈驹瞳孔震颤:“我没有!”
裴敬川淡淡开口:“我也没有。”
那究竟是谁,什么时候收藏的啊!
天地可鉴,陈驹真的没有干过这事,因为他虽然喜欢男人,可也只是裴敬川而已,不代表会对别的同性产生兴趣。
陈驹脸颊都烫得要烧手了,再也顾不得佯装淡定,给那半拉没啃完的桃子放桌上,弱弱地拿回自己手机:“算了,别看了,这种地方都是营销和广告……哈哈。”
“是吗?”裴敬川看着他:“我以为你喜欢这种。”
“没有!”
陈驹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从不看这些的!”
“可惜了。”
裴敬川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把玩着那条领带,刚才走的时候挂在沙发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到手里:“我还想说,如果你喜欢这种的话……”
藏青色的领带缠绕在指间。
明明才吃了桃子,鲜甜的汁水还充盈在口腔,可陈驹口干舌燥起来,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裴敬川淡淡地补上后半句,嗓音微哑:“何必去网上看呢?”
领带悄无声息地绷直,像被拉紧的柔韧青竹。
“喜欢的话,看我就好。”
第15章
陈驹过十八岁生日时,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就是从裴敬川嘴里听到“喜欢你”这三个字。
校园外的林荫道上,他无忧无虑地坐在单车后面,把胳膊打得很开,感受指间溜走的风。
裴敬川的声音隐着笑:“这么喜欢兜风?”
当然。
坐在裴敬川的后座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对方的背影,少年骨骼初成,宽肩窄腰,已初具成年人的模样,若是前方有躺在路中间碰瓷的小猫,或是偶遇结伴而行的同学,裴敬川就会捏一下车闸,放慢速度,而在那个刹那,陈驹会“不小心”地把脸,贴在人家的后背上。
陈驹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而裴敬川又那么纵容。
他问过陈驹很多次,喜欢吃什么,喜欢这款游戏吗,喜不喜欢新上的那部电影。
唯独没有问过,陈驹喜欢的人。
裴敬川总会尽可能地满足他,无论是对食物的偏好,还是晚自习前无意义的溜达,在裴敬川面前,陈驹的期待永不落空。
除了那漫长的暗恋。
以及现在这句莫名的€€€€
“喜欢的话,看我就好。”
陈驹足足用了五六秒的功夫,才反应过来,裴敬川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看这些擦边男菩萨,何必在网上看呢,这里不就有现成的?
对方的确有这个资本,和自信。
但问题的€€€€
“我没有!”
陈驹抱头惨叫:“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看这些东西的!”
动静太大了,连手机都给丢到了一边,幸好有妈妈新买的手机壳做缓冲,不然还得拿去修。
“哦……”
那条绷直的领带,又悄然地垂了下去,裴敬川敛着睫毛,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陈驹大脑飞速运转。
难道,裴敬川是担心,自己在网络上当受骗?他也见过不少社会新闻,什么轻信肌肉帅哥男照片,哐哐砸钱只为见一面,结果对方是个抠脚大汉,令人闻者落泪。
“真的不喜欢,”陈驹再次强调,“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屋里很安静,萦绕着淡淡的桃子清香。
裴敬川笑了笑:“怪不得,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
一根紧绷的弦,似乎就在耳畔被拉扯了下,然后在幻觉般的嗡鸣声中,断了。
陈驹呆呆地看着裴敬川的脸。
感觉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被剥出来。
六年不见,对方和记忆中相差并不大,依然是冰块包裹下的汩汩清泉,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做错事的话就用脑袋拱人家,然后仰起脸,扁着嘴道歉说对不起。
而时间再往前拉,似乎和高中时候也没变化,只是少了丝青涩,多了游刃有余的成熟,和不动声色。
陈驹为这份不动声色难过。
哪怕是在那个疯狂的夏季夜晚,在亢奋的乐曲声和聒噪的人群中,裴敬川也能平静地伸出手,任由陈驹带他穿过酒吧的灯光,打翻琥珀色的酒液,少年的手腕上带着串好的玉兰花,周围的草丛中还有一声长一声短的虫鸣,十八岁的陈驹拉着裴敬川,哒哒哒地跑过客栈的台阶€€€€
裴敬川反锁了房门。
他靠在门板上,看着陈驹拿出玻璃杯,又把两粒药片从小小的塑封袋中取出。
刚喝过鸡尾酒的人仰起下巴,声线都带了点颤抖:“试试?”
裴敬川安静地看着他。
两粒药躺在桌子上,旁边是杯温水。
向自己发出邀请的,是红着脸的陈驹。
陈驹变成了一枚酒心巧克力。
是裴敬川放在心尖尖上的,偷偷喜欢了两年的人。
好厉害呢,敢喝酒了,好神气地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跟切橄榄的调酒师聊天,那不着调的混账居然起哄,说要不要尝尝他的好东西€€€€
“这可是能催情的。”
“放心啦,不是什么违禁物品,只是能让人更加兴奋哦!”
“给情侣助兴用的啦!”
裴敬川没有想到,陈驹会接过那两粒药,和自己回到了房间。
“成,一起。”
裴敬川接过了药。
在从酒吧回来的路上,陈驹就解释了。
“不要误会,我真的想试试自己的抗药性……你知道的,我连吃安眠药都没反应了。”
月亮藏在乌云后面,星星也开始打盹,投在青石板上的人影就显得很淡。
裴敬川的心情,还未完全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不太明白陈驹的意思,也不敢真的去细想里面的含义,在陈驹面前,他自认为保持着冷淡和控场,而如今,两粒药片被抓在陈驹的手里,对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雀跃。
是纯粹的好奇?
€€€€还是试探?
裴敬川不知道自己吃了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的欲.望不是特别强,青春期男生的冲动,于裴敬川而言,愚蠢,又肮脏,这样的心理有极大可能来源于童年经历,六岁的裴敬川,曾亲眼目睹过父亲的出轨现场。
而当时,他姐姐正因高烧而惊厥。
忘记母亲是因为什么事而外出,也忘了具体是什么情形,裴敬川只记得,姐姐的额头烫得吓人,手脚已经开始抽搐。
他害怕了,跑去敲父亲的门,一推,居然轻而易举地推开。
看到了叠在一起的身体,不着寸缕,交缠着的大腿。
裴敬川看不懂,他只想让爸爸快点去救姐姐。
可他被赶出门外。
该怎么办,房门打不开,裴敬川很担心姐姐会病得死掉,他爬上了窗台,试图向外求救€€€€
坠楼的事,连妈妈都不知道。
还好楼下是柔软的草坪,刚刚下过雨。
后来,裴敬川的大脑已经自动剔除了记忆,仅有的画面就是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蓝天,而父亲慌张地向自己跑来,一边跑,一边系着裤带。
因为恶心,不愿回想,更因为被撞破之后,父亲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面前,再也不掩饰什么,反而为能够拥有众多的情人,而自豪。
到后来,裴敬川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上楼,连耳机都不必戴。
反正孟浪的叫声已然习惯。
而遇见陈驹,则是裴敬川没有想到的意外。
陈驹总说自己对他很好,其实一开始,裴敬川对陈驹的态度很恶劣。
因为见到陈驹的那天晚上,裴敬川就有了反应。
他……十分惊讶。
并觉得恶心。
一见钟情在裴敬川的字典里,和见色起意是差不多的概念,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纯真,怎么可以单单凭借一张脸,就心动呢?
很肮脏。
可他还是对那个树荫下的少年,多看了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转校生,没穿校服,宽宽大大的浅色短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应该是父母在办公室和老师交谈,留他在外等待。
垂着很长的睫毛,脸色有些苍白。
一只玳瑁色的小猫走了过来,少年抬起头,在短暂的迟疑后,从书包里掏出个口罩,认真戴好,然后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我最近过敏太严重,所以只能€€€€”
居然在解释,可能是心里认为这样的行为不太礼貌。